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離……”蘇辭冰的脣齒間咬著這兩個字,直讓立在牀邊的人面色慘白,險些站不住摔倒在牀上。
他定了定神,動作遲緩地握住了蘇辭冰放在外邊兒燙得緊的手,抿脣道:“我在這裡……”正是林寂的模樣。
此時蘇辭冰神智有些個不清楚,只當是原來她和蕭離在一處時,蕭離握著她的手在她身旁陪著伴著。林寂見蘇辭冰皺著眉很是不好受的模樣,便探手放在她的額頭上,覺著著實燙了些,心裡憐惜她,便鑽進蘇辭冰的被窩爲她降溫。其時,蘇辭冰雖周身滾燙卻只覺著冷,是以林寂一進被窩她便尋著這暖和處靠了過去。
然過會子,她又覺著熱將起來。林寂便去屋外面站一會子,受了夜寒等全身冷透再回屋抱住蘇辭冰。如此反覆了好幾趟,蘇辭冰的高燒才平復下來。及至蘇辭冰身上不再燙時,林寂才摟著她做一頭兒同睡了。
翌日蘇辭冰起來,想起夜間那總貼著她的、不知是甚的暖意像是還在一般,如同當年蕭離和她在一處的光景。蘇辭冰暗自苦笑自嘲了一回,恨自己現如今還不知道厲害。當年被棄之痛,竟還沒讓她痛怕,還想著蕭離。非是想著他如何棄她,反倒唸著他的好。這讓她欲給自己一巴掌。這時候恰巧一個婆子隔著綠窗紗看到蘇辭冰坐將起來,便揚聲問道:“可是姑娘醒了?”
蘇辭冰閉了閉眼,頭上似是還有餘痛。她出聲兒道:“勞煩媽媽去叫繁枝備浴湯。”
那婆子笑道:“姑娘昨日才病了,今早便洗澡恐有些個不好,到時若姑娘病情重了太太又要擔憂,就是我們也自覺照顧不周了。”
蘇辭冰強撐著精神道:“昨日晚間出了汗,渾身黏黏膩膩的,不舒服得緊。媽媽只管去傳話要水來。今日我已好了許多,必不會有甚差池!”
那婆子笑著應道:“姑娘既這麼說,老奴也放心了。這就去叫人提熱水來。”
等下人們將熱水皆傾在浴桶裡後,蘇辭冰纔在繁枝和畫屏兩個的服侍下寬衣洗沐。待蘇辭冰進了浴桶後,二人又往浴桶中撒了些花瓣,方纔識趣得退出浴房,去尋乾淨的牀褥換下牀上的。因看到燕雙在插花兒,繁枝便笑道:“如今你頂夜雨的空兒也有幾日了,也該學著如何服侍姑娘了。你去催催廚房,看姑娘的早膳可好了沒有,若好了,便叫小丫頭子們使食盒提了來。可仔細著,姑娘身子不適,早膳只要清淡些的菜和白粥就好。另外,姑娘的藥你要親自看著煎,萬不可經了別個的手。”
燕雙笑道:“姐姐說的話兒我都記住了,我這就去。”
倒是畫屏,又將牀鋪理得平整後嘲笑起繁枝來:“不知甚麼時候,養成了這嘮嘮叨叨的性子。”
繁枝揚眉笑道:“這些可都是袖手夫人臨行前祝福過的。但凡對姑娘好的,自然都要記得。”說完她又去開櫃子,爲蘇辭冰尋輕便些的衣物。
畫屏打趣道:“咱們繁枝如此賢良,也不知日後是誰有福氣娶了去!”說完便要出去叫小丫頭子被蘇辭冰洗漱所用的青鹽、清茶、手帕子、熱水等物。
繁枝一時臊得慌,放下手上的衣物便去打畫屏:“我把你個爛了嘴的小蹄子!”也不曾真打,不過小姑娘家鬧著玩兒罷了。
畫屏笑著躲她:“我不和你玩笑了,眼見著姑娘就要出來了,你還不快將衣服拿進去?”說完便一副你能將我如何的模樣掀了珠簾出去了。
繁枝在原地咬了一會子牙,便將衣物拿進了浴房服侍已洗沐罷的蘇辭冰穿上。
等蘇辭冰出來,繁枝又爲她擦乾頭髮,稍稍梳理了一番,畫屏便服侍蘇辭冰洗漱。及至用過早膳後,燕雙又服侍著吃過藥,蘇辭冰到底掌不住,又臥牀睡下了。
在她睡下前,吩咐了幽夢前去正房,代她請安問好。上午時候,蘇太太和蘇老爺又來月下小築探視了一番,說了會子纔去了。他們兩個雙雙回到正房後,便說起體己話兒來。
蘇老爺坐在一張炕上的正首,捋著美髯嘆道:“今日上朝時,聽定國公說起他們家的三公子,才知世間竟有那般才華俊秀的年輕人。他如今才十七八歲,將來只怕是雛鳳聲清於老鳳聲也未可知。饒是這樣他還不滿意,若是我平生有那樣一個兒子,便是死也無憾了!”
蘇太太陪坐在一旁,皺眉道:“何苦來!大清早的說甚死呀活的!也不忌諱!便是爲著辭冰,也不該這般說話。”說到蘇辭冰,她便有些兒忍不住,眼圈一紅便要落淚:“說起冰姐兒,倒是叫人心疼得緊。饒是病成這樣,還不忘叫丫鬟來代她請安。”
蘇老爺雙眸一黯,伸手拉過蘇太太尚還白嫩的手道:“這麼些年苦了你了。”
蘇太太強笑道:“有甚苦不苦的!咱們就這一個女兒,可不得好好照看著。”
蘇老爺聞言,知道蘇太太傷心,便轉開了話頭道:“今日定國公和我說話,話中之意,竟是要冰姐兒做他家的媳婦。”蘇太太顫聲兒道:“冰姐兒這個身子,若是要她去別個家裡,可叫我怎麼放心!那深門大宅,最是多陰私的,冰姐兒稟賦素來弱得緊,在那般人多詭計也多的地兒,要出了甚差錯,可叫我怎麼活呀!”說完便使手帕子拭淚。
蘇老爺嘆道:“你慮得也是。如今定國公權傾朝野,門生故吏衆多,早以爲天子所忌。冰姐兒若是進了他們家的門,日後咱們必有一場浩劫。若是咱們不允這樁婚事,拂了定國公的顏面,必定也有一場浩劫,倒是個兩難的事。”
蘇太太垂淚道:“那這……這可怎麼樣呢?”
蘇老爺慰蘇太太道:“是我私下揣度著定國公有這麼個意思,並沒有擺在明面上說。也罷,若是他再提起,我尋話兒岔過去也就是了。你這邊兒若是定國公府上的人和你說話兒,也當心著些兒。”
蘇太太垂著頭想了想,溫聲道:“照我說,不如先給冰姐兒定門親事?到時定國公說起來,也沒有強要冰姐兒嫁過去的理。”
蘇老爺嘆道:“一時也尋不到合適的,這事如何能馬虎得!”
蘇太太道:“老爺看我孃家侄子傅瑞如何?”
蘇老爺搖頭:“你是沒見過他眠花宿柳的樣子,冰姐兒怎可叫他糟蹋了!”
蘇太太道:“咱們只爲他們兩個定了親也就是了,等定國公家的三公子成了親,咱們再廢了那一紙婚約又有何妨?”
蘇老爺面沉如水:“如此就是拂了定國公的臉面,到時婚約一除,定國公想明白了,連泰山泰水亦倖免不得。”話是這麼說,蘇老爺心下卻是另有盤算的:離蘇辭冰十七歲只有三年了,連袖手夫人都治不好的病癥天下還有誰人能……只怕還等不到定國公失勢時,蘇辭冰便去了。倒不如叫蘇辭冰嫁過去享幾年榮華富貴,也不枉來這世上一遭。到時蘇辭冰一去,他也沒甚可掛懷的,少不得將府中衆人都遣散,將蘇太太休回孃家,有甚災劫他一個人受著也就是了。好在即便到了那般田地,還能給他收葬的人。這個人不是不是別人,正是他放出府去榮養的舊僕孫庵。
這個孫庵自他上京趕考時便已在身側服侍,故而比別個要親厚些。因著朝堂上水深火熱的,也沒個定數,蘇老爺便早早地給了他一筆銀子除了他的奴籍發還賣身契放出府去。如今也是一個不大不小的老爺了。家中雖說不是大富大貴的,倒也殷實,頗是過得。
蘇辭冰叫幽夢探查李姨娘要斷蘇家子嗣的緣故,幽夢使銀子給一個女先兒,叫她去問詢的,便是這孫庵的妻子孫大娘。那女先兒原是在風月場中混跡的,自然是個會說話兒的,放出手段來能叫人話趕話地把些往事說將出來。
如今那女先兒傳來消息,說是蘇辭冰要探聽的消息已然探聽明白了,也告訴了幽夢。只是蘇辭冰這一病,幽夢也就沒敢告訴她,只是和繁枝、畫屏兩個提過一兩句。如今蘇辭冰臥病在牀,大都眠於夢中。在她醒著時,幾人便輪著番兒地和蘇辭冰說話解悶兒。
蘇辭冰本就瘦弱得緊,這一病,看著越發形銷骨立,幾人看著難免心疼。又想起平日裡蘇辭冰待她們的好處,自然有些傷心。
這廂蘇太太和蘇老爺一走,蘇辭冰也不大睡得著了,便和燕雙說話,因問她系何方人士、爹媽可都還健在等語。燕雙都只推說不記得了。她並不是家生的奴才,當初管事娘子採買丫鬟時也是看她面容白淨爲人老實才相中了的。
燕雙見蘇辭冰精神不大好,便和她說些往日在外頭的所見所聞逗趣兒。正在她講得興起時,便有小丫頭子來說,往日蘇辭冰說給月下小築的丫鬟們做的衣服好了,外頭已送了過來。蘇辭冰聽見這話兒,心中高興,便和燕雙道:“你也不用在我跟前兒坐著了,去看看新衣合不合身,若不合身好叫做衣服的師傅改。”
燕雙有些個猶疑,如今蘇辭冰病著,她本該在身旁兒伺候著的,哪裡有個爲新衣便棄主子不顧的道理!但她原是粗使丫鬟,沒穿過甚好衣裳,心內又有些個蠢蠢欲動。蘇辭冰見燕雙欲去不敢去的模樣,便道:“你別害怕,只管去。繁枝她們必不會說你的,去罷。”
燕雙凝眉想了想,到底還是和蘇辭冰道了謝,往外頭去了。蘇辭冰打開靠著牀頭小幾上的錦盒,看著裡邊那拳頭大小的明珠嘆了一回氣,便自起身將之擱在了衣櫃裡。而後她又將袖手夫人所授之心法又演練了一番,緩了緩病情,渾身才些微地通泰了些。
正在四下俱進之時,一個溫厚的聲音響起:“姑娘可好些了?怎地一個人也沒在身邊服侍?”
正是劉姨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