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當屬當最風流
“這花開得極妙。極炎站在梅樹下,饒有興致地賞了一番,才轉身對鳶洵道:“你這樣私自下來,可不要緊?”
鳶洵望著天邊此起彼伏的雲彩,漠然嘆了一聲:“要緊或是不要緊,我是大不願理會的。”
當日素練上了三十六重天自請下凡,他被她的執念氣走了,可沒想到那一走,竟落下了她受到迫害的根源。
他本以爲在三十六重天上,那麼多雙慧眼盯著,父君怎麼也不敢對素練輕而妄爲,哪裡預料到結果會變成這個樣子。
極炎閒閒地倚在樹旁邊,眼眸懶懶地垂下,神態舒然地凝望著鳶洵。這位未來的儲君往日孝廉並重,如今卻爲了所謂情愛,多次拂逆天君的天令,多少也算是個癡人。“阿素在凡間就住在這裡了,我雖說也想看望她的,但終歸還有些事須辦,代我與她說,我過些時候再來。”
極炎拂了拂袖擺,也不再多說,慢然地踏上雲端,悠閒地緩步而去。
不多時,素練也就從另一面走來,她走得稍急,臉上的潮紅還未褪盡,她不自覺朝候著的鳶洵望去,他還是那身利落的白衣,淡漠絕塵的臉不帶一絲表情。
鳶洵就那樣靜靜地看著她由遠而近,穿著素色的襦裙走來,心不由得猛然一動,但又悄悄地放平下來。
素練的容貌不見得有多美,但絕對不醜,而且還是很純良的那種類型。
男人喜歡美女,但並不代表大多數人都願意娶一個美女爲妻,大多時候他們認爲安分乖巧的女子則更適合與君爲伴,共度一生,而素練偏巧就是這一種。
鳶洵今早下來時,連衣裳都特意平整了一遍,在心愛女子的面前,他極爲重視自己形象是否整潔,更進一步說,這也是對女性的一種尊重。
待素練走到身前,他幾乎剋制不住自己的雙手,有了擁抱她的衝動,但僅存的理智還是讓他拉了回來,順勢擡起的手僵在半空,接住一朵落梅,他聲音微冷:“你近來……可好?”
素練急著來這裡,自然不是因爲多想念鳶洵,而是爲了急於逃脫尷尬的窘境,所以她壓根就沒想過,鳶洵爲什麼要來見她。
也許是因爲那把鳳凰琴,他來找她報銷物品和精神的損失費,不過她早已不做神仙,哪裡還有能力爲他還願。
可是素練忽然怎麼也記不起來,她向鳶洵賒了鳳凰琴這筆不小的賬,究竟拿它去救了誰?
聽見鳶洵問她近來好是不好,她才暗暗鬆了一口氣:好在不是來討債的,否則她都記不起那個被她施恩的人是誰,又從哪裡去給鳶洵討補償絕世好琴的報酬。
素練清了清嗓笑道:“司樂大人,但凡做神仙的都覺得做凡人不好,不能想有什麼就能變出什麼,但是我覺得其實還不錯的,沒有從前那麼多顧慮,倒也活的自在。”
鳶洵掀起脣角,淡淡淺笑:“你覺得好,我便安心了。”
素練幾欲以爲自己花了眼睛,萬年不變的冰山大人,竟然也可以這樣子笑,他笑起來的樣子眼眸彎彎,美好得可以與一樹梅花爭豔。
其實鳶洵一向明白自己的感情到了何種地步,但就算愛到了極點,他也僅是將它壓抑在心底,畢竟在她心中,始終記掛的,是另一個男人。
他從不好奪人所愛,也不愛強人所難,捫心自問,他也曾嫉妒過,那個男人擁有他耗盡一切也得不到的東西,怎能不叫人癲狂,但這情緒終歸是忍了下來。
有時候感情並不是計較付出多少,誰和誰在一起,大概冥冥之中早已註定。他命定只是一個過客,將來必然有一個人,攜著她的手,風雲同濟走過半生。
他不想強求,也不忍強求。
知道她在凡間過得還習慣,他便知足了,再深入的感情,那便不屬於他糾結的範疇。
拿來一壺好酒,伴著紛紛落下梅瓣,素練拉著鳶洵走到石桌邊坐下,衝他眨了眨眼:“司樂大人,看來你也沒有想象那麼討厭,來來來,我們來喝酒,阿蒼釀的酒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喝到的。”
解開了一個歷久的心結,鳶洵展開一個明媚的笑容,任由她拉著坐下,硬塞給他酒杯,一杯接一杯地遞給他,看著她笑得那樣開心,鳶洵仰頭將酒喝盡,也許他們之間,保持一個朋友的距離,會是最好的結果。
一面喝酒,一面談心,從天亮到天黑,他發現這一日與她說的話,竟比他們從前在一起加起來說的還要多。往日因著各種糾葛,素練對他的態度都不算太好,這一次竟可以在這麼近的距離,接觸她的世界。
“你有沒有聽說過一個叫做二十一世紀的時代,你是負責監視時空,肯定不會不知道的,那裡高樓林立,車水馬龍,可比這裡先進多了,要說缺點,就是空氣沒現在這麼好。”
他從前將監測空間是否異常,作爲一項任務來嚴格執行,自從那日瞭解到素練的生平過往,他便刻意地調查過那個時空,用一個詞來概括,那就是紙醉金迷。
“我就是來自那個時代,可你們偏都說我原本就是個仙人,我現在都有些搞糊塗了,我究竟是個什麼人呢。”
鳶洵莞爾:“你便是你自己,又何必執著於他人看法。”
素練醉得迷迷糊糊,“我聽阿蒼說,因爲我的事,你跟天君吵了一架,難爲你還來看我了。可是鳶洵,假如有一天,我跟天君勢不兩立了,你會站在誰那邊?”
不容他答,她立刻接口:“唔,你是他義子,我這麼問真是多此一舉,再好的朋友也抵不過養育之恩,你的選擇我會體諒的。”
鳶洵輕輕地嗯了一聲,將她軟下來的身子倚在石桌上,在她耳畔說道:“我此次前來見你,是以朋友的身份,可下次再見面,卻不知是敵是友了。”
鳶洵回了天庭,極炎卻慢慢地往桃花林去,他不緊不慢地走著,絲毫就沒有著急的意思,目光越過疏離粉豔的桃枝,他望見了躺在桃花下看書的那位仙人。
極炎閒散地走了過去,方纔與鳶洵說還有事要辦,不過就是來凡間走走,見這個可以說是上古神祇之一的司籍仙官翊真。
史冊有云,創世紀浩劫之後,活下來的神祇不過六人,中天天君以及東西南北四庭仙君,還有就是素練。
但事實上,還有一些活下來的人並沒有載入史籍,比如於桑,琉堯,冥離這些曾與九天真王共謀,卻因明著背叛妖界,被得赦倖免的人。
玉天宮的翊真也算一個,卻又與他們大不一樣。
於桑叛逃九天真王,歸降天君,是迫於無奈,以千萬年時光爲限,暗度陳倉。可翊真卻不同,他的歸降是明擺帶著背叛性質的,所以即便九天真王已然復活,他也不準備做些什麼。
妖族攻上了九重天,翊真不但沒有協助天庭或是九天真王一方,反倒棄了修行多年的玉天宮,下到凡間,過上了逍遙快意的日子。
極炎是何等心思剔透,思了一番,一想便想在了問題之所在。
可他摸不透這個男人有何打算,既然鳶洵要與他一道來看阿素,那麼便順帶過來瞧瞧他葫蘆裡賣的究竟是不是陳年佳釀了。
極炎拉開翊真身旁一張軟墊坐下,也不拘束,隨意拿起目下一杯清茶,嚐了一口道:“司籍大人真是好雅興,清風爲伴,桃花下眠,一杯清茶一本書,豈不快哉。”
翊真扯了扯脣:“太子殿下不也閒散快活,天庭就快被掀翻了天,竟還有工夫來我這兒消遣。”
“此言差矣。”極炎擺手,笑了一笑:“司籍大人,我南庭可不準備發兵,妖族來襲多少,又與我有什麼干係?”
“你倒是看得開。”
極炎笑若春風:“我不是一庭之主,自然也就沒我什麼事了。倒是司籍大人,作爲天君下的四司之一,如此光明正大地在這快活,可不要緊?”
翊真也致以回笑:“你雖貴爲四庭太子之首,才能卻是四個太子裡最平庸的,可我見你句句戳在我的痛處,倘若你這樣的人也算作平庸,那世上厲害的人,可沒有幾人了。”
極炎隨手採下一支桃花,捻下花瓣撒進茶中,頓時芳香四溢:“我哪裡會有什麼才能,我方纔不過是胡口說的,司籍大人約莫是看錯了。”
翊真接過極炎泡好的花茶,鎮定地估摸了一下極炎的來意。假如說這個南庭太子真如傳言那般草包,又豈能在誰人都把心思放在前線戰事上時,注意到旁人在後方的一舉一動。
單從這一點上來看,極炎的洞悉能力遠在非常水準之上,而且他看問題談問題,往往說得好似漫不經心,卻一針見血地紮在人最痛的地方。
翊真道:“我雖不曉得,你何以這樣遮掩自己的實力,但倘若你將其悉數發揮出來,我約著你應可以與四庭太子裡最厲害的朔隱分庭抗禮。”
極炎慢悠悠地豎起掌心向著他:“我與你說實話罷,以我現下的能力,與阿隱鬥起來,非得兩敗俱傷不可的,稍微聰明一些的人,可不會這麼做。再說我對權勢並沒有多少依戀,倘若給我一兩個權位,不如送我一個合心的女子,更得我歡心。”
翊真颯颯笑起來:“南庭太子,真是個風趣之人。”
極炎哈哈大笑:“風趣是個什麼,拿來又有何用?我所做的不過是心之嚮往,與任何利益皆毫無關係,所以比旁人過得快意些罷了。”
翊真溫言笑道:“我大略猜到你的來意,我做的不是磊落之事,太子殿下執意想探究的話,不若賭上一把。”
“我的確並非忠於天君,可也不便告知與你我的君上是誰。”翊真指端靈巧地在極炎身前,排出五杯茶:“這五杯茶水分別代表中極天君以及東西南北四庭,你覺得我應是屬於哪一派?”
翊真接著道:“假若你猜對了,我便放你一條生路,若是錯了,且把性命留下。這個賭,你可輸得起?”
極炎斂了斂眸,笑意吟吟:“這倒也有趣,我從來做事皆是隨性而爲,哪有說怕的道理。”他掀起袖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隨意擰起一隻茶杯,笑著道:“我賭西庭曜魄。”
翊真順手將其他四隻茶杯掃到地上,瓷器應聲而碎,他垂眸道:“太子殿下,你認爲你下的注,勝算幾何?”
極炎收起笑容,一掌拍在案上:“十成。”
翊真神情忽變,臉上顯現的不是懼色,而是徒然升起的佩服之意:“既然殿下早已胸有成竹,來我這兒,實在多此一舉。”
極炎擺手笑道:“你所言非也,我雖知曉你忠於之人,卻不知爲何要忠於他?”
天之大亂,仙魔積怨,翊真兩邊皆沒有插入一手,可見他既不屬於天君,也並非是九天真王的人。
南庭這邊,他可沒聽父君說過,臣下里有這樣一個幕僚,而東庭蒼帝多半在凡間行走,甚少過問天庭之事,是故他纔敢這麼肯定翊真與西庭是有一些關聯的。
採用的是數學邏輯中常用的排除法,答案在卻很盡人意,在他察覺翊真神態微變,就明白過來,這一次恰巧賭對了。
通常來說,鎮定自若的態度加上正確又令人滿意的回答,多半會讓人以爲,這個人對此事瞭解甚爲透徹,在這個層面上的對話,多半會得到一些意想不到的情報。
極炎笑吟吟地看著翊真,翊真說得雖也婉轉,但意思卻很明朗了:“你既已猜到,我也不隱瞞了,我的確忠於曜魄。這世道將要變了,誰會曉得下一任掌控朝堂的人是誰?”
極炎有意無意地點了一筆:“那你又是爲何要忠於他?”
翊真回道:“這世上哪裡有那麼多爲何,我忠於他,只因我曾欠他父君一份恩情罷了。”
“我明瞭了。”極炎掀起衣襬,起身拜別:“若有機會,我們天庭再續。”
凝望著極炎翩然飄去的背影,翊真開口道:“你既然不慕權勢,又爲何在這其間伸手染指,平白惹禍上身。”
極炎背對著他,隨口說道:“這世上哪裡有那麼多爲何,我方纔說了,我所做的,不過心之嚮往,與利益無關。”
翊真大笑起來:“南庭的極炎公子,當真是這天上地下第一風流的人物。”
極炎一面走一面道:“這風流,我倒是受了,天庭之廣,後宮佳麗與我有的一比,大概也只有阿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