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王荷荷信手擺弄著手上的芙蓉簪,若有所思對身後給她挽發的木桃道:
“幫我打盆水來吧。”
“夫人是要……”
“清水就好。”
“是。”
木桃給她盤好髮髻,折身去打了盆清涼的井水來。
王荷荷將芙蓉簪放在銅盆中,洗去上面的血跡,然後接過木桃遞過來的手巾,輕輕擦拭。
芙蓉玉一如當年般粉潤。
可被血沾染了十年,即使重新洗淨,依然洗不去已經滲入玉髓的血,純白的絮狀暇絲被染成了血紅。血和玉已融爲一體,再也分不掉。
芙蓉花生出了血脈。
王荷荷對著銅鏡,將芙蓉簪插在如墨髮髻上。
黑髮如墨,露出一點微紅的芙蓉花。
“夫人,”木桃看著鏡中的女子,“您是一家之主,只戴這麼個素淨的簪子,不太好吧?平白地叫那些勢力的婆子們嚼了舌頭……”
王荷荷望著梳妝檯上一匣子金光燦燦的金飾,拾起一個海棠花紋金簪在手裡顛了顛:“如果只能靠這些東西讓人家高看了去,才真是不好了。平日裡在家,簡單些就好,帶這些東西,壓得我頭疼。”
木桃從小看著她長大,自然知道自己說不動她,可還是心有不甘,只得惋惜感嘆:“我們知道夫人的習慣,可旁人不知道,二少爺那乳孃說您總是打扮得這樣寒酸,行事怪異,哪裡像是侯府出來的世家貴女,說您冒名頂替……”
木桃突然緘了口。鏡中女子的眼中寒光一閃而過,但看見的一瞬還真是叫她不由地一顫,不免惴惴抵打量端玩宮花的女子,彷彿自己看花了眼。
王荷荷見木桃呆愣,柔聲道:“只要是實話,就不算議論旁人不是。你繼續說吧,我聽著呢。”
“是,那婆子說,說您容貌太年輕了,身子也不像是生過孩子的,還會武功,哪裡像是公主之女,武夫之女還差不多!這還不是最難聽的呢,她還私下編排說您不是老爺的原配,只是因爲長得像,才蠱動了老爺,鳩佔鵲巢,您聽聽這昏話……”
王荷荷聳肩笑了兩聲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啊呀!木桃啊,她們不知道我有阿翼那樣的侍女,也怪不得她們。說到底,也不過是羨慕我年輕,心裡不平衡,總得說點什麼好發泄!你也別太擔心,畢竟身正不怕影子斜。”
“是,我也是這樣囑咐木香她們的。”木桃見她要起身,連忙給她披上白狐大氅,“夫人,外面風大。”
“走吧,陪我去院子裡看看孩子們。小孩子正是貪睡的年紀,這兩個孩子每日醒的倒比我還早。”
王荷荷按了按領口的絨毛,走出房間。
落滿金黃色葉子的院中,有兩個孩子正在用木劍比試。因爲都是初學者,招式稚嫩,卻都特別認真不肯認輸,難免有些無用的動作做得誇張了些,連腳底的落葉都掀起來了不少。
王荷荷笑著對木桃比了是噓的手勢,悄聲繞到了楊樹後,無聲地看著兩個孩子。
郭曜明顯落了下風,呼吸急促。相比之下,郭旰呼吸平穩,雖然面色泛紅,可依然還能堅持一會兒。
體力不支的郭曜只能招架,卻沒了還手之力,連連敗退,步子也都亂了,很快就被郭旰瞅準了個空子,一劍便朝郭曜的臉劈了下來。
“大少爺!”
王荷荷看得正來勁,沒想到被木桃一聲吼生生給打斷了。
郭旰的劍自然也停了下來。
“大少爺,沒事吧?疼不疼?”木桃連忙撲上去護住跌坐在地的郭曜,狠狠地向郭旰吼:“你做什麼!”
郭旰冷哼了一聲,轉身要走,卻突然看見站在自己身後微笑的女人,不禁頓住了腳步,紅了臉吶吶道:“我,我……”
“曜兒累了,”王荷荷無視郭旰,走到郭曜身邊,將他拉起來,拍了拍他身上的浮土和葉子,“去跟木桃姐姐洗漱,孃親給曜兒做了好吃的!更了衣就可以用早膳了!”
“嗯!”郭曜笑盈盈地點頭,望著一旁的郭旰,“二弟也一起嗎?”
王荷荷伸手拭去郭曜額頭的汗,看著被汗水打成一縷一縷的鬢髮,不免心疼,“曜兒乖,旰兒要去和姨娘用膳,旰兒如果在這裡用膳,留下姨娘一個人,姨娘會孤單的。”
“那姨娘也一起來好不好?”郭曜環抱住她的脖頸,小臉埋在白狐絨毛中,“孃親做的飯可好吃了,我想讓二弟也嚐嚐!”
“我不餓。”
郭旰冷冷道。
王荷荷拍了拍郭曜的小臉,“去吧。”
郭曜有些失望,可還是笑著向她揮手,“嗯!孃親我馬上就回來!”
直到郭曜被木桃牽進了屋,王荷荷才轉過身,踏著落葉走到郭旰面前,彎下腰握住他的木劍。
木劍坑坑凹凹,還有不少倒刺。
“昨天忘了問你,”王荷荷顛了顛手中的木棍,“這是你自己削的?”
郭旰抿著薄脣,點了點頭。
王荷荷低頭看著郭旰被扎得通紅的小手,“初學劍就應該用好劍,才能更容易找到手感,這個就不要用了,晚上叫你爹爹給你削一個好的。”
郭旰倏然低下頭,吶吶道:“爹爹纔不會給我削呢……”
王荷荷輕嘆一聲拉過他紅腫的小手,從衣袂中掏出藥膏給他塗上,“你爹爹一定會給你削的!他都沒有給曜兒削過呢!”
“真的?”郭旰突然擡起頭,期冀地看著她。
“真的,曜兒那柄劍是別人給他削的。”王荷荷收起藥膏,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時辰不早了,回去用早膳吧!”
“你爲什麼不罵我?”郭旰突然喊道。
王荷荷轉過身,定定地看著他,再次走到他面前,沉聲問:“我爲何要罵你?”
“我……”郭旰小臉憋得通紅。
王荷荷捏著小男孩的下頜,肅然道:“郭旰,如果你想殺一個人,就要做好一輩子揹負人命的準備。而且,不要猶豫。”
“爲什麼?”
“因爲在你猶豫的一瞬,你就有了空子,會被別人趁機殺掉。”王荷荷撫著男孩的頭,微笑道:“就像剛纔,你就猶豫了,在木桃喊那一聲之前。”
郭旰紅著眼瞪著她:“你真的是他的親孃嗎?”
“我當然是。”王荷荷瞇起眼,“如果你剛剛那一劍真的要落下去,我一定會先用暗器打碎你的膝蓋骨。曜兒頭上的包過兩日就消了,你卻會瘸一輩子。”
郭旰陡然一驚。
“所以,在你盯上別人的時候,就要知道,自己也會被別人盯上。”王荷荷再次起身,看見門廊處徘徊的一個粗衣婆子,推了推他,“去吧,你奶孃擔心得都來尋你了。”
郭旰走了兩步,回頭看著女子緩步閃入房中的背影,微微凝眉站了一會兒,隨即轉身向門外跑去。
回到屋中,王荷荷看著正在換衣裳的郭曜,揮手示意木桃退下,自己上前給郭曜穿衣。
“孃親……”郭曜突然拉住她的手,軟軟地叫了一聲。
“曜兒怎麼了?”王荷荷蹲下身,捧著郭曜的小臉。
郭曜抱住她,“孃親不要生氣,二弟不是故意的!”
“……”王荷荷心中一痛,輕輕地拍了拍郭曜的背,“好孩子,孃親不生氣……”
“孃親,我也很用功,剛開始還挺好的,可到後來越來越沒力氣,”郭曜小大人般嘆了一聲,“孃親我是不是沒有天賦啊?”
“不是的,曜兒,不是的,”王荷荷親了親郭曜的小臉蛋,“是因爲你生下來身體就不好,不能和別人拼蠻力,慢慢練習後,懂得借力打力,就不會輸了。而且以後孃親會教你用暗器防身,孃親誰都不教,就教曜兒好不好?”
郭曜撲倒她懷裡:“孃親你真好!”
王荷荷笑著拍了怕郭曜的後背:“餓了吧,我們去吃早點!”
“孃親做了什麼好吃的?”
“滷蛋和燒賣,”王荷荷笑著牽起曜兒的手,“還有你喜歡的南瓜粥!”
“哇!”
二人來到前廳。
看見一臉期待的李氏和王可,王荷荷好像看見了來蹭飯的莫言和西門燕。
果然,李氏一臉嬌羞,推了推王可:“可可非要吵著來見哥哥!”
王可一臉無辜地望著自己的母親。
“還沒用過早膳呢吧?”
母女倆一起點頭。
王荷荷哭笑不得,“那就一起吧!”
“啊呀,這真是不好意思……”
“沒事,”王荷荷吩咐木桃多添了兩雙碗筷,“只是你們若日日來,我就得多備些食材,日後月例伙食的銀子,咱們也得一併算清楚,免得日後爲這生了嫌隙。”
“這是自然!”李容笑盈盈,“日後我每日早早地來幫姐姐的忙!絕不會讓姐姐勞累了!”
王荷荷點了點頭,給曜兒和王可每個人夾了個滷蛋,“吃吧!”
傍晚。
王荷荷帶剛領衆人跳完了廣場舞,郭子儀就回來了。
“今兒個我們投票吃羊肉餡的餃子,又和麪又剁餡還要包,累壞我了……噥,給你留了一大碗。”王荷荷擦了擦額頭的汗,將熱在竈臺的一碗餃子放在他面前,“吃吧,吃完了幫我幹活!”
“什麼活?”
“給旰兒削一柄木劍。我手笨,總是削不好。”
“好。”郭子儀接過碗筷,倒了半碗醋。
“哎呦,沒看出來啊,你這麼能吃醋……”
“田田,”郭子儀拉近她,伸手撫上她的額角,“你又戴上它了,和以前一樣好看。”
“其餘的都不好看,就這個還能湊合戴!”王荷荷臉一紅,推了推他,“你快點吃吧!別又像昨個似的吃冷飯……”
蘇氏的哭喊聲突然在門外響起。
“老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