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子儀真後悔。
就因爲那麼一瞬心軟。
後悔了三年。
這三年, 無論他在帶田田去看多少次螢火蟲洞，送多少次糖人，多少次花, 都沒哄得她軟了心。
今年因爲要奉安慶緒的命去鎮邊對付經常騷擾邊防的吐蕃人, 他又有整整七個月不在家。出征那日, 他等了又等, 她卻連送都不來送。
在邊塞吹了七個月的風沙, 好不容易打了勝仗回到家的郭子儀無奈地看著自己身上爬來爬去的一團團小毛球，嘆氣感傷：財的孫兒們都不知道生了第幾代，田田都回來五年了, 他卻只和她生了晞兒一個。郭子儀無奈地望向窗外。
春暖花開，院子裡的桃樹開滿了花。粉紅色的花瓣隨風飄落, 飄落在領著四個男孩舞劍的女子肩頭。
三年時間一晃而過。
眼看著郭曜已經成了十五歲少年, 個子比田田還高一頭, 郭旰雖然只有十二歲，個子還未長起來, 剛剛到田田的肩膀。兩個孩子都像個小大人，輔導著剛滿五歲的郭晞和郭昢。
郭晞和郭昢同年出生，一個好動，一個好靜，郭晞好武, 郭昢好文。但兩個人關係卻很親, 經常在一起玩耍。
院子裡, 可可一身桃紅短襖在盪鞦韆, 一邊盪鞦韆, 一邊偷偷打量舞劍的少年。可可身旁的鞦韆上蹲著的毛猴，也學著可可的模樣在高興地盪鞦韆。
四個姨娘們嘰嘰喳喳地圍坐在院子裡的石凳旁, 焚香煮茶，這樣孩子們練劍累了，正好就可以喝茶吃點心。
王荷荷出了些汗，頭髮也有些散，進屋看見郭子儀坐在貓羣中發呆，打趣道：“好不容易沐休，你不和兄弟們出去玩嗎？”
“好不容易沐休，我還想在家好好歇歇，和他們出去，我又不吃酒，也挺無趣的。”
王荷荷重新插緊芙蓉簪，從模糊的銅鏡中打量他的神情，“今天晚上我和孩子們姐妹們約好了，要去西街的夜市逛逛的，你好好看家……”
“爲什麼？！”郭子儀激動起身，顧不得身上還掛著四五隻小奶貓，走到她身後，抓著她的肩膀搖啊搖，“我好不容易得了沐休，你在家陪我啊！”
“我和姐妹們半個月前就約好了！”王荷荷打落他的手，“打吐蕃人你一走就是幾個月，我和姐妹們天天提心吊膽的，都好些日子沒逛街了。李妹妹急著給可可找婆家，崔妹妹天天忙著辦畫展，盧妹妹到處蒐羅琴譜，鄭妹妹跟你去了戰場也纔回來，吃了不少的苦……大家好不容易有了空，纔不遷就你呢！”
“可是我……”
“反正你立了功，安大爺以後肯定給你放很多的假！再說了，你看看你，又黑又瘦，今年四十二三了吧？看起來都五十多了！多吃點飯，敷個面膜，好好在家歇著吧！”
郭子儀突然好心酸：“田田！我也算大難不死，你就這麼對我？你們都出門玩了，就把我一個人留在家和一羣貓獨守空房……”
“獨守空房？呦呦呦，”王荷荷忍著笑轉過頭，拉著他氣得一翹一翹的鬍鬚扯了扯，“我不是還給你留了只猴嘛！你要是實在孤單，後院還有乖乖和大怪，你挨個玩，玩完了我們就回家了！”
乖乖是頭驢，大怪是那隻被他賣了，又被王荷荷拽著耳朵買回來的駱駝。
郭子儀氣到臉色鐵青，一扭頭去牀上抱著黑貓們睡覺了。
還以爲老不正經耍賴，等到晚膳結束就會偷偷跟著他們去逛街，但沒想到老不正經賭氣，連晚膳的海帶湯都不吃。王荷荷最後看他，他還躺在牀上挺屍，身上趴著四五隻小黑貓。看他怪可憐的，王荷荷鬆了口問他要不要一起去，他還是一動不動。
王荷荷覺得，越慣著他，他脾氣越大，問一聲不答應，她就牽著晞兒出了門。
郭子儀鬱悶地從牀上緩緩爬起來，看著身上的小貓瞪著圓圓的綠眼睛喵喵地叫著，突然感覺好心酸。
他就想和田田玩，不想和大家一起玩，可田田更喜歡和大家一起玩，不喜歡和他玩。
“喵喵喵喵喵……”
“餓了吧，”郭子儀抱起懷裡五隻小貓走出門，“我去給你們煮羊奶喝！”
家裡的丫頭們也都去逛街了。
整個家裡空蕩蕩的，平日裡都吵吵鬧鬧到深夜，現在卻安靜如鬼屋，好在還有這些貓。不過小貓可愛，大貓就有些嚇人了。招財入贅了個純黑的相公，生的全都是黑貓。大半夜的總會突然有一兩隻黑貓突然嗖嗖嗖地從他身後飛過，免不了嚇一跳。
郭子儀煮好羊奶，看著地上五隻純黑色絨團圍著羊奶碟子舔得津津有味，郭子儀也餓了。找一圈，居然找到了一鍋臘肉海帶湯。
田田和阿呆平時做海帶湯從來不放臘肉，這一定是田田特意給自己做的！
看到她特意給自己做的湯，郭子儀的心酸稍稍淡了些去。
可到底還是有些失落，畢竟三年沒吃到肉，本來以爲田田會可憐他，留下來陪他，看他大難不死，動個惻隱之心，造個娃，可惜了……
郭子儀一邊喝湯，一邊嘆氣，一邊摸著自己的臉，感覺自己的皮膚的確糙了許多。難怪耍賴不如往常好使，得換個招數……
正胡思亂想地喝著湯，門外突然有了響動，郭子儀剛起身，就看見王荷荷一手抱著晞兒，一手抱著酒罈笑嘻嘻地衝擊來：
“呦！老不正經！晞兒不小心喝醉了，我就把他抱回來了！”
郭子儀揉揉眼，直到她的暖暖的酒氣吐在自己臉上，才醒悟自己不是在做夢，連忙扶住搖搖晃晃的女子，讓她坐在椅子上，接過酣睡的晞兒，撫著她的背，“這是怎麼了？怎麼喝多了？家裡還有些蜂蜜，你好好坐著，我安置好晞兒，給你衝杯蜂蜜水……”
王荷荷看著郭子儀抱著晞兒忙碌的背影，趴在桌子上傻笑。
郭子儀安置好晞兒，摸了摸晞兒身邊守著的招財，回到膳房，衝了杯蜂蜜水，俯下身蹲在她身邊，哄勸道：
“喝點吧！酒吃多了，明早醒來仔細難受……”
“這是米酒，喝多了也不會多難受，和紅日樓我自制的蒸餾酒真的沒法比！”王荷荷拍了拍手邊的的酒罈，拽著郭子儀的鬍子搖啊搖，“我回來了，高興了吧？”
“高興，”郭子儀喂她喝了半杯蜂蜜水，撫著懷裡微醉的女子，“特別高興！”
“看你那小樣！還使性子，我約了安大爺的娘子，總不能爽約啊，得去露了個臉，嗝，”王荷荷推了他一把，“晞兒嘴饞，我沒看住，米酒倒也不會有什麼問題，索性藉口他喝醉，回來了……”
“回來好，回來好，”郭子儀把她抱起來，“走，我們去臥房，這裡你坐著不舒服！”
王荷荷喝了大半罈子。米酒度數低，但是後勁大。她喝了大半罈子後，眼睛上也好像蒙上了一層濾鏡，看著老不正經的側臉，也很帥。她突然就想起，老不正經出征前自己偷偷去送他，他整軍待發，鎧甲披身，腰胯橫刀的模樣……
戰鼓響起，六軍齊發的時候，有一瞬，她心跳如鼓擂，第一次覺得自己家這位老不正經特別男人！好想吶喊！好想上他！
可惜她是主母，主母要守著後方，安定他的心。只能羨慕地看著鄭妹妹激動地穿著鎧甲離開。
“吶，”王荷荷臉有些燙，勾住他的脖頸，親了一下有些扎人的臉頰，“晞兒都五歲了……咱們再生一個吧？”
雖然臥房裡光線暗淡，她眼神迷濛，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但聽呼吸，她知道老不正經絕對有感覺了，於是繼續誘導，徹底賴在他身上，“我喝了點酒，所以應該不會感覺太疼，你要是再爛好人要放棄，那就再等三年吧……”
後面的話，被他吞了。
“不等了，”郭子儀拉上牀幔，“這幾個月，我真的好想你，天天都在想你……”
“不好好打仗，想我做什麼？”
“你不在身邊，我睡不安穩……”
王荷荷笑了兩聲，特別想問他爲什麼鄭妹妹跟著他在邊關待了七個月，居然什麼也沒發生，可轉念一想，這樣又間接地表露自己吃醋，怪難爲情的，醞釀了許久，緩緩道：“回家了，可以睡個好覺了。”
“嗯。不過今天晚上有更重要的事兒呢，咱們辦完了再睡！”
“真是三句話不離生娃，就你這覺悟，”王荷荷無奈地苦笑一聲，“誰叫老孃今天心情好……不過說好了，明天我要睡一天，你來看孩子！”
“睡一天怎麼夠，以後十個月，我讓你腳不沾地！”
“吹吧……嗯……”
“別忍著，家裡沒人，叫大點聲！”
“你個老不正經！啊……”
……
隔壁招財一邊用小爪子拍著晞寶寶，一邊無奈地對著牆壁嘆了一口氣：男主人真是太弱了，這五年下來就和女主任生了晞寶寶一個，老喵我都當了太太太太太太太奶了，纔開始生第二胎。爲什麼不能像她一樣一胎生個十幾個？人類真是麻煩！
……
王荷荷已經準備好好睡個三日，可大清早就被院子裡的吵鬧聲給驚醒了。
她睜開眼，看見身旁的兩三隻黑色小貓正袒露著肚皮睡的正香，也不想吵醒他們。而且宿醉加縱-欲，王荷荷覺得自己一把老骨頭，還是要淡定點得好，於是趴在牀上淡定地豎起耳朵聽。
隱約聽見了老不正經罕見的咆哮聲。
似乎爭執和曜兒有關……
王荷荷突然很好奇，因爲郭子儀幾乎從來沒當著她的大過聲音，對曜兒更是慈愛有加。
曜兒到底做了什麼？
畢竟是長子，王荷荷還是強忍著身上的痠痛，坐了起來。
身邊的小貓察覺到聲響，有兩隻伸著粉色的小舌頭舔了舔肉爪，微微睜開了碧綠的圓眼睛，好奇地望著她，“喵嗚……”
“睡吧，睡吧，”王荷荷拉過薄被蓋住幾隻小貓，抓了抓他們的小下巴，“沒事的，睡吧……”
小喵就真的繼續睡了。王荷荷輕輕戳了戳從頭到尾都沒醒過的一隻，羨慕地摸著它的頭，“還是你最幸福啊！”
“夫人！夫人！夫人！”
看到衝進來的木桃眼睛都急紅了，王荷荷便知道，肯定是出大事了。
但是，主母就是一種即使火燒眉毛，也要裝作淡定如水的物種。已經適應主母身份的王荷荷，很是淡定地點點頭，擺擺手，拍拍木桃的肩膀，“彆著急，喝口水，慢慢說！”
“夫人！大少爺有心上人了！”
“哦……”王荷荷恍然大悟，“所以，你這麼著急，是……吃醋了嗎？”
“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