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
李允卿從牀上爬起來時,陳設精緻的臥房內,正有一個小丫鬟在給炭盆添煤炭。
小丫鬟模樣清秀,身著鵝黃色的棉裙,頭上雙髻,耳朵被凍的泛紅,添碳的時候,因爲貪戀溫暖而故意放慢速度,在炭盆面前磨蹭了好久。
直到外面有人喚她出去做什麼,她才戀戀不捨的離開了。
李允卿窩在被子裡,半瞇著眼睛,睫羽捲翹,雪腮泛紅,看著那小丫鬟的動作,怔愣了良久。
也和那小丫鬟一樣,貪戀被窩的溫暖,一點也不想起牀。
她瞥了一眼不遠處的窗戶,外面的雪大概已經停了,因爲是小雪,清晨陽光剛剛灑落,枝頭上的冰晶就已經融化殆盡了。
李允卿打了個哈欠,迷迷糊糊的揉了揉頭髮,還是不得不從牀上爬起來。
這樣的平靜持續不了多久了,還真是讓人留戀呢。
恰好她起牀,剛剛那個小丫鬟就端著熱水木盆上來了,看到李允卿睡眼惺忪的模樣,微微一愣。
平常帝師大人都是淡然如水的樣子,即親切不嚴肅,又同時叫人覺得高不可攀,這時剛睡醒,倒是真的很親切呢。
怔愣了一下,發現李允卿用疑惑的目光看著她,她才緊張的小跑到洗漱架那裡去,把水盆放下,低著頭道:“大人沒有其他吩咐,奴婢就去給您端早膳了。”
說完,見李允卿沒有說話的意思,她就靜靜地退了下去。
李允卿用熱水洗了洗臉,將亂糟糟的青絲梳理柔順,就聽到了樓頂上一陣腳步聲襲來,影子飛速落下。
“主子,林啓約莫會在下午抵達關都。”
李允卿捏著梳子的素手微頓,清眸中劃過一抹淺淺的冷意。
比她預計的要快。
怕是她多活一日,林啓都會難受吧。
沉吟了片刻,李允卿淡淡的吩咐道:“把林啓欲收服關都軍,謀反篡位的消息散播出去。”
即便林啓沒有那個意思,她也要把這個屎盆子扣到他的頭上。
那樣,北夜君抵達,纔有殺了他的正當理由。
她相信,即便是對朝廷中事不甚瞭解的百姓,也能察覺出其中的貓膩。
反之,他們遭受過林啓,以及他手下之人的壓迫,若林啓倒臺,百姓們高興還來不及,就不會考慮那麼多其中深意了。
“遵命。”影子領命,飛速掠走,速度之快,只餘下一抹殘影,彷彿從未出現過。
隨後,提著食盒的小丫鬟走了進來,將食盒輕輕放下,拿出裡面的早膳,一個個擺放在桌子上。
李允卿淡淡的看著小丫鬟的動作,有條不紊,行雲流水,能將如此簡單的動作,做的如此細緻優雅,看起來不是一般丫鬟。
其實小丫鬟的動作故意放慢了,臥房中實在溫暖,她捨不得出去。
但是早膳再多,也有放完的時候,她只能退下去。
李允卿淺淡的看著小丫鬟的背影,無比言簡意賅,淡淡的道:“留步,過來。”
小丫鬟一愣,怯生生的看著李允卿,看她不像是開玩笑的,就快步走了過去,屈膝恭敬道:“大人還有什麼吩咐嗎?”
李允卿沒有再說話,而是低頭舀了一勺粥,慢悠悠的送進嘴裡,再仔細的咀嚼。
空氣十分安靜,安靜的小丫鬟有點緊張。
這位帝師大人年級雖輕,卻比任何一個上位者都要有壓迫力,她不說話時,站在旁邊,真的叫她緊張的冒冷汗。
直到李允卿把清粥吃完,小丫鬟已經快崩潰了。
“這個叫什麼。”李允卿終於開口了。
小丫鬟如釋重負,看向李允卿指的東西,微微一頓。
李允卿指著一盤很是精緻的糕點,狀似梅花,栩栩如生。
小丫鬟不假思索的回答:“回大人,它叫玉梅糕。”
聞言,李允卿微微斂了斂目光,淡淡的看著那個小丫鬟,微微一笑:“你不是這府上的丫鬟對不對。”
小丫鬟瞬間震驚的瞪大了眼睛,磕磕絆絆的道:“您您開什麼玩笑”
李允卿低眉淺笑,慢條斯理的道:“玉梅糕可是帝都中,有名的糕點店,瓊漿軒的獨家秘方,有些財力的人才能買到,並不是一般小廚房可以做出來的,你既然認得,就不是普通的丫鬟了。”
小丫鬟愈加震驚,手指緊張的捏著衣裙,看著李允卿那洞徹人心的目光,最終還是忍不住承認了:“對我的確不是這裡的丫鬟”
李允卿淡淡的問道:“那你來這裡做什麼?”
小丫鬟嚥了口口水,緊張的開口道:“其實我只是想看看傳說中的帝師大人是什麼樣子纔會混進來的”
李允卿失笑,還傳說中,她只是一個凡人而已,有什麼好看的。
“我我好奇,您是什麼時候懷疑我不是丫鬟的”小丫鬟絞盡腦汁,也想不出來這是爲什麼,她覺得她已經裝的很像了。
因爲待著也是無聊,李允卿便仔細的回答道:“一開始是因爲你怕冷,普通粗使丫鬟在這種僅僅是初冬天氣,是不會覺得寒冷的,除非你是嬌身慣養的大小姐。後來是因爲你放早膳的動作,那種與生俱來的氣質,也是一般丫鬟沒有的,最終就是因爲那盤糕點了。”
從她早晨一醒來,看到小丫鬟提著煤炭進來,她就開始注意她了。
本來若是以前她不會放在心上,可如今因爲怕她是林啓派來的奸細,她才挑明瞭。
聞言,小丫鬟一臉崇拜,熱切的道:“您您還真是名不虛傳啊。”
明明是年紀相仿,對方卻比自己聰慧那麼多,真叫她心中羞愧難當。
如果小時候不偷懶的話,應該也不差吧。
“好了,你再繼續待在這裡,就要生凍瘡了,回去吧。”李允卿淡淡的站了起來。
不管小丫鬟是不是奸細,她都不能讓這樣一個不知來歷身份的人,繼續留在她的左右。
“好好吧。”小丫鬟搓了搓已經凍僵了的手指,戀戀不捨的看著李允卿,見李允卿已經快走進內室,她又忍不住開口道,“帝師大人,您覺得,我有希望成爲女官嗎?”
話音一落,小丫鬟緊張的屏息,她多想得到她的肯定,那麼她就會一直朝著那個方向而努力,總有一天,會成爲像她那樣,造福天下百姓的好官。
李允卿沒有轉過身,微微一笑,低聲道:“不管是誰,都有希望,我拭目以待。”
說完,她纖瘦的身影,已經沒入了那雲錦紗幔之中。
小丫鬟得到了肯定,激動了跳了跳腳,快步的奔跑著,出了倚海閣。
李允卿坐在內室的椅子上,趴在窗前,淡淡的望著那窗外的景色。
冬日景色蕭條,倒也沒什麼好看的。
她就那樣靜靜地等待著時間的流逝,等待著那場戰役的發生。
她在大將軍府是安靜,因爲她是最中心的領導者,卻不是實施計劃的人。
可是關都城中,卻沒有如此安靜。
四大副將早早地把一切守城需要的東西都堆積在了城樓下面,士兵也是排了足足一萬人。
林啓要謀反的消息已經傳出去了,百姓們人心惶惶,卻不能出城避難,只有在城中祈禱平安。
畢竟是國內的鬥爭,不像敵國那般血腥,百姓們倒也沒有太過驚慌不安。
一隊隊士兵在街道上巡邏,特別是城四周的郊外,也布了偵查的人,隨時報告情況。
南潯飛一襲玄鐵鎧甲,手中握著一把精緻銳利的飛鏢把玩,手指翻飛的極快,映照著他內心的緊張與不安。
他南家被林啓滅滿門已經十多年了,如今真的要與林啓對上時,心中的五味雜陳,是很多人不能體會的。
“南尋。”常悅心從樓梯上走上去,站在城樓上,大秦的國旗獵獵,她揚脣一笑,“緊張什麼,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南潯飛偏過頭,目光凝重,深深地望著她。
常悅心也偏過頭,二人的目光交匯,她卻不懂他心中在想什麼。
就那樣,空氣凝固了良久,南潯飛把頭轉回去,瞇著眼睛,彷彿喃喃自語的道:“悅心,如果我不在了,你會想我嗎。”
常悅心一愣,呼吸微窒,反問道:“爲什麼會不在了?”
南潯飛苦澀的勾起脣角,望著那城外的蕭條冬日景象,有點晃神的低聲道:“其實我是”
“常將軍!龍將軍請您過去一趟!”
倏地。
城樓底下傳來了一道士兵的呼喊聲。
常悅心彷彿沒有聽到,一直注視著南潯飛,等待著他把剛纔的話說完。
南潯飛沉默了一下,道:“快去吧。”
“你不是有話要說?”常悅心皺起眉。
“沒什麼,就是想矯情一下啦。”南潯飛肆意一笑,挑起的眉毛帶著幾分痞氣。
常悅心怪異的看著她,底下的士兵又催了一句,她只能轉身走下城樓。
南潯飛深深地注視著常悅心,愈來愈遠的背影,緩緩的伸出了自己因爲緊張,而被飛鏢劃的鮮血淋漓的手掌,重重的瞇了瞇眼睛,喃喃自語:“算了,她不知道也是好事。”
她已經忘記了的事,就不要說出來,徒增煩惱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