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五號上午八點,上海機場,小野平一郎黯然歸國,臨行前他沒有通知任何人,只有女兒鶴子前來送行。 鶴子戀戀不捨的抱著女兒,說道:“爸爸,爲什麼你一定要帶走嬌嬌?爲什麼不讓倪新來送您?”
小野平一郎接過外孫女,答道:“爸爸老了,回國後閒置,你的弟弟一個從軍,一個去了德國求學。中國的局面……鶴子,你已嫁做人婦,照顧好自己,夫婦兩個人好好過日子,這個時候,倪新來送我,對他的仕途不好。嬌嬌,我們上飛機吧。”
兩歲多的嬌嬌還不懂得離愁,又自來親近外祖父,嘻嘻笑著,擺擺手:“拜拜,媽媽。”
鶴子目送飛機消失在地平線上,眼淚奪眶而出。
小野平一郎回到東京,即被扣押審查,兩個月後以瀆職罪判刑入獄兩年,又過了三個月,保外就醫,走出了牢門。五個多月後,與民國三十四年八月十六日,日本無條件投降的第二天,突發嘔血,未及送醫院,即告病逝,終年五十二歲。除了懵懂的外孫女,三個子女都無緣送終。
十月十四日,陳勁鬆、韓秘書等軍統人員來重慶軍用機場,進入機場等待接機的已經有二三十個人,停機坪還停著一輛十輪大卡車、三輛軍用吉普。
兩架飛機平穩降落,派去接受黃金的稽查處長徐逸軒、劉澤之、崔峰等人下了飛機,陳勁鬆等人向前幾步,以示歡迎。劉澤之快走幾步,說道:“勁鬆,你腿腳不方便,怎麼也來了?”
“歡迎凱旋,我怎麼能不來?”
韓秘書也笑道:“戴老闆昨天去了緬甸,毛先生今天由昆明回重慶,命我代表他來機場迎接。”
劉澤之哈哈一笑,答道:“迎接我?不對吧,大家都是來迎接黃金的。”
徐逸軒也笑道:“財政部、中央銀行的人也都來了,澤之,早點辦理交接,然後回局本部向毛先生覆命。”
辦完交接,劉澤之很自然的上了陳勁鬆的車,對司機說道:“我來開吧,你坐別的車。”司機見陳勁鬆沒有反對,依言照辦。
途中,劉澤之問道:“說吧,到底什麼事?都等不到我覲見毛先生之後再來找我?”
“就是擔心你見了毛先生,會衝動,所以想先和你聊聊。其實——我也是奉命行事,先向你透個底。”
“說吧,你我之間,沒有什麼不能說的。”
“毛先生命你回重慶,據我所知,是有兩件事:一是準備收網,抓捕趙長青、吳斌、顧泰寧等人。你知道的,這個諜報網一直是由我協助毛先生暗地裡通過張據掌控的。”
“張佔撤離,的確可以收網了,可局本部這麼多人,怎麼還需要等我回來——不對,張佔撤離,張據的身份不言自明,而老周事前是向毛先生彙報過的,對趙長青等人的抓捕,應該同時進行啊?”
陳勁鬆答道:“毛先生布置抓捕,不知什麼原因,趙長青、吳斌——張據只和這兩個人聯繫——突然失去了蹤跡。”
劉澤之奇道:“這又是怎麼回事?張佔主動撤離前,並沒有暴露,負責不可能協助葛佳鵬完成任務。”想了想又問道:“還是不對,勁鬆,就算是趙長青無故失蹤,也不需要千里迢迢把我調回來。”
“這是因爲對付和76號有關的人,你比較有經驗。當然這只是調你回重慶的次要原因,是因爲你恰好回來了。”
“說說主要原因吧。”
陳勁鬆答道:“澤之,你對時局怎麼看?”
“早則一年,晚則兩到三年,我們會迎來勝利。”
“你和戴老闆的判斷不謀而合。”
“明眼人都能看出來。”
“戴老闆決定從現在起開始,爲將來的接收做準備。南京是國都,上海是中國的經濟金融中心。你曾是毛先生的秘書,現任軍統上海分局的副局長,淞滬地區的傳奇人物。毛先生命我組建一個小組,並派葛佳鵬擔任你的助手。”
劉澤之答道:“提前佈局對日戰區接收,當然是由情報部門的潛伏特工承擔。我明白了,這樣的事很多不能訴諸於文字,所以要當面向我交代。”
陳勁鬆一愣,兄弟之間,沒有必要隱晦,直接問道:“你不反對?不對,這是軍令,我的意思是由你負責,你心中沒有芥蒂?”
劉澤之反問道:“你爲什麼覺得我會有芥蒂?”
陳勁鬆猶豫了一下,還是直言不諱的答道:“因爲你的姐姐死於南京屠城,還有劉無、劉林……佈局接收,也就是說要和許多漢奸……澤之,和光同塵,這四個字說起來容易……”
劉澤之沒說話,突然拐上了一條岔道。陳勁鬆正要訊問,旋即明白,適時住口。
十幾分鍾後,吉普駛入郊外的公墓,劉澤之停下車,定定的看著圍牆,秋日的公墓寂寥肅殺……
陳勁鬆說道:“澤之,我陪你去吧。”
“阿林和許多戰友在一起,我想他並不孤寂……勁鬆,這場戰爭讓我失去了一切……戰爭多延續一天,就會有很多人家破人亡,只要能早日結束戰爭,做一些違心的事,又有什麼關礙?”
陳勁鬆無聲地嘆息。
劉澤之突然笑了:“何況……世易時移,有些承諾原沒有必要兌現。”
陳勁鬆也不由的一笑,答道:“你和周成斌不同,他是個有些迂腐的正人君子。以怨報德,何以報德?以直報怨,以德報德。”
二人心照不宣。下了車,走進公墓。
十一點,軍統局本部,韓秘書在大門口焦慮的迎候:“一起出發的,你們怎麼纔到?我還以爲出事了。快走吧,毛先生回來就問你,別讓長官久等。”
見到毛人鳳,劉澤之立正行了個軍禮:“屬下覲見長官,毛先生,張弛等九人犧牲,屬下罪責深重,請長官責罰。”
毛人鳳頗假辭色:“這怎麼會是你的錯?來,坐下說。來人——上茶。勁鬆,站著幹什麼?你也坐。澤之,一路上還順利嗎?”
劉澤之正襟危坐,答道:“謝謝長官寬宏體恤,路上很順利,盟軍的海軍、空軍都很配合。毛先生,屬下未經許可,擅自做主,給上海分局留下了五百兩黃金。”
“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這樣的事,你做主,也不算擅專。補個手續,也就是了。本來我就想給上海分局加撥一筆經費,由你支配。這樣也好,省的再費周折了。勁鬆,你和澤之談了嗎?”
“簡單的向他介紹了。”
“勁鬆,你去把有關趙長青負責的日本人的諜報網的資料,拿過來。”
陳勁松明白毛人鳳這是有話要對劉澤之單獨交代,拄著柺杖很不方便的起身走出了房間。
劉澤之自然心知肚明,主動說道:“毛先生曾命屬下保守貴金屬的數量、收藏地點等情報,可後來計劃有了變化……”
毛人鳳擺手打斷了他的話:“你無須解釋,上海分局上下協作,在敵佔區完成了幾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務,戴老闆和我都很欣慰。”
“陳副處長向屬下傳達了長官的命令,有葛佳鵬協助,屬下當然求之不得,可葛佳鵬負責僞鈔廠的運作,他能走得開嗎?”
“你從上海找來的鄭文民等二人很得力,溫文培也是個難得的人才,運回來的生產線很快就能恢復生產。葛佳鵬此時離開,不會影響僞鈔廠的運作。你提前佈局將來的接收,需要一些證明、文件之類的東西,由葛佳鵬協助,事半功倍。”
劉澤之把話挑明:“是,長官謀劃得很周到。將來有些人手持文件,試圖逃過懲罰,也有個推諉的餘地。”
毛人鳳笑笑,不置可否。
劉澤之又道:“屬下聽陳勁鬆說他奉命組建了一個行動組,調歸上海分局指揮。張佔奉命撤離,又有葛佳鵬在,軍統一線行動人員緊缺,上海分局內部調派人手,勉強可以應付。”
“好 ,那我就只給你派一個人:田成。他曾和參與過對潘幹臣的策反,和上海分局有過合作。澤之,你帶著崔峰、田成等上海分局的下屬協助陳勁鬆緝捕趙長青,無論成功與否,十八號離開重慶,重返上海。”
“是。”
“這是戴老闆列出的可以試著接觸的一張名單,你記在心上,交給我銷燬。”
劉澤之起身雙手接過,看了幾遍,又雙手交還。
毛人鳳問道:“你和萬里浪聯繫的事,都是有誰知情?”
“只有屬下和周成斌,崔峰以爲陪我去見萬里浪,能猜出一些。應該還有遲道厚吧?他現在擔任周成斌的助手。”
“萬里浪的態度如何?”
“遊移不定,夢想左右逢源。”
“那是他的一廂情願!”毛人鳳冷笑道:“你可能還不知道:貴金屬被劫,小野平一郎承擔了所有的責任,被免職後調回日本接受處置。倪新失去了靠山,想來日本人會重用萬里浪。”
“也不盡然,影佐禎昭,甚至岡村寧次,對倪新都頗爲賞識——屬下無知妄言,請長官見諒。”
毛人鳳笑笑答道:“澤之,在我面前,沒必要字斟句酌。你說的也有道理。今後和萬里浪接觸,事先需徵得我的許可,實在來不及,事後也要第一時間彙報。”
“是,屬下記住了。”
“趙長青、吳斌三號突然失去掌控,十來天了,遍尋不到,總是一個隱患。”
“是,屬下先去和陳勁鬆談談,有了初步計劃後,再向毛先生彙報。”
“我還要去一趟財政部,你去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