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的劇痛後,張弛拼盡全部意志力,控制住自己。
莊毅自信滿滿,故作閒暇的端茶,拂沫,品茗,置杯,悠悠問道:“張弛,我們開始吧。你此次和馮根生見面,是爲了商議什麼陰謀?”
小野平一郎半是疑慮,半是希冀的看著倒在血泊、鹽水中的張弛。
張弛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片刻後,聲音斷續卻很堅定的答道:“莊毅,小野,是兇殘,你,是愚蠢!我張弛,堂堂男兒,豈能出賣組織,和戰友?”
莊毅愕然,沒想到張弛如此兇悍!
小野平一郎卻在意料之中,他帶著一絲掩飾不住的嘲諷的笑意,旁觀著。
莊毅進退維谷:目前的張弛,康復到可以使用電刑,最起碼需要三到五天。而岡村寧次當面交代:無論是公開處決,還是使用致幻劑危及張弛的性命,必須提前上報,得到他的許可。
莊毅惱羞成怒,厲聲命令道:“來人,拿錘子,砸斷他的十根腳骨!”
一名打手把張弛的右腳固定在一塊鐵板上,另外一名打手揮起鐵錘,重重砸下!張弛渾身顫抖,卻倔強的咬緊牙關,不出一聲。打手第二次揮錘,又一根腳趾骨被砸斷,張弛昏厥過去。
小野平一郎擺手道:“夠了!來人,把張弛擡下去,叫曹軍醫給他簡單處理一下。”
莊毅猶不死心,說道:“將軍,張弛的忍受力已經到了極點,在下認爲……”
小野平一郎很不客氣的打斷了他的話:“我比你更瞭解這個人,你的這些伎……”想起莊毅的來頭,和緩了語氣說道:“事緩則圓,張弛兇悍頑固,一時拿不下,也在情理之中。莊桑遠道而來,先去休息吧。來人——”李學惠應聲而入:“安排莊桑的食宿?!?
“是,請莊先生跟我來吧。”
莊毅只得悻悻然而去。
小野平一郎命人叫來甘敏,詢問對其他人犯刑訊的情況,得知還是沒有任何進展,不由得嘆道:人才難得。命令道:“甘桑,你去一趟政??偛浚驼f是我的話:請萬局長派遣二十人,協助76號抓捕、審訊。”
且說同一天的上午八點,武順走進倉房彙報:“劉副局長,根據地軍管會代理主任李奕發來急電,請您過目。”
劉澤之接過來細看,電文不長:“筱電:董康等四人脫險,確定抓捕系76號所爲。張弛、馮根生等尚無消息。鞏肅和來電:奉命轉移中。崔峰已遵命與今日凌晨一點啓程前往南京?!?
劉澤之燒燬電文,說道:“算起來崔峰應該就要到了,我去接他。武順,和周局長聯繫:行動將於兩個小時後開始?!?
上午十點,下榻在南京和平飯店的萬里浪來餐廳用飯,爲期三天的會議結束了,雖然岡村寧次在會上一再宣揚皇軍在衡陽、湘桂線的赫赫戰功,爲與會衆人打氣,實則都知道日本人是強弩之末了。
自從1939年重慶叛逃至日僞,五年來青雲直上,可將來會是什麼樣的命運在等待著他?前些日子輾轉託人給戴笠稍去了一封信,卻至今未見任何迴音。
萬里浪胃口不佳,草草吃了幾口,離開餐廳回房間。和平飯店的院子中表面上看起來依然繁花似錦,蕭瑟秋色卻已漸漸顯露,不時的有枯葉飄落,如同萬里浪的心境,他不由得駐足看著微紅的楓葉,似有所思。
一發子彈毫無預兆的襲來!幾乎是擦著他的身軀飛過,萬里浪微微一愣,才反應過來,緊急閃避。身後的兩名保鏢同時拔槍,一名上前掩護長官,急道:“有狙擊手!請長官趕緊回房間?!?
另外一名一邊擡頭觀望,一名喊道:“來人!搜捕刺客!”
半個小時後,秘書進來彙報:“萬局長,狙擊手的地點在一千米開外,這麼遠的距離,怎麼可能命中?可見就是恐嚇!可惜沒有抓住。屬下已命令和平飯店戒嚴。初步勘察結果,狙擊手使用的是一支英制狙擊步槍No4Mk,這種最新的狙擊槍今年年初中國纔有,是英國援助重慶政府的。除了重慶政府的軍隊,也有一些流散到了其他地區?!?
驚魂稍定的萬里浪心中一動,他想到了一個人,冷笑道:“戒嚴?刺客都跑了,戒嚴有什麼用?一千米?恐嚇?不盡然吧?”
秘書寬解道:“今天陰天,視線也不好,屬下想不出有什麼人能有這樣的的通天本領?!?
萬里浪不願意多說,命令道:“備車,半個小時後返回上海?!?
一刻鐘後,秘書去而復返:“局長,有人拿著一封信求見,屬下問他的身份,他只說您見了信,就會接見他。”
萬里浪不耐煩的接過了秘書手中的便箋,便箋上只有一首杜甫《登岳陽樓》的五言律詩的後四句:“親朋無一字,老病有孤舟!戎馬關山北,憑軒涕泗流!” 萬里浪吃了一驚,這正是前些日子自己寫給戴老闆密信中一首詩的後四句,當時自己只引用了前四句。來人是誰?他已猜出了**分,卻不知道是禍是福?
他遲疑片刻,不動聲色的命令道:“請來人進來?!?
喬裝後的劉澤之平靜的隨著秘書走進,他的腳步不急不緩,神態從容悠閒。這是一場賭局,一場不能再輸的賭局,他連五成的勝算都沒有。
來客帶著禮帽,衣飾考究,英儻不俗,似曾相識。萬里浪對秘書吩咐道:“你出去吧,在外間守著,命保鏢在樓梯口值守,沒有我的話,任何人都不準進來打擾。”
秘書答應著走出房間。萬里浪延客就座:“先生請坐,有何見教?”
劉澤之神態自若的坐下,摘下禮帽、茶色墨鏡,撕下一撇鬍鬚,笑道:“萬局長貴人多忘事,在下劉澤之,和萬局長有過數面之緣?!?
萬里浪大吃一驚:劉澤之?!76號最大的內奸,皇軍通緝榜上名列前茅的要犯,軍統上海分局的副局長?
劉澤之微微一笑:“萬局長輾轉問候鄙局戴老闆,劉某奉戴老闆之命回拜。”
“回拜?”萬里浪冷笑道:“剛纔的一槍,就是你們的待客之禮?如果我沒有猜錯:還是周成斌親自出手的吧?哼,多承擡愛!”
劉澤之哈哈一笑:“有朋自遠方來,人生樂事。身處敵對陣營,苦於無法事先聯繫,鄙局周局長只能出此下策。萬先生放心,您有意示好,我等焉敢傷及萬先生分毫?”
這幾句話發明是威脅軍統上海分局隨時可能取自己的性命!萬里浪沮喪的發現來客在氣勢上大有喧賓奪主之勢,他很快調整好了心態:“劉先生次來有何指教?南京是日本人的天下,軍警憲特都在追捕你,你自投羅網,意欲何爲?戴老闆一世梟雄,手下居然個個徒都是徒有其名的有勇無謀之徒,真是貽笑大方?!?
劉澤之的笑容依然波瀾不驚:“我奉命有大禮相送,不能不走這一趟,有萬先生庇護,我深信我的安全可保無虞,畢竟兩敗俱傷是你我都不願意看到的?!?
萬里浪略一愣神,只好說道:“也好,我就聽聽你到底想說些什麼?!?
劉新傑坐在西向的客坐上,他不緊不慢的掏出一封信放在了茶幾上。萬里浪只好欠身拿了過去,打開一看,不由得喜憂參半,他熟識戴笠的筆跡,這封信的確是親筆手術,可惜只有語義不明的寥寥數語:只說來函收悉,爲國計,同意派員接洽。
見萬里浪臉色陰晴不定,劉澤之又遞上一份四折證書,萬里浪打開,心中一喜:這正是自己朝思暮想的一張特赦令,簽發人是中國戰區最高司令長官蔣中正,副署的是自己再熟悉不過的三個字的手書:戴雨儂。
萬里浪壓抑住興奮的心情,故作鎮定的說道:“交戰的雙方私下接觸,也是常有的事。貴局戴笠老闆好意,萬某心領。不過這是將來的事,將來的事誰又能看得清楚哪?最重要的還是眼下,你說對不對?”
劉澤之漫不禁心的笑了:“那是他們凡人。久聞萬先生是圍棋國手,高手佈局,當然是心有丘壑,能料敵先機。難道只是誤傳?”
“不管怎麼說,未雨綢繆固然是好,但是十狐在林總抵不過一兔在手。閣下以爲如何?”
劉澤之低頭一笑,隨即斂去了笑容嚴肅的說道:“萬先生既然有意爲自己留一條後路,又何必諸多試探?實不相瞞:南京政府內部和萬先生不謀而合者,絕非一人。未雨綢繆,萬先生總要拿出些誠意。”
“誠意?”萬里浪不緊不慢的問了一句:“只怕周佛海副主席的誠意,戴老闆已經認可了吧?”
“請恕我無可奉告?!?
萬里浪冷笑道:“禮下於人必有所求,貴局昨天在76號手中吃了一個大虧,你找我來,是不是爲了這件事?”
劉澤之再一次哈哈笑道:“萬先生玩笑了,戴老闆的親筆信,還有特赦令,豈是一個晚上,我就能拿到的?劉某上月離開重慶,戴老闆就面命劉某會晤萬先生。”
萬里浪略帶嘲諷的說道:“這麼說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貴局並沒有需要萬某效勞之事?”
“不然,誠如萬先生所言:鄙局一時不慎,導致76號有機可乘,戴老闆的愛將心腹張弛等人被捕。這是鄙局的不幸;可對萬先生而言,卻是一個向戴老闆表示誠意的機會?!?
萬里浪故作漫不經心的問道:“需要我做什麼?你姑妄說來,我姑妄聽之。不過有句話我要說在前頭:從76號救人,萬某力不從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