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古剎,深山幽道,孤樹舊院,都是聚陰之地,本就最多野狐妖鬼之說,何況這夜半時分,涼氣森森,又是在山巔,哪來的行人?乍聽得這一聲,任誰也會驚著。
蕭璟僵住了身子,豎起耳朵仔細聽,半晌又是輕微的咔嚓聲,似乎是有人踩斷枯枝的聲音。
蕭璟明白自己先前再不是幻聽,嚇得手腳冰涼,扣了窗扇便要趕緊關上。
卻有一隻手,輕輕按住了她的手背。
蕭璟嚇得幾欲暈去,張嘴欲呼,那白生生的手掌不知怎的突然便到了她嘴上,捂得緊緊,蕭璟發覺那掌心比她自己的還要冰涼。
這一嚇非同小可,除了鬼,還有什麼東西能陰涼至此?
卻聽到低低一笑。
窗臺下冉冉冒起雪白的臉,眉目婉麗,長髮微亂。
鬼……
蕭璟將暈未暈的那一刻,少女突然一伸手,拍在她天靈。
天靈,百穴之首,六陽魁首至關重要之地,輕易便可致人死命,那少女就那麼漫不經心的拍了上去。
宛如冰水自頭頂澆下,蕭璟那一刻神智是有生以來從未有過的清醒,想暈也暈不了了。
“蕭璟蕭姑娘,”那少女眨眨眼睛,一口便報出了她的名字,“你現在不能暈,你需要清醒的神智,來幫我應付追兵。”
她言語簡單明瞭,毫無贅言,神情甚至是笑嘻嘻的,蕭璟看著她,爲她慵懶無畏神色感染,漸漸安靜下來,這才認出她是白日裡那騎黑馬的少女。
定了定神,她問:“你怎麼知道我名字。”
少女微笑,只說了兩個字,“蕭玦。”
她立即恍然,明白這個就是去投軍的弟弟信中所說的奇女子秦長歌了,弟弟雖然語焉不詳,但字裡行間的心折之意她可是看得清楚,當下放心的微笑,想起她剛纔的話,不由奇道:“追兵?你怎麼了?”
秦長歌正待回答,卻突然一皺眉。
只是那一皺眉,月下少女清麗婉轉的風姿,平添了一分楚楚,蕭璟這才發現她臉色蒼白,似是受了傷。
“進來,”她趕緊打開窗,去拉她的手腕,“先躲起來再說。”
還未觸及對方手腕,她已一朵雲般的飄進了房內。
蕭璟怔了怔,這才知道弟弟常說的武林中人高來高去是怎生的場景了,關好窗,見秦長歌四顧張望,不由詫道:“你找什麼?”
秦長歌不答,側耳聽了聽,道:“一刻鐘後,追兵能到這裡,我自然在找藏身之地。”
蕭璟心裡微微有些疑問,道:“哪裡的追兵?以你的武功,也甩不掉?”
“阿玦說你是他最聰明的姐姐,”秦長歌回身看她,施施然一笑,“果然。”
她緩步過來,看了看前方禪院,笑道:“這天底下,能將我追得逃到這裡的人,根本就不在這紅塵之中,你淮南王府和臨淄王府區區幾個追兵,就算其中有邀請來的高手,就能奈得我何?”
倒抽一口涼氣,蕭璟驚道:“你--”
“你也不算外人,略略知道一點也罷了,”秦長歌指向前方禪院:“這寺裡主持不是個簡單人物,整個相州,我猜除了少數幾個人,沒有人知道他是徽州節度使律川手下最爲得力的謀士,所謂做和尚,障眼法而已。”
“長話短說,”秦長歌淡淡道:“你知道的,阿玦正在幽州和長廬節度使交戰,他在薛大元帥帳前立下軍令狀,七日必滅長廬精銳,但我卻聽得消息,與長廬節度使有姻親之好的徽州節度使律川正在私下募兵,備辦武器,似有參戰之勢,而徽州地處中川大陸西南,與長廬正爲幽州左右犄角,一旦律川參戰,阿玦是否會敗我不知道,但七日取長廬,是萬萬不能了。”
蕭璟心中一涼,急聲道:“那怎麼辦?阿玦也是,軍令狀也是隨意立的?”
“我並不知道他立軍令狀一事,這是陰謀”秦長歌聲音平靜,不知怎的,蕭璟卻覺得她在生氣,“當時我在平州佈置埋伏,聽到消息趕去的時候,軍令狀已立,阿玦是個熱血性子,入了人家圈套而不自知,此時多說也無益,我能做到的,就是保他不失罷了。”
微微嘆息一聲,她仰首看天際冷月,仰起的下頜孤清,亦是一彎美好的弧度,“律川的徽州與臨淄的封地交界,當年臨淄王在臨淄建牙開府的時候,兩人曾因爲界地處的一處軍事要塞發生過齟齬,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但私下裡,不爲世人所知的,兩人還有些私情恩怨,這次徽州意欲參戰,我便想利用臨淄和律川的舊怨,打亂他的計劃。”
“律川是個很有野心的人,他的勢力盤根錯節,僅次於平州節度使薛正嵩,他在天下各州,各大勢力盤踞之地都設立了暗探和隱秘力量,時刻監視著天下動向,大德寺便是其中之一,大德寺主持原本只是一個掛單和尚,卻在原主持暴斃後順利當上主持,若無人暗中謀劃,哪有可能?律川沒有在第一時間參戰,爲的就是選取最有利的時機一擊必殺而已,現在正是時機,他怎麼可能放過?”
蕭璟怔怔看著眼前還不及她大的少女指點江山局勢,對天下豪強隱秘佈局侃侃而談,神情淡然而智珠在握,想起自己和姐妹們,整日裡刺繡養花讀書的時辰,對方卻已經沐一身風煙血火,出入千軍萬馬之中,運籌帷幄翻覆雲雨,恍惚裡微生敬意,連話聲也微微低了些,道:“你打算--”
“我去了徽州,偷了點東西。”秦長歌一笑,“故意留下了點行跡,然後,趕到淮南王府,我事先探聽過臨淄欲向淮南求婚的事,但遠隔數州的律川並不會這樣認爲,兩王會面,以他的性子,一定會想到結盟對付徽州身上去,而我今晚將兩王屬下引到大德寺,再製造點誤會,律川定以爲兩王發現了他的秘密據點,更加確定結盟的事實--然後,你說,他還敢揮兵出徽州,去撈便宜麼?”
“啊……”秦長歌優雅的伸個懶腰,嘆息道:“三天三夜,累死我了。”
“三天三夜……”蕭璟有點不敢相信,遲疑道:“你是說,你從幽州趕到徽州,偷東西,然後從徽州趕到相州,入淮南王府驚動兩王屬下,再趕到大德寺……天,這怎麼可能,這是上千裡的路程!”
“你錯了,”秦長歌的笑容裡微微有些疲憊,“還要算上我從平州一路趕回幽州的路程。”
蕭璟瞪大眼,以看待神的眼光盯著秦長歌,滿臉的不可置信。
“沒有時間……”秦長歌喃喃道:“我沒有時間……已經交戰四天,我還要趕回去,還要留下這裡人給律川報信的時間……只要遲了一個時辰,他們不會放過他……可憐的踏風,也快被累死了。”
踏風想必是她那匹神氣非凡的馬,蕭璟皺著眉,隱約覺得有哪裡不妥,想了想道:“你和人和馬這麼顯眼,他們追了你一路,認出你是幽州節度使手下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