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如同那年的冬日,大雪紛飛,他身懷青志,走向那個木屋,她一身素衣,迎來守孝後的第一個客人。
她愣愣的看著他,越過林子,踏著未融的雪,往她眼前走來。
江岸冬的淚珠子一下掉下來。雖然不知道這是第幾次落淚,但她還是落淚了。她穿上鞋子,直接向他跑去。
卻在他身前一步處,停下了。
浦玉笑著看著她,沒有說話,只靜靜的看著她。
她看著他那已經舊了的衣服,額帶上沾了沙子,手上的舊傷綻開著刀痕,臉上的風塵與滄桑從下巴染到眼角。他的眼睛裡沉著苦澀,沉著疲累。這些,也只能被她看出來。
她心疼的看著他,突然哽咽起來,抽泣著抱住了他。
“怎麼還笑的出來……”她的頭埋在他的心口,越說,那根刺越往心裡扎,越覺得他不易,越覺得他辛苦。
夏浦玉笑笑,伸手摟住她:“見到阿冬了,才能笑出來。”
生裡死裡逃出來,雨裡風裡逃出來,爲的還不是來到她面前,站著與她瞧瞧。安心吧,我還活著。
他說過,如若活著回來,就要以她爲妻。無論是她的笑,她的靦腆,她的無理取鬧,她的明事理,無論她有多普通,她入了夏浦玉的法眼,然後抓住了夏浦玉的心,最終,他竟逃不出了她的手心。是的,再也逃不掉了。
他明白自己虧欠她多少。本身並不在生死之中的人,被捲了進來,他怕她會成爲敵人手裡自己的把柄,往日皺著眉頭想這些,不知何時,竟會笑著想這些。如同將自己看做癡兒一樣。在她面前的癡兒。最終只能承認這個事實。她早就把他勾住了。他要的就是一個安穩的家,她就如同家一樣。他想要個什麼樣的妻子,她就如同老天給他安排的一樣。
江岸冬不是幾年前那個丫頭了,但她並非被世事所然,而是更好了。
實則,她何時會逃離這個漩渦。她與他會相遇,便是宿命。相識相愛,兩人的緣分便是如此。這是值得慶幸的。
“得虧我遇到了阿冬?!倍刀缔D轉,兩人還是走在了一起。無論等待也好,闖蕩也好。兩人都明白對方就是自己的宿命了。夏浦玉能看著江岸冬,如今能看著她在良辰美景之日,坐在自己案後,二人可以把手同生的度過剩下的一生,哪怕是明日就會死,哪怕是明日就要分開。此後她以自己是夏浦玉之妻的名義活著,他以自己是江岸冬之夫的名義闖蕩。
月亮此刻掛在樹梢,溫情與眼淚都是此後舉案齊眉或天各一方之前的了,江岸冬有了自己的天,有了自己的依靠,此後生死又有什麼怕的,此後他便能牽引著她,是懸崖,是火海,她要活著,她要夏浦玉也活著。
第二日傍晚,夏浦玉收了一個客聞的消息之後,在案後已經坐了半個時辰了。江岸冬把燭點上的時候,說要把飯端上了。夏浦玉點點頭,看著江岸冬進了廚房,過了一陣兒,又走出來。
夏浦玉幫她把飯放在案上,分好碗筷以後,坐下說:“剛剛有人送來消息。”
江岸冬坐下來,擡頭看著夏浦玉:“什麼消息?”
“風雨閣迭主林寧。”夏浦玉道。
江岸冬皺起眉頭,站起身,拿來記事的竹簡:“林寧……難不成,林寧把林琰給殺了?”
“對?!毕钠钟駣A了菜,接著又放下筷子:“前些日子聽說林寧鼓動林念,林念不從,如今自己來了?!?
江岸冬輕談了口氣:“殺了也好,林琰也不是什麼好人?!?
“林寧呢?”夏浦玉扭頭看向江岸冬。
江岸冬嚥了嘴裡的飯菜,然後回憶起來:“林寧,息事寧人吧?當年林琰與我師父鬧矛盾的時候,他還出面調節,似乎不敢動江雪齋?!?
“如今師父亡故,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個什麼人物?!苯抖瑹o奈的搖搖頭,低頭吃飯。
“不過……”江岸冬又擡頭,看向夏浦玉,憂心忡忡的說:“最近江湖上沸沸揚揚的,說是鏘鏘叛變,老不闞直闖彼閻洞,鏘鏘她……”
夏浦玉搖搖頭,輕嘆口氣:“這事,我也著實不明白如何是好。這來來回回的,則袖也不去尋,我們也無法插手。彼閻洞人多,我們力量薄弱……”
江岸冬一聽這,慍色便起:“那你當時是爲何要去闖彼閻洞?挺明白的,卻幹傻事……”
“你不是一開始也想叫我去救易芳嗎?”夏浦玉頂回去。
江岸冬眉頭擰在一起,惱道:“你難不成聽不出氣話?我會叫你冒險嗎?”
“自然聽得出,可那是你也沒攔我啊……”夏浦玉抱怨。
江岸冬聽了這,氣更不打一處來,把筷子狠狠的放在桌子上,動靜把以爲安然無事的夏浦玉也嚇得一激靈。就見江岸冬伸出手指著夏浦玉:“你怎麼知道我沒攔,當初你就在這坐著,臉臭的,誰靠近你就要吃了誰一樣,你說我沒攔你……”
“我在屋裡輾轉反側,下眼皮上眼皮打著架都不敢睡,最後乏的不行瞇一會兒吧,醒過來一推開門……”說到這,江岸冬就想起當時自己心裡的苦,委屈一下用到心頭,淚就要掉出來:“就剩個紙條了……”
夏浦玉見勢不對,就連忙上前安慰。本來是自己抱怨,如今反而是她埋汰自己。得虧是他的錯,他也無從辯解。
“這沒入虎穴,如何知深淺呢?如今知道了深淺,纔要謹慎啊?!毕钠钟衽呐慕抖募绨?,解釋道。
江岸冬擡頭看向他:“合著,只有你能入地獄了?”
夏浦玉笑笑,看向門外漸漸暗下來的天色:“這個不好說,不去這一趟,恐怕到現在我也不罷休這個念想?!?
江岸冬看著夏浦玉,半天沒有說話。
“怎麼了?”夏浦玉發覺到,就看向她問。
江岸冬低頭嘆了口氣:“英雄不好做,英雄之婦也不好做?!?
夏浦玉笑笑,正欲答話,就聽到門外跑來一個客聞。
江岸冬站起身,走過去。
“新消息?”
客聞點點頭,扶扶斗笠:“溢華亭老不闞爲救反女墨鏘鏘直闖彼閻洞,被洞主白匙所殺。”
江岸冬拿錢的手猛然一哆嗦,錢全掉在了地上。那客聞立刻彎腰拾起來,之後就趕忙離開了。
江岸冬轉過身,緩緩走回位子,將坐卻又站直了講:“老不闞前輩被,白匙殺害了?!?
夏浦玉眉頭一緊,驚愕的問:“怎麼回事?”
江岸冬坐下後看著夏浦玉:“客聞也沒說細節,只說是被白匙所殺。”
夏浦玉抿了抿嘴脣,並沒有下文。
也不知道過了幾日,這日夏浦玉一直坐在門口,往江上張望。江岸冬明白,他,她是留不住的。還有很多事要他去做,還有很多人等著他回去。
“阿冬……”他側過身子,看向她。
江岸冬笑著搖搖頭,抓住夏浦玉的手:“我明白。”
夏浦玉看著江岸冬,自那日起,她將她的頭髮盤了起來,那日起,她真正成了一個婦人,此後,她便與自己相連,今後生死不能只想著自己,要想著她,想著家。他活著,也不是隻爲了自己活,還要爲了她,爲了那些期望著他的人。
只是往後江湖兇險,她希望他能把自己護好了,此次一去,便不知何日相見,相聚還是分離,她拿不住主意,她只求上天保佑這個奔波的人,保佑她這個家在風雨裡飄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