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葉離枝不慌不忙,站起身來對著葉瀾福了福身子,眉眼溫順道:“枝兒不敢。”
因爲分辨藥材時留在舌尖的苦味,卻漸漸蔓延開來,直至心底。
這個爹爹,是連他的親生女兒都信不過啊……
“那你這是在做什麼?”葉瀾的面色仍不太好看,瞪著那盆栽處,大夫辛苦熬成的藥汁,此時已變爲了一灘黑色的水跡。
“枝兒這麼做,也是爲爹爹好,”葉離枝不卑不亢,低聲解釋著:“這碗藥裡,除卻爹爹該喝的東西,還有……不該喝的。”
“什麼意思?裡面還有什麼?”
葉瀾不記得有派人去教這個三女兒醫術之類的東西,但從她沉穩篤定的語氣來看,她又不像是在誇誇其談。
他陡然間覺得對這個三女兒,其實,真的不甚瞭解。
“說實話,枝兒也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乾脆的和這件事撇清關係,葉離枝表示自己的確清白無辜,毫不知情,
“但是,如果爹爹剛纔喝下了這碗藥的話,那麼此時藥效應該已經開始發作,爹爹起初會覺得頭暈,口渴,繼而會發展爲高熱,昏迷,最後,就只剩任人擺佈的份兒了?!?
“什麼?!”
葉瀾猛地挺直了背脊,雙目倏的睜大又瞇起,沉默了片刻後,低低的開口,似喃喃自語道:“難不成這府裡,還有誰想害我不成……”
“枝兒不知,但如果爹爹信不過枝兒的話,大可再請大夫來,對那碗藥的殘汁再行鑑定?!?
“不用了?!?
葉瀾擺擺手,隨著年紀增長而變得越來越敏銳鋒利的眸子卻再次鎖定住她,慢聲問道:“我信你是信你??墒?,你一個連大字都不識的女娃,是怎麼知道這碗裡都有些什麼的?”
呵,還是要連她也懷疑在內麼?
葉離枝覺得可笑又可悲,面上卻半點沒有顯露,恭聲道:“枝兒不敢。任老天借枝兒十個膽子,枝兒也絕做不出殺父弒母,謀害長輩這等傷天害理之事?!?
她態度敬畏中帶著惶恐,似乎是對做出這種事之後所遭遇的報應十分懼怕。
葉瀾滿意的點點頭,又沉下臉色,兀自想了一會兒,道:“湯藥裡被動了手腳,這件事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枝兒,你可願配合爹爹,一起來演一場戲?”
在萬人之上的位置坐了那麼多年,葉瀾早就攢了滿肚子的壞水,他若想要查出到底是誰在他的藥裡動手腳,簡直易如反掌。
葉離枝心知肚明他要做什麼,一張透著稚氣的可愛小臉卻繃得緊緊,誠惶誠恐的問:
“爹爹需要枝兒做什麼?儘管吩咐?!?
葉瀾微笑頷首,語句清晰道:“我要你裝傻就好?!?
哈?
這個嘛……大概是葉離枝自重活一世後,最擅長的事情了。
寬大的牀雕花木刻,帳繪芙蓉。
葉瀾躺在其中,眉心緊鎖,碾轉不休,似是十分難受,兩頰也是通紅一片。
一隻手被拉出帳外,年邁的老大夫細心的把著脈,空餘的另一隻手還在不停的捋動著下巴上的山羊鬍。
但如果仔細看的話,就會發現老大夫眼底處的心不在焉。
也是,丞相發了什麼病,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的很,根本不需要再把什麼脈,因爲那那味突然多出的藥,都是在大夫人將他買通後,他親手往裡添加的。
可表面功夫終歸要做一做,因爲沒有沉心靜氣,所以把了一通,老大夫也沒把出個所以然來,只是裝模作樣的收回手,將工具收起後,來到面容哀慼的大夫人面前。
大夫人一手捏著絹帕,摁著眼角,滿懷擔憂的望著牀帳裡頭的人,連老大夫走到眼前了,仍不肯回頭,只低低柔柔的啞聲問道:“我家老爺……這是怎麼了?”
“夫人切莫傷心,”老大夫又掃了眼屋子裡其他心裡七上八下擔心不已的姨娘們和小姐們,用緩慢卻能讓所有人都聽得清楚的音量道:“老爺這病……說大可大,說小可小?!?
“大夫這是什麼意思?老爺若病得厲害,我們哪怕傾家蕩產,也要將他從鬼門關里拉回來,哪怕付出任何代價,亦是在所不惜?!?
甄氏柔和而面色堅定的表態,葉若虛緊接著道:“對,您就直說吧,無論治好我爹爹的病需要什麼,哪怕上天入地,我們也半句怨言不會有的!”
葉離枝垂首站在一邊,宛若老僧入定,耳邊聽著那對母女的一唱一和,想象著葉瀾會有的心理活動,鬱結了很久的心終於生出一絲真正的爽快來。
前世,幾乎所有的人都認爲甄氏溫良賢淑,管家有方,是個不可多得的溫善主母;都認爲葉若虛尊老愛幼,婉約賢良,是位人人稱羨的大家閨秀。
而今世,她們自以爲高超的演技,恐怕,就不會再那麼吃得開了。
嘴角悄悄噙起一絲譏諷的笑,目光無意中一掃,卻發現那個最近才熟絡起來的五妹,奇怪的並沒有在場。
葉離枝稍稍一怔,再仔細巡視一遍,結果仍是如此。
她輕咬下脣,思索片刻,悄無聲息的從房間中退了出去,門外,是各個院子裡的下人在垂手侍立。
“靈鈺。”她輕聲喚來自己心腹,對她小聲囑咐道:“去五小姐院子裡,看看她現在在做什麼,無論她手頭有什麼要緊事,都務必要將她請來。”
“是,小姐。”
靈鈺匆匆退下,葉離枝在門外稍候了片刻,很快就見腿腳利索的靈鈺引著葉柏玉往這邊走來。
看來是沒出什麼事了,葉離枝稍稍放下心來,等葉柏玉走的近了,便低聲問道:“五妹起的晚了麼,來的這樣遲?”
葉柏玉一雙光澤透亮的眸子裡卻滿是疑惑:“爹爹怎麼了?還沒聽下人說爹爹下了朝,所以想著晚些再來。”
平常請早安,都是在葉瀾下朝之後再來請的,因爲葉瀾上朝時天色還早,大部分的人還沒起牀,而下朝又沒個準確時辰,身爲朝中重臣,他三不五時就要被皇帝留在御書房裡,商討國家大事。
不知不覺也許一個上午就過去了,如此一來,葉瀾就準許各院子裡的人可以越過他先去給老夫人請安,等他回來時再來給他請安也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