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昭珩覺得今天委實過得有些糟糕。
明面上也和母親鬧僵了,在以後的長輩面前醉酒失態(tài),如今還得加多一條欺瞞之罪。
他光是想著腦袋就一抽一抽的疼,但也不得不打起精神來應(yīng)對,林老爺子掐著他的命門呢!
“林老,隱瞞此事實在是因沒有證據(jù),不好平白的說。”蘇昭珩斟酌著開了口,“與樊奕真正勾結(jié)的正是與您老也有著宿仇的睿王,在那種時候說了,反倒會讓您覺得我們有另他有心。”
話倒是說得漂亮,讓人聽著舒服,林老太爺斜了眼蘇昭珩,心中不自覺與另一件事慢慢竄一起。
話說完,蘇昭珩有些忐忑的看向老人,見他微瞇著眼似在沉思便又眸了垂。
他說的是事實,若是林老太爺實在不信,他也只能讓許平現(xiàn)身說法來證明了。
手指敲了敲桌面,林老太爺好半會纔開口。“此事先那麼揭過,如今西北什麼情況,你父親大概什麼時候會回來。”
“韃國休戰(zhàn)談和,若是誠心不足,家父定然還是會舉兵。”蘇昭珩頓鬆一口,說著又一揖到底。“晚輩替驍羽軍所有將士謝過林老太爺相助之恩,此大恩大德,來日必厚報。”
林老太爺擺擺手,“我只是不願看奸臣當(dāng)?shù)溃傩赵庋炅T了,否則再是十個武肅侯我也不會應(yīng)。”
蘇昭珩聽著只是笑,他心裡明白林老太爺?shù)降走€是爲(wèi)了他寶貝孫女才施的援手。
“按你的說法,將你那三叔先這樣輕輕除去,爲(wèi)的也只是先暫保一陣子的平穩(wěn)?”林老太爺分析著武肅侯父子近來的舉動,沉聲道。“其實你可以不回京的,不過是要來給睿王壓力,讓他不敢再有什麼動作,最起碼要讓韃國誠心議和。”
“這步走得倒是不錯,但就怕你們蘇家以後都要永駐西北,雖然極大可能再得五萬兵力,有得有失啊。西北哪裡比得過京城。”
相對於林老太爺話中的惆然,蘇昭珩很是淡然。“京中也未必是好,西北雖是要苦上一些,但有句話叫鞭長莫及,睿王再想要做什麼就更困難,也會有著忌諱。”
“怎麼聽你的語氣很篤定睿王要造反一樣?”林老太爺說這話時候,目光突然變得凌厲起來,彷彿能洞察一切。
“這……晚輩不知,只是防範(fàn)於未然,從睿王暗中也對護國公府再掌兵權(quán)出力一事來看,不得不有這種懷疑。”
林老太爺笑了一聲,“老護國公雖不討喜,卻不會歸於睿王一黨的,你還是實話實說,爲(wèi)何會有這種猜測。曹牧之對付我始與我和他立場不同,可睿王與當(dāng)今皇上是親兄弟,如若要反早該反了。”
燭火忽暗忽明,映在老人臉上使他的笑容透出一種古怪與高深,蘇昭珩莫名心跳加快。
“晚輩…確實只是猜測。”
臭小子,還繼續(xù)裝模作樣嘴硬?
林老太爺在心底暗罵一句,也不準(zhǔn)備再繞圈了。
只見他坐直身子,一錯不錯的盯著眼前少年,緩聲道:“或者你是早知道睿王要反?或者這樣說?你與婉婉一樣,知道蘇家會和林家一樣有一劫?!否則你如何解釋那張連兵部都沒有的西北和韃國邊界輿圖,別跟我說早派人偵查過的鬼話,那樣你也太神了些,未卜先知啊……”
這一瞬,蘇昭珩額頭滲了汗珠出來。
一如林老太爺所說,他解釋不清那張輿圖的來源,便是沒有林老太爺放在前面的話,他解釋起來也絕對是漏洞百出,更何況他已經(jīng)點明瞭重點。
他怎麼會知道林莞婉也是重生一世的人?
是因爲(wèi)婉婉爲(wèi)了讓尚書府趨避劫難,將發(fā)生過的事以夢境爲(wèi)由轉(zhuǎn)述?
可便是這樣也不能讓人就連想到重生一事,大雍佛法盛行,各類警示暗示性的東西連皇帝有時都信一些,在這種情況下很難讓人聯(lián)想到纔對。
而他是何時暴露的?
蘇昭珩臉上神色淡淡的,心底已驚濤駭浪,想著這種事情究竟是認(rèn)或者不認(rèn)。
“彆著急,聽完我問的三個問題,你再好好想想你要不要否認(rèn)。”林老太爺看穿了他的心思一般,繼而開口道。
“第一,你爲(wèi)什麼負(fù)了婉婉。”
“第二,睿王究竟對蘇家做了什麼。”
“第三,你知不知道你六歲時立世子之際是誰刺殺的你?”
一個接一個的問題,是讓蘇昭珩背有鋒芒,寒意從腳底開始蔓延至全身。
只第一項就已讓他知曉,若是他今晚不認(rèn),他與他的小姑娘怕是真不用在一起了。明顯的,婉婉已經(jīng)提過前世的事,但究竟是提了多少?
看著面色終於越來越蒼白的少年,林老太爺神色也俞發(fā)的鄭重。
他要看看,這個少年究竟有擔(dān)當(dāng)?shù)绞颤N地步,如若他在此時否認(rèn),那隻能說明這人不值得他的孫女再次託付終生。
連犯過的錯都不敢面對,這樣的人再活一世也只是自私自利自負(fù)。
蘇昭珩在驚惶中似乎連呼吸都滯住,他閉了閉眼,腦海中是冰冷而僵硬的人兒,手不自覺便微微發(fā)起抖來。過了許久才他再度睜開眼,動作緩慢而堅定的跪倒在林老太爺面前。
“前世,晚輩沒有護住林家,沒有護住婉婉,讓林家滿門被斬,婉婉被人所害……一屍兩命。我父親被指通敵賣國,與弟弟一同葬身在戰(zhàn)場……晚輩死在睿王的折辱下。”蘇昭珩聲音暗啞,一字一字艱難的將過往道出,但他卻是沒法回答第三個問題。“至於第三個問題,晚輩委實不知,這些年一直在查也無所獲。”
林老太爺聽著,神色變得鄭重之餘還有著震驚。
林莞婉並沒有和他說過兩人間的詳細,但蘇昭珩的簡單概括也還是未將他最知道的說明白,這臭小子到底怎麼負(fù)了他孫女,纔會讓她前世一屍兩命?!
“你先起來,坐下。”林老太爺壓了壓在心頭橫衝的怒火,指了指椅子。“我要聽的是你怎麼負(fù)了婉婉,一五一十,隻字不許更改!”
此時的林老太爺聲音嚴(yán)肅無比,久居上位的威嚴(yán)使得再是率過軍的蘇昭珩也有些難與抵擋,他不敢推辭,頂著那威壓落坐。
而後半個時辰裡,小樓上只有少年輕如微風(fēng)的聲音在屋裡響起,說到難過之時那聲音會帶上沙啞。林老太爺從頭至尾都盯著他的雙眼,不錯過他一點兒的情緒波動。
半個時辰後,仍僞裝爲(wèi)許安的許平被林老太爺讓人喊到了小樓上。
在許平撕了臉上的僞裝時,林老太爺眉宇間的冷意與凌厲隨之?dāng)苛艘恍皇锹曇粢琅f寒意森森。“我暫且相信你的話。”
忐忑不安的蘇昭珩聽聞此話,高提著的心落下了大半,起身又朝著林老太爺一揖。“晚輩絕不敢有一絲隱瞞。”
面對少年的表忠心,林老太爺冷哼一聲,讓清墨將許平又送了出院子。
“原以爲(wèi)你們蘇家是自己一團亂,不想是內(nèi)憂外患。”待人走了,林老太爺不滿的道,他一點也不放心讓孫女再嫁過去!
蘇昭珩卻不認(rèn)同,“若是以前,晚輩自當(dāng)是認(rèn)同這話,但如今三房已除,不過只是還餘留了個與林老您一樣的外患。”
“你小子嘴真會辨,說來說去不過就是告訴我,因著我的關(guān)係,睿王始終會盯著林家人,婉婉就是另嫁他人也是同樣的處境!”
被一語戳破,蘇昭珩低頭摸了摸鼻子。
重生的事被知道,他心底不是不怕的,但他又莫名的願意去相信肯前的老人,說話纔敢還這般隨意淺白。
“林老英明。”
變相承認(rèn)順帶再拍個馬屁,林老太爺?shù)裳郏獙@臭小子臉皮的厚度重新測量了!
“那你就不準(zhǔn)備和婉婉坦白了?就準(zhǔn)備繼續(xù)這樣哄著她?我孫女可不傻,要是哪天她自己發(fā)現(xiàn)了呢?你到時應(yīng)當(dāng)如何?”
此事也是蘇昭珩一直頭疼的,他能在林老太爺坦然,不代表他能在林莞婉面前坦然,不是不能是不敢!
他怕他只要一開口,小姑娘就嚇得再度要逃離他,這些日子才緩和的關(guān)係會全毀之一旦。
他怕他承受不了這樣的結(jié)果。
少年沉默了下去,眼中全是掙扎之色,看得林老太爺直想嘆氣。
這到底是他做的孽啊,如若前世他像現(xiàn)在不再躲在這一方小院,他的孫女怎麼落得那樣一個淒涼的下場,如何會經(jīng)歷那些苦難!
林老太爺自責(zé)又難過,心情也沒有比蘇昭珩好到哪裡去。
沉默了好久,蘇昭珩露了有史以來的一次怯,期期艾艾看向林老太爺。“林老或許能再對晚輩伸一次援手?”
“你滾!”林老太爺猛一拍桌子,表示蘇昭珩的臉皮比城牆還厚。“你怎麼有臉說出口的!”
“在您老面前沒臉比在婉婉面前沒臉強……”
某人的死皮賴臉也是把林老太爺氣樂了,“做你的春秋大夢,我把話放在這裡,這個結(jié)一天沒解你一天都別想指望我鬆口贊同你們的親事!省得以後還得給你們收拾殘局!”
“那您的意思是說,只要解了,您就同意了?”蘇昭珩雙眼一亮。
他仔細想過,如若夏氏不改變想法,那他就直接向皇上開口要賜婚,有著西北一戰(zhàn)的功績這事應(yīng)該不成問題。至於婉婉進門後的事,他會與父親打好招呼,絕不能讓夏氏能有明面上的機會去爲(wèi)難她。哪怕他再卑鄙一些用她至關(guān)在意的弟弟前程做威脅,他也不絕不讓婉婉受委屈!
然而,林老太爺卻是一盆冷水潑得他透心涼。“我什麼時候說結(jié)了解就同意了,你有舊案在身,連自身處境也沒有理清楚,我如何能將婉婉交給你?!”
說著,林老太爺又提了件牛馬不相關(guān)的事來。“你父親什麼時候回來?我有些話得親自問他!”
話題轉(zhuǎn)得有些快,蘇昭珩一時不得適應(yīng),心情低落間傻住了。
“臭小子!問你話呢!”
耳邊響起的拍桌怕,震醒了他,蘇昭珩鬱悶道:“這個全看皇上,或者不會回來?”方纔您老自己都說了我父親許會長守西北的啊。
就是韃國有使者來議和,也未必會回來的。
還有就是,他實在疑惑林老太爺?shù)脑挘谝皇菃査暧讜r刺殺者的事,第二是說他沒理清自己身邊事。
這話裡話外怎麼那麼深奧呢?!
蘇昭珩心中疑惑,林老太爺卻也懶得再和他說話了,今天的事情太過超乎他的意料。
原以爲(wèi)兩人間是因爲(wèi)什麼第三者鬧得不愉快,不曾想這內(nèi)中牽扯到的複雜情況竟讓人一時理不清頭緒。
夏氏當(dāng)年讓人殺子,武肅侯瞞著兒子人之常情,但睿王對蘇昭珩所做實在難讓人理解,再加之他追查妻子之死追查到與宮中故人關(guān)聯(lián),所有的線索連在一起使人不得不一再深思。
他記得武肅侯在娶夏氏前可與宮中那人曾有過一段鮮爲(wèi)人知的戀情……
這真是複雜得可以,他近些日子也許要讓孫女繼續(xù)給個做補腦的藥膳了……
林老太爺伸手按了按發(fā)脹的太陽穴,“你今天先回去吧,等開朝了我會將那個人接到府上問清一些事情,這些日子你少出現(xiàn)在林家附近!”
直接被下了逐客令,蘇昭珩欲言又止,最後還是朝著林老太爺行禮。
在他轉(zhuǎn)身前,林老太爺又道:“你離開前去和婉婉說一聲,不許離她過近!”
孫女肯定這會還巴巴等著人,他到底不想在孫女面前做惡人,那一心撲在這人身上的小姑娘鬧起彆扭起來他也頭疼。
蘇昭珩大喜過望,再度行禮,腳步輕快的下了樓。
林老太爺嘴上總是說不同意,其實心裡多半已經(jīng)接受他了。
先前在侯府鬧的不愉快,如今在他眼中也不是什麼了,只要婉婉願意嫁,林家同意其它的阻力他都不放在眼裡。
一個不喜歡你的人,你再委屈求全也不會得到另眼相待,那他就將穩(wěn)穩(wěn)將侯府未來抓在手裡!
他能當(dāng)家做主了,他的小姑娘自然無人敢慢待!
蘇昭珩眼中一片決然,他這世必須要抓牢他想要的幸福!
快步走出小樓,在小廝的引路中蘇昭珩走到書房外,裡面燈火明亮,小姑娘正嬌嬌的耍著賴:“哥哥真討厭,非要戳穿人,我就要找藉口等蘇昭珩了,不回去!”
室外寒風(fēng)冷冽,蘇昭珩心中卻暖如春,脣邊揚起的笑似能融化滿院子的冰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