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三字平淡隨意,漫不經(jīng)心,然惟因漫然而更顯其人心意早定之堅決,文昌只覺得這三個字似是三把刀般,戳得她渾身一顫,心生疼痛。
失神的喃喃道:“昔日恩愛,委地成塵,再見不識,相隔九重……命運何其不堪……”
“不堪?”秦長歌轉(zhuǎn)身,微笑,“如果昔日恩愛,可以化爲(wèi)長樂宮驚天火海,如果昔日恩情,可以成爲(wèi)挖去我雙眸的利刃,如果昔日情分,可以成爲(wèi)精絕的暗器機(jī)簧,那才叫真的不堪。”
“這紅塵無論走上多少遭,從不是爲(wèi)了可以讓凡人立地成佛。”低聲微笑,秦長歌目光流轉(zhuǎn)。
“不過是爲(wèi)了,償盡恩怨而已。”
文昌並沒有聽見秦長歌最後兩句話,她的目光,正出神的凝視著不遠(yuǎn)處的蕭溶,那小子並沒有立即拿著金弩學(xué)射,卻很有好奇心的細(xì)細(xì)把玩。
秦長歌的目光,也自然而然的再次落在她原本沒注意的金弩上。
那小弩極其精巧,烏木弩臂鑲以金箔,弩郭純金,輕巧便捷,華光燦爛,弩槽中的箭矢金羽白木,比尋常箭也小上許多,實在是兼具可愛與實用的上佳玩物。
不過,蕭公子好像重視破壞更甚於玩樂,因爲(wèi)他努力萬分的……在拆弩。
鐵棍撬,石塊敲,力氣不夠的手拆腳蹬,恨不得連牙齒也用上,滿頭大汗的對付那堅實的金弩。
這小子對武器似天分不淺,不多時,金弩已被他拆開,有些沉重難以掰合的部件,他以諸般絲毫不顧後果的手段,叮叮噹噹搞落了一地,蹲在地上,一一咕噥擺弄一陣,恍然道:“哦,這樣啊!”
擡起頭,得意洋洋道:“娘,公主姨媽,我知道了,這東西好簡單的,就是將弦掛上這個”牙“(掛鉤),然後扳動”懸刀“(即扳機(jī)),弦脫離牙後,急速彈開,將箭槽裡的箭彈飛就行了。”
想了想又道:“一次只能射一支箭啊?不好,得多射幾支才痛快,”蹲在地上,唧唧咕咕的再次擺弄開了。
文昌一臉的哭笑不得,自己珍藏了多年的金弩,阿玦小時候最爲(wèi)珍愛的東西,送到蕭公子手上,一刻鐘就完蛋了。
秦長歌盯著一地的零件,忽眉頭一皺,上前一步,拎起兒子,推到一邊。
蕭溶懵懂著擡頭,秦長歌已經(jīng)取過一根樹枝,輕點著試了試方位,勾住原先懸刀的方位,將內(nèi)裝弩機(jī)的匣狀弩郭一拉。
弩郭立即一陣細(xì)密而急速的微顫,接著一聲低微的爆裂之聲,匣身碎裂,一大蓬細(xì)如牛毛的飛針激射而出,綠雨般刷的落在草地上,一地翠綠碧草,立時枯黃萎頓,轉(zhuǎn)瞬焦黑。
蕭包子一聲倒抽氣響亮得三裡外可聞。
好厲害的毒!
心中一冷,秦長歌暗罵自己大意,剛纔提到舊事,心思散亂,竟沒注意到弩弓有異,若不是溶兒不按常理出牌,先拆掉了金弩,而是按正常人的行爲(wèi)先試射,只怕他一搭弩,弩郭內(nèi)的弩機(jī)受震,立即便要了他的小命。
也幸虧他最先拆的是懸刀,不然如果懸刀後拆,一樣可能觸動弩機(jī),送了性命。
自己剛纔一眼掃過,發(fā)覺弩郭邊縫略大,似是被拆卸過,而溶兒並沒有連弩郭都拆開,一時心疑,果然發(fā)現(xiàn)了這個惡毒的機(jī)關(guān)。
抓過兒子的手,看看沒有染上毒氣,秦長歌鬆了口氣,皺眉回身,看著文昌。
瞪著眼睛,看著地下枯草,文昌已經(jīng)呆住不能說話,見秦長歌回身看她,才倒抽口氣,喃喃道:“長歌……不是我……”
“我知道不是你,”秦長歌冷笑,“哪有拿自己親手送出去的東西殺人的?只是文昌,你這金弩是從哪裡拿出來的?”
文昌道:“一直收在我房中的箱子裡,有三道鎖,只有我和綺陌有鑰匙。”
綺陌是文昌的丫鬟,在淮南王府就跟隨她的貼身婢子,一起長大,最爲(wèi)貼心的丫鬟。
當(dāng)下便宣了綺陌來,文昌只問綺陌,有無將鑰匙給人,素來爽利能幹的大丫鬟急急的翻了自己的衣襟,掏出一串銅鑰匙來,滿面詫異道:“這鑰匙一直在奴婢身上,不曾取下過,更不曾給誰,奴婢雖愚鈍,這點分寸還是懂得的。”
秦長歌看了看那串鑰匙,笑道:“綺陌姐姐,可否拿來一觀?”
文昌對親信都宣稱秦長歌對自己有恩情,不可以下人視之,綺陌自然不敢拒絕,解下鑰匙,遞了過來。
又絮絮道:“公主那描金箱裡物事貴重,便是鎖也是難得的,是中川制鎖大師何言精製的‘君子四事’鎖,最是精巧不過的。”
“君子四事,琴棋書畫,”秦長歌道:“公主這裡是哪三把?”
“綠綺,紋枰,翰墨,”文昌道:“卷帙鎖在宮中,陛下用著。”
仔細(xì)看了看綺陌的鑰匙,古人的鑰匙論精緻程度自然不能和現(xiàn)代那一世的鑰匙相比,多爲(wèi)長條狀,底端依據(jù)鎖孔各自做出形狀,秦長歌比對了文昌和綺陌的鑰匙,笑了笑道:“所謂大師,盡在鎖型奇巧上下功夫,鎖是做得美輪美奐匠心獨具,鎖柱內(nèi)芯卻不過爾爾,你們沒見過真正的奇鎖--那是誰也仿不來開不開的,這鑰匙定是被仿製過了,綺陌姐姐,今日可有人近你身?”
搖搖頭,綺陌道:“不曾,我一直在房中收拾薰香的衣服來著。”
秦長歌對文昌看看,她點點頭,道:“今早她一直在我房裡,我看著她打開了鎖拿出了金弩,然後我親自拿了去送給溶兒,這其間,沒有遇見任何人。”
“那好,姐姐且去吧,今日之事,不可對人言。”秦長歌打發(fā)走了綺陌,對文昌一笑道:“看來你的箱子在出宮之前就被人動過。”
微微一驚,文昌皺眉道:“宮中人雜,倒是很有可能,但是這樣一來,要想查出是誰,就難比登天了。”
秦長歌似笑非笑的聽她說話,聞言淡淡道:“沒有不露馬腳的詭計,只有懵懂無知的愚人--——只是文昌,你想過沒有,那人爲(wèi)什麼要動你的金弩,他想害的,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