倒在地上的程清璇，像個輕輕一碰就會破碎的娃娃。王老闆蹲在程清璇身邊，想要將她抱起來，卻不敢去碰她，害怕一碰就碎。程清璇虛瞇著眸子，費力擡起手，握住王老闆滿是油漬的一隻手。

程清璇瞪圓眼球，目光滿含祈求地看著王老闆，很艱難的才說出一句：“王老闆，救救我的孩子…”

說完，程清璇兩眼一瞇，暈了過去。

王老闆見程清璇暈了過去，心下一急，這纔不顧一切，彎腰將程清璇一把撈起，抱著她朝救護車來的方向盤。他們剛跑了三四分鐘，就遇到急速奔馳趕來的救護車。

程清璇被推上救護車，王老闆也跟著坐了進去。王老闆摘下身上的圍裙，抹了把臉上的老汗，他坐在凳子上，望著瞬間就被程清璇的血液染紅的擔架，胸口在劇烈的欺負著。

“傷者這是怎麼回事？”

“車禍。護士小姐，程小姐肚子裡的孩子已經八個月了，這一撞，該不會…”王老闆吞了口唾沫，自覺接下來的話有些說不出口。

護士小姐盯著程清璇的腹部看了一眼，臉色略有些沉重，“這個我不敢保證，得儘快趕去醫院，才能斷定。”小鎮到醫院的路上車輛並不多，救護車全速前進，只花了四分多鐘就趕到了醫院。他們去的醫院並不是第一人民醫院，而是靠近小鎮的第三人民醫院。

程清璇被推進搶救室，王醫生坐在急診室外面，他瞧見婦產科醫生急衝衝跑進手術室，被嚇得雙手都不知道該放在哪裡纔好。

“先生麻煩先去掛號繳費。”

一個護士走過來，催促王老闆去繳費。

王老闆點點頭，手裡拿著他的圍裙，走下了樓。到了樓下，他掏出身上的零錢掛了號，又去繳費，這才發現自己來的太急，都忘了帶錢包。王老闆急得頭冒冷汗，手機也不在身上，他想回去取錢，卻又放不下程清璇。

護士在遠處察覺到王老闆的難處，過來一詢問，王老闆立馬焦急的將自己的爲難之處講出來。護士也表示愛莫能助，這時，一個戴著口罩的中年女士走了過來，她掏出自己的錢夾，利索地問了句：“病人是什麼情況？缺多少？”

王老闆愣了兩秒，大概是沒想到還有人主動來幫忙。他也不猶豫，忙說：“我一位朋友，懷孕八月，早上出門買菜被車撞了。我急著送她來醫院，忘了帶錢，就我一個熟人在這裡陪著他，”

“我先幫你交了。”

女人掏出錢，遞給了王老闆。

女人大概是有些忙，丟下錢就要走。王老闆一把拉住她，問道：“既然是你給的錢，那就籤你的名吧，等程小姐脫離危險了，我們會盡早聯繫到你，然後將錢還給你。”

王老闆臉上的神色很是真摯，女人看了他一眼，這纔拿起筆，飛快簽下自己的名字，然後轉身離去。

王老闆拿起單子看了一眼，只見簽名處，寫著三個字——穆安寧。

*

王老闆重新跑到急救室的時候，紅燈還亮著，手術還在繼續，就代表著還有希望。當然，他等到的，也有可能是絕望。王老闆坐在外面焦急的等，等了約莫一個鐘頭，這時，一聲嬰孩的啼哭聲從裡面傳出來。王老闆猛地站起身，不一會兒，就有個護士抱著一個皮膚泛紅，看上去皺巴巴的小嬰兒走了出來。

“這是她的孩子？”

“是的。因爲患者腰部受傷太嚴重，盆骨骨折，不得已我們提前爲她剖腹，取出了孩子。是個男孩，體重四斤八量，我們現在要把他送去新生兒監護中心進行護理。”

聞言，王老闆也陪著護士走了過去。

親眼望著護士將嬰兒放在指定的牀位後，這才走回急診室。

手術又持續了一個鐘頭四十分鐘，那一直亮著的紅燈，這才關閉。不一會兒，護士拉開門，精神略有些疲憊的主刀醫生跟婦產科醫生同時走出來，王老闆立馬站起身，走上前去，詢問道：“病人情況怎麼樣…”

“生命無礙，盆骨骨折比較嚴重，要住院一段時間，至少要好好臥養三個月。”答話的是主刀醫生，聽了這話，王老闆這才鬆了口氣。還好，還好保住了命。

程清璇被推去了病房，麻醉效果令她一直昏昏欲睡。

直到下午四點多，程清璇才真的醒來。

她微微一動身子，便痛得難受。

“孩…孩子…”程清璇開口說話的時候，聲音聽上去很啞，嗓子就像是被徒手撕開一下，每發一個音，便要隱隱的痛一次。程清璇得不上力，又倒了回去，她白著一張臉，眼珠子微微地轉，沒見到其他人。

程清璇擡起頭，探向自己的腹部。

是平的。

心一涼，剛還毫無力氣的程清璇，猛地挺身坐起。她這一起身，盆骨便傳來一陣猛烈的劇痛。“啊！”只是那一瞬間，豆大的汗珠便順著程清璇的額頭往下滾。

程清璇當場跌回牀上，她叫聲有些大，驚動到門外路過的護士。

護士推門走進來，見程清璇一臉虛白，滿頭大汗，頓時嚇住了。“你不可以亂動的，你盆骨骨折，千萬不能亂動！”護士趕緊將程清璇掉在病牀外的一隻腿放回牀上，又給她蓋好被子。

就算是有人幫忙移動身子，程清璇身體還是一陣泛疼。

護士將被角細心掖好，這才伸出一隻手，探了探程清璇的額頭。程清璇忽然一把握住她的手背，“我的孩子呢？”她的聲音很虛弱，語氣卻是萬般急切。

護士總算是明白了程清璇在在意什麼。

她輕輕地拉下程清璇的手，才說：“孩子早產，是個男孩，四斤八兩，現在在新生兒護理病房。等過幾天孩子身體各方面指標正常了，你就能看見他了。”護士的聲音很有安撫力道。

程清璇有些懷疑，電視裡不都那麼演麼？孩子早就死了，醫生護士卻合夥瞞著母親，騙母親說孩子還活著。程清璇又一把握住護士的手，問道：“能給我看看他的照片嗎？”

護士一愣，才明白程清璇問這話的深意。

“你放心，我們不會騙你。對了，之前送你來的那個先生讓我跟你說，他先回去一趟，說是要取錢，晚上再過來。”

程清璇眉梢輕揚，護士口中的那個先生，是王老闆麼？

護士雖然這麼說了，程清璇還是不敢掉以輕心。

等護士離開了，程清璇便一直忍著痛，沒有睡覺，等到王老闆來，她問的第一句話就是：“王大哥，我孩子還活著麼？”

王老闆聽到這話直接一愣，他詫異看了眼程清璇，見到女人臉上的惶恐之色後，頓時瞭解了她的意思。王老闆走到病牀旁坐下，才說：“孩子在護理房，體重有些輕，肺功能跟視網膜還沒徹底發育好，說是要在暖箱裡呆兩週。到時候，我再抱著他來看你。你現在不能多動，要臥牀休息三個月。”

程清璇聽到王老闆這麼說，才徹底放心來。“那麻煩王大哥，有空的話，就去幫我拍張照片吧。”她總要看到孩子的照片，才能真正鬆口氣。

王老闆見程清璇這般不安，倒是有些無奈。

“你等著，我這就去。”

王老闆拿上程清璇的手機，去了新生兒護理病房。

只過了幾分鐘，王老闆便回到了病房。

“這就是你的孩子，是個男孩，看上去好小，但看著鼻子跟嘴巴，長大後一定是個大帥哥。”王老闆這可不是在說奉承話，照片上的小孩，鼻骨跟嘴脣的確很好看，那雙脣很小，但脣形卻很好看。程清璇拿著手機，怔怔地望著小男孩的紅脣，腦子裡，閃過的是另一張色澤更加粉嫩，脣形更加精緻的脣。

小男孩的脣，跟幽居的脣很像，都是如翼一般漂亮的脣。

那小鼻子也很可愛，小小的一個，很挺。在溫箱裡，小孩兒的皮膚看上去很紅潤，還有些透明的感覺。

程清璇微微勾起脣角，眸子深處，閃過最真實的母愛。“這是我的孩子。”程清璇很平靜的說。說完，眼角卻是一陣發澀。

“是啊。”王老闆將手機放在程清璇肩頭，“醫生說你今明兩天不能進食，我看你嘴皮都幹了，我給你沾點水浸溼，不然難受。”

得到程清璇的應允，王老闆這才用一次性杯子，兌了半杯溫水。

他打溼棉籤，再將面前沾在程清璇乾涸的嘴脣上。

程清璇抿了抿脣，因爲嘴脣裂了口，抿動的時候，有些微微發疼。王老闆只在病房呆了半個多小時，見程清璇迷糊睡了過去，王老闆這才起身準備走。臨走時，他將那個繳費單放在程清璇的牀頭櫃。

程清璇半夜就疼醒了，她打開手機看了眼時間，才兩點。

輕微地嘆了口氣，程清璇目光轉了轉，便見到牀頭櫃上的繳費單。她伸手拿起繳費單，掀起眼瞼看了看，她只略微掃了一費用，便準備放下。只不經意的一瞥，程清璇突然頓住了目光。

她眨動眼皮，過長而捲翹的眼睫毛，在她眼裡打上一片陰影。

程清璇再次看了眼簽名，這才確認自己沒有看錯。

穆安寧。

竟然是她的大學班主任。

程清璇放下繳費單，想到跟幽居一起在大學校園見到老年穆老師的場景，然後，腦子裡又跳出來穆安寧老人躺在棺材裡的畫面。

下一秒，穆安寧老人曾經說過的話，也涌現在她的腦海裡。

“那是2023年的冬天，我清晰記得，那天是10月23號的上午8點40。那一天，我們國家西南部發生了有史以來破壞性最強烈的大地震。地震震源在清苑城，震級達到8。5級，那一場地震不僅將西南部各大主城摧毀得滿目瘡痍，更令人痛心的是，無數人因此丟了性命…”

“可憐的清璇，就那麼死在了那場地震之中…”

“她的葬禮，我去過。那可真是慘啊，聽人說，她被解救出來時，渾身血液都流乾了，雙腳被鋼筋板壓斷…”

程清璇喉嚨滾了滾，很乾澀。

就連垂落在病牀上的十指，也在瞬間變得僵硬。

2023年。

現在是2020年12月26號的凌晨，距離2023年的冬天，剛好還有三年。

她呼吸逐漸變得急促，眼神也很凝重。

是不是說，她真的會死在那一場地震之中？

程清璇閉上眼睛，心裡一片迷茫，好好的，她跑去清苑城做什麼？

*

兩週後，程清璇終於親眼見到了她的孩子。

孩子體重已接近六斤，抱在懷中，仍然沒有分量。厚厚的毯子襁褓裹住小男孩，小男孩睜大一雙眼睛，小手貼在程清璇的臉頰上，咧著可愛的小嘴，笑得咯咯咯。

程清璇聽著孩子的笑聲，心都軟了。

她逗了逗孩子，孩子便跟著眉開眼笑。

這是個不怎麼愛哭，反倒愛笑的開朗的男孩子。在性子方面，孩子很像程清璇，但在外貌方面，他卻百分百遺傳了幽居的長相。程清璇凝視著兒子那雙黑葡萄一般純粹的眼睛，有些恍惚。

“你生了一雙，酷似你爸爸的眼睛。”程清璇勾下頭，親吻嬰兒的額頭。

“咯咯咯~”

嬰兒小手在襁褓外亂舞，笑得都流出哈喇子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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