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五點,劉澤之叫來了許連長:“許連長,都安排好了嗎?”
“安排好了,張副局長和孫組長已經乘船秘密轉移了。邱醫生也在小孔列出的名單上,我動員他讓醫院裡的兩名醫生三名護士隨同轉移,他答應了。名單上其他的人已經喬裝成新招募的士兵,分三批離開根據地,最後一批將於一個小時後出發。”
劉澤之在地圖上畫了一個圈:“在這裡,河邊的沙子裡,有一輛箱式貨車,天黑後你派人帶著木板、鐵鍬、繩子挖出來。現在是枯水期,應該可以開車渡河。我已經命令庫房整理了一批物資,你命人運過去裝車,等到明天凌晨突圍時,你親自押車。”
“居然有一輛廂式貨車,太好了!我正發愁庫房裡的物資怎麼運走,根據地只有一輛吉普,根本裝不下,扔下又太可惜了。”
“許連長,金老先生救過周局長的命,提前半個小時通知他,老先生歲數大了,讓他坐車和你一起撤離。”
“您放心吧,我就是擡也要把老先生擡上車。”
“爲防泄密,突圍的命令提前半個小時傳達。”
“是,屬下告退。”
許連長剛離開,林世榮前後腳趕回來彙報道:“劉特派員,您真是神了,那個姓齊的還就是奸細!他和他所謂的表哥表嫂離開這裡後,各走各的,並沒有同行。好在屬下有準備,兩路人手分頭跟蹤。你猜怎麼著?”
“他們後來又會合了?”
“對啊!在一艘漁船上。三人一上船就開走了,屬下按照您事先的吩咐,在陸上繼續跟蹤。果然一刻鐘後漁船又停了下來,半個小時後才又開走了。屬下沒有驚動他們,留下其他人繼續監視,我自己回來向您報告。”
劉澤之點頭道:“半個小時?應該是在發報,兩份電報相互印證,應該可以騙過倪新……”
“有這種可能,哪來的兩份電報……我不問了。劉特派員,我能請教一下您是怎麼甄別出這個姓齊的是奸細的嗎?”
劉澤之點撥道:“小孔說兇手應該就在四名嫌疑人中,我去過張副局長遇刺的現場,認可小孔的判斷。如果一個人極力想隱瞞一些事,那他一定有問題。你看看這個——”
劉澤之把四名嫌疑人寫的自述遞給林世榮,林世榮看了又看,自嘲的笑道:“雖然您點明瞭,我還是沒有看出問題。之前我還以爲您會用刑。”
“我不會對任何人用刑……至於原因你別問了。何況具體到這個人,我需要知道他的身份,卻不能讓他反應過來我已經識破了他。你看齊姓男子寫的字,明顯受過良好的教育,卻故意寫的歪歪扭扭的,還寫了近十個錯別字。”
林世榮再次細看,讚歎道:“對,經您這麼一說,我也看出來了,沒想到您對字跡也有研究。”
“李士羣專長很多,其中的一項是字跡研究,在軍統無出其右,我跟在他身邊三年多……還有,姓齊的說今年二月份來的這裡,原因是在上海謀生不易,來投靠表哥,快一年了,卻一直賦閒在家,這種可能性大嗎?他的解釋是身體不好,可你看他的身體像是有病嗎?他的衣著打扮表明他表哥的家境也不很寬裕,卻能養得起表弟吃了近一年的閒飯。”
“經你這麼一說,確實處處是破綻。”
劉澤之笑笑,又道:“其實在四名嫌疑人寫自述之前,我就大概做出了判斷。讓他們寫自述,不過是進一步驗證。”
林世榮不敢置信:“怎麼可能?”
“四人之中,有一名戴著深度近視眼鏡,並不適合做一名狙擊手。另外一個剛到根據地一個月。倪新安插在軍統根據地的前一個聯絡點是在年初,因爲倪新命我詐降,權菅祜配合我行動的時候被張副局長破獲的,以我對倪新的瞭解,不可能過了這麼長時間,才又派人潛入根據地。而姓齊的恰好是在今年二月份來的根據地。”
林世榮連連點頭:“說穿了並不稀奇,可是能想到這些,並貫穿起來,能做到的人並不多……劉特派員,你對倪新太瞭解了,算得上是棋逢對手了。”
很普通的一句話,卻讓劉澤之神色一黯,嘆道:“我不如他,以前我在暗他在明,我也沒佔到什麼便宜。唉,是我一直在算計他,而他……我少年失去了父母,唯一的姐姐又是弱女子,我一直渴望有人呵護……我虧欠他的太多。”
林世榮不以爲然:“話不能這麼說,倪新是我們的敵人。什麼虧欠?您暴露後,他對您使用了酷刑。”
“那是他的職責……不說這些了。”
劉澤之的邏輯,林世榮很不接受:倪新是履行職責,那你不也是在履行職責嗎?何況還有正義與非正義之分。爲什麼對自己如此苛刻,對敵人卻頗爲寬容?他不敢也不願當面反駁,扯回了正題:“我再多問一句:既然不抓捕,爲什麼要派我跟蹤?不跟蹤他們也會發報。您說過有行動就會有風險,萬一他們反應過來……”
“我說過不抓捕嗎?我是說暫時不要驚動,等明天凌晨突圍前動手。這三個人、一艘船、一部電臺我還有用,要抓活的。老林,你帶六名戰士,明日凌晨兩點控制這條船,而後給第三縱隊三中隊發電:命令他們向韓長官部轉移。”
“是。三中隊戰鬥力太弱,能自保,成功轉移就很不錯了。劉特派員,突圍的時候您怎麼走?”
“我當然是斷後。”
林世榮勸道:“這不妥吧?您現在是根據地的負責人,親身犯險,萬一出點事,羣龍無首……您看這樣好不好?我來斷後,您帶人控制那條漁船。慚愧,屬下不會發報,如果要使用電臺,屬下只能強迫對手,我擔心穿幫。”
“我記得你也是從軍統的哪一期培訓班畢業的,怎麼不會發報?水平可能有高低,可是初步的電訊技術是必修課。”
“因爲我懂越語,中途被調到了河內參與刺殺汪精衛的行動,沒有結業。”
林世榮說的不像是假話,劉澤之只得答道:“那也只能如此了。老林,要減少傷亡,就不能讓日僞發現我們的企圖,我希望能兵不血刃,安全撤離。行動中如果被敵人發現,交起火來,不能戀戰,你帶隊掩護,其他人繼續轉移。”
晚上八點,上海淞滬日本佔領軍司令部,倪新正在向小野平一郎彙報:“將軍,三十個行動組中的十五個,已經分批趕往軍統根據地外圍,入夜就可分頭就位。屬下會按照預定時間帶領另外十五個實力比較強的行動組出發。”
“我知道了。”
“于思文那裡準備的怎麼樣了?”
“韓德勤部的任副師長還是沒有下定決心,我電令五號潛伏在韓德勤長官部的特工刺殺韓德勤,嫁禍任副師長,他不能不就範——進來。”
小野平一郎的秘書進來報告:“將軍、倪局長,76號的川崎君送來一份急電,說是久等您不回,不敢再耽擱了。”
倪新接過來邊看邊說道:“辛苦您了,請將軍過目。”
小野平一郎擺手命令秘書出去,接過電報,看罷說道:“張弛死了?太好了!我要爲他們請功。劉澤之已經回去了,而周成斌也會返回軍統根據地,一網打盡就在眼前,終於盼到這一天了。倪新,如能生擒或者擊斃周成斌、劉澤之等要犯,你佔首功。”
倪新也很高興,卻還是遜謝道:“這都是將軍運籌帷幄,屬下何德何能,安敢居功?”“只有你我兩個人,沒必要如此規行矩步。這份電報和76號截獲的劉澤之發往重慶軍統局本部的電報,兩相印證,沒有什麼可以懷疑的了。你怎麼了?還有話要說?”
“沒有……屬下只是覺得如此順利,會不會……”
“你啊,太多心了。”
倪新笑笑答道:“將軍說的是,您還有別的吩咐嗎?”
“走之前回家看看,還有……注意安全。”
“謝謝將軍關懷,請將軍放心,屬下會隨同尤漢波、宋寧生負責的實力最強的行動組行動。將軍您也要多保重,屬下告退。”
四號凌晨零點三十分,劉澤之帶著小史、阿文來到河邊,監控的最外圍的那名戰士迎上來報告道:“劉特派員,前面還有兩道崗哨,姓齊的和他的兩名同夥都在漁船上。”
劉澤之命令道:“兩人一組,摸近漁船,統一行動。記住:我需要活口,儘可能生擒,實在不行,也要留下給姓齊的當保人的那個男人。”劉澤之觀察過齊姓男子,判斷他是一個狙擊手,卻不會發報。那麼另外一名男子很可能是掌握電報通訊的主犯。
六人藉著夜色包圍了漁船,劉澤之揮手示意行動!帶著小史輕手輕腳上了漁船的船頭,阿文和一名士兵也摸上了船尾,另外兩名戰士在後掩護。
河邊的寒風掩去了聲音,被隔成裡外兩間的船艙內,驚魂已定的三人正在酣睡。劉澤之側耳傾聽,確定了三人的位置,示意三名下屬動手!
船艙外間的齊姓男子感覺敏銳,睡夢中意識到了危險臨近,翻身坐起,伸手就想抽出枕邊的手槍!沒等他徹底醒過來,一支點四五手槍頂在他的前額:“不許動!否則我打死你!”
小史的槍也頂在了另外一名男子的太陽穴上!
阿文帶著一名戰士從舷窗跳進後艙,那名女子已被前艙的動靜驚醒,擡手就是一槍!雖然沒有瞄準,無奈空間狹小,子彈擦中阿文的右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