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帝愣了一下,忽地笑了起來:“你說魂魄?”
“皇上沒有去看過,義莊的那個魂魄怎麼樣了嗎?”
武帝臉色一變:“你去過義莊?”
“還記得當初那個侍衛(wèi)被殺一案嗎?”北宮馥笑道,“其實我早就想到了,皇上根本不是爲了救我,只是因爲,那個侍衛(wèi)聽到了皇上和周太妃的對話吧?”
武帝沉默半晌,良久點點頭:“看起來,你早就知道了。”
“這是疑點,我正是從這裡開始找疑點,才查到一些不尋常的東西。最關(guān)鍵的是,李同的屍體,也被送到了義莊,曹尚書又讓我去驗屍,於是一切就順理成章了?!?
武帝苦笑:“也許當時我跟父皇建議讓你參與此案,是最錯誤的決定。”
“是皇上求情的?”北宮馥愣了一下,隨即笑了起來。
也是,那個時候她和他的合作關(guān)係慢慢確立了起來,所以爲她求情參與此事也非常正常。
“不然,你以爲你一個女子,父皇又怎麼會答應你參與政事?”
“我想我從來都沒看錯,皇上真的是先皇最*愛的兒子,他對你母親的愛,其實從未變過?!?
武帝點點頭:“事實確實如此?!?
“他之前對皇上冷漠,是不想讓皇上在羽翼不曾豐滿之前就成爲衆(zhòng)矢之的。這個時候,他推出太子,晉王,安皇貴妃和皇后,四重關(guān)卡,重重保護著皇上,就是要把別人的目光吸引到他們身上,讓他們忽視你,讓皇上可以暗中培養(yǎng)自己的勢力?!?
“馥兒你果真天資聰穎,一點點端倪,就可以抽絲剝繭知道這麼多事,我越發(fā)不願意你離開我了?!?
武帝笑容可掬,眼中的光芒越發(fā)不加掩飾。
北宮馥笑道:“皇上不怕你的身世曝光嗎?”
“一個鬼魂的話,你說天下人相信嗎?”武帝冷笑一聲,臉上並不懼怕,“再說了,朕能封她第一次,難道不能封她第二次?在她開口之前,朕已經(jīng)將那魂魄封住了。”
北宮馥點點頭:“我果然沒有猜錯,當年封住周太妃魂魄的那個人是你!”
“知道就好。”武帝得意地點點頭,“當年我在紫霞山,學的可不止是皮毛?!?
“事實上,你真的師從我的掌門師伯門下,練就了一身本事,你是你父皇身邊真正的帝王保鏢!”
這句話一出,武帝倒是真的挑了一下眉:“沒想到,這件事,你居然也能猜到。”
“先帝當年根本無心讓太子繼承皇位,所以跟師伯秘密定下了協(xié)議,讓妙君陪伴在你的身邊保護你,而這個秘密,應該只有你,周太妃,先帝和師伯知道,我說得對嗎?”
武帝讚賞地點點頭:“你說的都沒錯,繼續(xù)往下說。”
“在你爲成爲帝王之前,帝王保鏢只針對帝王而言,所以妙君其實直接聽命於先帝,等你登基之後,纔會完全聽命於你?!?
“都分析得很對?!蔽涞鄢掷m(xù)點頭,既然事情都已經(jīng)到了這個程度,他也沒有必要否定,索性聽她說完再看。
北宮馥也不拒絕,繼續(xù)道:“不過先帝恐怕不會想到,他最*愛的兒子,最後會眼睜睜看著他被人毒害而死吧?”
武帝深吸口氣:“我跟父皇感情很好……”
說到這裡,他停了一下,北宮馥擡眸看他一眼,並不答話。
因爲她知道,他還有下文。
“但是他讓妙君殺了你。”武帝良久之後吐出這句話。
北宮馥這次倒是真的愣了一下,一直以來,她以爲武帝對她毒害文帝一事一直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是爲了大潤的江山。
沒想到,是爲了她?
“怎麼樣,看來,你就算看盡了所有的事情,也有些事情是在你意料之外的。”
武帝笑得十分得意,北宮馥忽然覺得,她也許真的算漏了他對她的感情。
爲了她,他真的可以只要美人不要江山?
可這就是最麻煩的事了,原本以爲,以江山爲威脅,他最後總會讓步的。
沒想到,她在他的心目中似乎超過了一切。
北宮馥瞇起了眼睛,但武帝看上去顯然十分得意:“馥兒,你低估了我對你的感情,若不是你說你喜歡睥睨天下的感覺,也許我連這江山都未必會爭取。”
北宮馥嘆息一聲,搖搖頭:“除非你死了,不然,先帝和太妃娘娘一定會強迫你接手這江山的。”
只是他們能送給他們兒子的最貴重的禮物了,這個世上,每個父母都是如此,不管孩子是否喜歡,他們認爲最好的,都希望留給孩子。
武帝深吸口氣,長嘆一聲:“他們的愛,有時候?qū)ξ襾碚f,可能是一份負擔?!?
“那你可知道,這分愛,可能很多人搶都搶不到?”
武帝點點頭:“你說得沒錯,原本我應該好好珍惜不是?”
北宮馥淺笑,卻聽她繼續(xù)道:“有沒有興趣坐下聽我說個故事?”
殿內(nèi)原本除了妙君沒有其他人,所以兩人聊天到顯得沒有那麼拘謹了。
話到此處,北宮馥倒也無所謂了,聽著他的話坐下:“願聞其詳?!?
妙君端來了茶點,只是眼神始終不敢看她。
北宮馥知道,她終究還有點羞恥心。
畢竟當年她領(lǐng)命追殺自己,用的是不光彩的車輪戰(zhàn)方式取勝,加上她們原本就應該算是同門師姐妹,所以心中多少有些愧疚。
況且,之前自己經(jīng)常出入壽王府,跟她關(guān)係也還算過得去,那個時候,她想必是把自己當做師姐妹看到,畢竟下山這麼久,難得可以看到所謂的“自己人”。
依照北宮馥的性格,對於妙君,她自然不可能哈哈一笑當做什麼都沒有發(fā)生過。
她發(fā)過誓,這一世,再不會原諒任何一個人傷害過她的人,妙君自然也算其中一個。
見她看著自己不語,妙君也很知趣地退了出去。
“不喜歡妙君?”武帝並沒有直接開始講故事,只是先問了其他的事情。
“對一個企圖殺我的殺手,雖然是奉命的,我難道需要笑臉相迎,或者直接拿腦袋給她讓她砍麼?”北宮馥反問。
武帝大笑起來:“我就喜歡你這種有仇必報的性子,妙君我就交給你處置,生死不論!”
他這話說得極盡冷酷,妙君說什麼都是從小陪伴他長大的人,他竟然將她的生死輕易交給外人。
北宮馥也不表示接受不接受,只問道:“皇上不是要說個故事給我聽嗎?”
武帝笑道:“我要說的人,我想你也大概猜到是誰了吧?”
北宮馥笑著沉默,顯然是默認了。
“近三十年前,周太妃曾經(jīng)私下對我父皇說過這樣一句話:除太子外,我不撫養(yǎng)任何皇子。你懂得這句話的意思嗎?”
北宮馥沉吟一陣才道:“如果交給她撫養(yǎng)的皇子不是太子,她也會將他培養(yǎng)成太子!”
要知道,文帝成爲周太妃義子的時候,只是個普通的皇子,並非太子。
那周太妃私下跟他說這樣的話意思是什麼,其實並不難猜測。
武帝果然點點頭:“沒錯,所以她給我父皇的壓力是很大的,因爲一旦他無法成爲太子,登上皇位,他會連宮裡這個唯一的依傍也失去了?!?
那時候的場景,可想而知,文帝一定過得十分艱難。
“就在日復一日的壓力之下,父皇一直都想要找到一個宣泄口,那個時候,我娘就出現(xiàn)了。”
武帝說到這裡,停頓了一下。
北宮馥想了想,還是接了話:“那是一個,和周太妃長得十分相似的宮女,只是比周太妃小了二十多歲。”
十三四歲的小宮女,天真爛漫,又跟一幫的母妃長得十分相似,又不會給自己太大的壓力。
這樣一來,文帝就會把自己的依賴轉(zhuǎn)嫁到那宮女身上。
說到底,其實文帝有一種戀母之情。
周太妃收養(yǎng)文帝的時候已經(jīng)入宮十幾年,三十多歲,等文帝長大,到了可以談情說愛的年紀,又是年少衝動,自然是什麼事都做得出來。
“當時父皇接近孃親其實只是好奇罷了?!蔽涞劢K於還是接著往下說,“但後來,他發(fā)現(xiàn)對我娘越來越依戀,幾乎不可自拔,而那個時候,我娘並不知道他是皇子?!?
那是一種平等的愛,這種愛,在皇親國戚之間,特別是在宮裡長大的皇子身上,幾乎是不可能發(fā)生的。
他們生來就必定高高在上,所有跟他們適婚的女子見到他們都必定要仰視他們的光芒。
但文帝卻找到了,這不知道是他的幸運,或是不幸。
“認識我娘沒有多久,她就告訴父皇,她有了身孕?!?
這是最糟糕的事了,當時那個宮女恐怕從未想過,這身孕,會讓她置身險境吧?
“當時正是爭奪皇位最激烈的時候,我爹當然不能有任何行差踏錯,況且,他和沈家千金的婚事正談得如火如荼,所有人都開始關(guān)注他,包括他的父皇?!?
北宮馥點頭,娶四大世家之一的沈家女作爲皇后,確實是成爲太子的巨大籌碼之一,任何有野心的男人都不會放過。
“不過父皇依然還是很愛孃親,所以他想盡了辦法,終於將孃親送出了宮去待產(chǎn),爲此,他不得不娶了沈家的女兒,將人們的視線轉(zhuǎn)移?!?
看來轉(zhuǎn)移視線這一招,在文帝登基之前,就已經(jīng)開始使用了。
“我在宮外出生,出生以來都不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誰,接著,父皇順利成爲太子,並且登基。爲了不讓沈家一家坐大,他除了平衡發(fā)展四大世家之外,還娶了安家女爲皇貴妃,另外又培養(yǎng)了一些新勢力,將他們的女兒充斥後宮。”
“但很快,新的問題出現(xiàn)了?!?
北宮馥自然也想到了:“周太妃!”
“不錯!”武帝讚許地點頭,“她在,我娘就永遠無法進宮,我也永遠不可能擁有名正言順的身份?!?
周太妃能說出那麼囂張跋扈的一句話,性格想必十分強勢,所以她當了太妃之後,一定也是處處挾制著文帝。
“那麼,一個陰謀就出現(xiàn)了?!蔽涞蹖⒏改笇Ω吨芴氖虑榉Q之爲“陰謀”,顯然對這件事的敘述還算十分客觀。
“因爲孃親長得跟太妃娘娘十分相似,你知道,女人二十多歲跟四十多歲,如果不仔細看,相差並不會很大?!?
這個年齡段的女人在外貌上面變化是最少的,如果兩個人很相似的話,應該差別也不會太大。
如果讓武帝的親孃代替周太妃,那麼,頂多外臣們只會說,太妃娘娘保養(yǎng)得宜,看上去十分年輕罷了。
“我娘在外面很多年,雖然父皇待她不錯,但畢竟擔驚受怕,所以老得快,明明才二十多歲,卻看上去有三十多,而太妃娘娘在宮裡養(yǎng)尊處優(yōu),四十多歲,看上也只有三十多的樣子,兩個人此刻的樣子,真的幾乎是一模一樣?!?
“周太妃再強勢,也不過是個女人,手無縛雞之力,很快,父皇藉口單獨跟她相處,將她禁錮了起來,讓娘扮作了她的樣子。”
“之前父皇已經(jīng)將太妃的作息和習慣告訴了娘,娘是個聰明人,學習起來十分快捷,連太妃娘娘身邊的心腹都認不出來?!?
“但是父皇和娘都知道,時間長一定會有破綻的,畢竟她們完全是兩個人?!?
“所以過了沒多久,娘找理由處死了原來周太妃身邊的心腹,又表示大功告成,應該潛心禮佛,便搬到了憶雲(yún)殿居住,平時鮮少出來見客?!?
說到這裡,後面的事情,北宮馥基本上已經(jīng)很清楚了。
武帝親孃搬到了憶雲(yún)殿,慢慢把身邊人都換成了自己的心腹,又過著養(yǎng)尊處優(yōu)的生活,原本顯老的容貌也漸漸恢復青春。
原本,這樣的戀情別人掩蓋都來不及,如果真的做得更絕一些,變作周太妃的武帝親孃應該想辦法讓自己變得更老。
但是很顯然,文帝身邊實在有太多名正言順的女人了,皇后嬪妃一大堆,周太妃生怕自己失去唯一依仗的容貌之後失*,始終不肯走這一步。
但也是因爲如此,才讓北宮馥的疑心更重。
因爲一個四十多歲的女人還可以像二三十,但七十歲的老太太,看上去只有四十歲的,卻是少之又少了。
但是這個世上大概誰也不會想到,皇上會跟當今太妃娘娘生下一個兒子,當然更不敢隨便懷疑太妃的身份。
“很快,周太妃因爲被禁錮太久,貧病交加死去。”武帝又開始說另外一個人,“其實對於他,父皇並沒有起殺心,原本也想將她帶到宮外,不知道是不是天意,試了很多方法都沒有實現(xiàn),最後她還是死在了宮裡?!?
“從那之後,她便冤魂不散,一直纏著父皇。”
“而這個時候,瑞陽真人來到皇宮實現(xiàn)紫霞山和對皇室的承諾,我父皇就忽然想到了我。”
“我主動提出要成爲父皇的守護者,瑞陽真人也答應了,並且讓我拜了你的師伯爲師,同時幫父皇暫時壓制了周太妃的魂魄?!?
關(guān)於這一點,北宮馥有些想不通:“師祖爲什麼不直接收了周太妃?”
武帝搖搖頭:“當時師祖說,個人因緣皆有章法,不能逆天改命,他不是那個收魂的人,那個人應該是我?!?
北宮馥點點頭:“所以後來學成下山,將周太妃的魂魄壓在皇宮義莊?”
“不錯,當時我一直覺得,師祖說的話玄機就應驗在我身上了,但是我發(fā)現(xiàn),我根本無法收服周太妃,只能將她壓在義莊而已?!?
“後來你出現(xiàn)了,我纔想通了一些事情?!?
北宮馥不解:“什麼事?”
“師父說過,因緣際會自有天定,周太妃相當於父皇的養(yǎng)母,弒母本就是最惡毒的事,很顯然,老天也覺得,需要給一些報應。”
報應?
北宮馥心中冷笑一聲,若是這世上真的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的話,那她前世就用不著被亂箭射死了。
再說了,老天……
她想起了月恨水,天上那最大的神,可是她的丈夫,還有她公婆最大的敵人呢。
天命,在如今的她看起來,是她最不值得一顧的東西。
所以她端起桌上的茶水,輕呷了一口,當一口到口中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有些不對勁。
“噗!”她吐了出來,皺眉:“這是什麼?”
“我剛纔已經(jīng)告訴你了,我?guī)煆哪愕恼崎T師伯席九思門下,雖然在山上學藝不過一年多的光景,但下山之後一直勤加練習,自然是有些真本事的?!?
北宮馥皺眉,只覺得四肢漸漸失去的力量,體內(nèi)的真氣都凝聚不起來。
看來是她太過自信了,她以爲自己學醫(yī)頗有天分,所以並不懼怕任何人用藥物來毒害她。
但今日這茶明顯不同,武帝竟然煉製了一種不需要進入喉嚨,只需要口中碰到就會起效果的軟筋散。
而她竟然大意到會中招!
“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失去保護自己的能力,想要從這宮裡出去是不可能的?!蔽涞凼肿孕诺乜粗?,“我說過,什麼事情都無法威脅我,就算你知道周太妃是假的又如何,真的周太妃魂魄來了,我照樣可以再鎮(zhèn).壓她一回。”
北宮馥此刻已經(jīng)和普通女子無異,彷彿一塊放在案板之上的魚肉,等著任人宰割。
她知道,此刻她絕不能慌,只能露出鎮(zhèn)定的笑容看著武帝道:“皇上難道覺得評這小小的藥就能制服我?”
武帝剛要回話,卻聽外面有人傳道:“周太妃到——”
武帝緊鎖了眉頭,周太妃……她不是答應自己從今往後再不出憶雲(yún)殿半步的嗎?
況且,他一直有派人監(jiān)視,怎麼可能會在這裡出現(xiàn)?
難道,真的是“她”的魂魄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