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中後, 王荷荷過了幾個月安穩的日子。
眼看著三個月胎也穩了,周遭卻起了動亂。也不知道從何處來了一波流民,涌入了九原。
這亂世之中, 沒了家田的人實在太多, 都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 □□燒實在太過尋常, 官府也實在管不過來。流民搶個小民小戶, 也不過吃幾頓飽飯,不顧搶官家的家眷來得實在。
一開始王荷荷想著家裡的餘糧還夠,想施個粥飯, 但第一次施粥就被流民給瘋搶砸了攤子,還被捉了家裡的幾隻貓烤了吃, 從這以後王荷荷就緊閉大門, 不再同情他們了。
太守府自然也留了不少守軍, 但到底禁不起一而再再而三的折騰。
眼看著流民越來越多,王荷荷叫來曜兒, 掂量了一下手中的存糧,還是決定要搬家。
搬到何處去,王荷荷著實糾結了一番。
這幾年他們安置了許多處家業,南下北上,東行西進, 她都有地方落腳。家中的男兒們也都習武, 紅日樓的兄弟們也有幾個心甘情願來替她看家護院, 不但心被亂民惡賊給欺負了去。
“去靈武吧。”
肅帝剛在那登基, 也是朔方軍的後方, 多少也算是和郭子儀近些,照應起來方便。
可搬家也是個麻煩事。王荷荷在九原住了近二十年, 家眷多多少少算起來也近百人。再加上一隻年老的駱駝猴子,好幾窩的黑貓……不驚動流民山匪悄悄搬家,一次全都搬走,看起來是不太可能。
一口氣搬不了,只能分批搬。
王荷荷分了兩批,孩子們一批,她和幾個姐們們一批。
姐妹們都讓她和孩子們先走。但王荷荷點了點手上的兵,還是決定和姨娘們同行。
男孩們都會武,帶著妹妹們,還跟著幾個紅日樓的好手,自是不必她個孕婦擔心什麼。倒是幾個姨娘們每個人還都帶著不少值錢的家當,都是養老的體己錢。剛剛投資安祿山一大批金子恨不得抽自己的王荷荷,實在不忍看姐妹們被搶,堅定地拒絕了孩子們,打算和姨娘的家當共進退。
連夜送走孩子們,眼看著也沒引起什麼騷亂,王荷荷和李姨娘商議,她們事不宜遲,趁著第二夜離開。
第二天就要離開了,王荷荷還真有點捨不得。
這家裡一草一木,一貓一魚,她都捨不得。明兒他們一走,太守府沒有守軍,十有八九會被闖空門,到時候大肥鯉就成了烤魚……
她朝魚塘裡灑了一把魚食,心酸地想:吃飽飽的,要死也不能當條餓死魚兒啊!
背後一暖,肩上多了件披風,王荷荷轉頭對李姨娘微微一笑:“要連夜趕路的,怎麼不好好休息?”
“我也捨不得這院子,睡不著,總想再多看兩眼,左右住了幾十年的老宅子了,也不知道有生之年還能不能回來……”
“怎麼不能?”王荷荷撲掉手中的魚食,“等戰亂平了,這宅子天地還是咱們的。”
李容笑了兩聲,望著池塘裡游來游去的肥魚笑了笑:“回不來也無法,只要老爺也能回來,一家人平平安安的也就是了。”說著說著李容臉色一暗,低聲喃喃,“二少爺是太太您親自教的,功夫在同輩中也是最好的,戰場上果真兇險,老爺年紀大,可又……”
“妹妹多慮了。他郭子儀也是被幾個老和尚說會活到長命百歲的。”王荷荷拍了拍李容的肩膀,擡頭望了望天,“這天兒不好,夜裡恐是要下雨,你這兩年身子不好,穿厚實些。”
夜裡果然下了雨。
但趁著雨夜,也少了許多煩擾,比如說這破天流民流氓們都躲在破廟破屋裡躲雨,誰也不會沒事兒閒得冒著淋雨傷風的危險來看看是不是有人搬家。
王荷荷最後回望了一眼緊閉的大門,上了馬車。
“搬家這麼大的事,你不給大哥去封信嗎?”孫飄渺不解地問。
“搬家算不得什麼大事兒。戰場上最忌分心大意,而且局勢不穩,他居無定所,送了信還不知道何時能收到。”王荷荷摸了摸手腕的玉鐲,“再說了,家裡留有一支二十人的守軍,由他最信任的副將領著,我就不信他不知道。”
“你還說呢,”孫飄渺翻了個大白眼,“徐副將本是奉著大哥的命要寸步不離地守著你的,你倒好,昨個你讓木桃戴著你的人-皮面具,扮成你的樣子先走,徐將軍巴巴地跟著上一波先走了,若不是我聰明,也被你給甩了!今天剩下一羣上了年紀的老婆娘,真遭了匪可怎地是好!”
“那你說,到底是孩子們重要,還是銀錢重要?多點人跟著他們不好麼?”
如今,一提起錢,王荷荷就忍不住肉疼,自己投給安祿山那麼多錢,不全都打水漂了麼。
“得得得,你有理!”
可惜事情沒按照他們的預期所想。因爲原定路線的橋,被超載的難民給壓塌了,他們不得已,只能繞路。
也不知道曜兒怎麼樣了,有沒有在橋塌之前過去。
這地方就是信息不便……好想要個手機……嗯,至少要兩個,一個給老不正經……
王荷荷正在車裡胡思亂想的時候,馬車咣噹一聲停了下來,然後車外傳來一聲再熟悉不過大吼:
“此樹是我栽,此路是我開——”
身邊的孫飄渺依然沒習慣,拉著她直哆嗦:“教、教主,又、又來劫匪了!”
這可真是,天災人禍,缺一不可。
王荷荷嘆了一口氣,拍了拍孫飄渺的小手:“放心。”
過了半刻,車門口傳來聲音:“教主,有三個攔路的匪徒,已經解決了。”
貼身的還有兩個赤月教堂主,一般的小山賊都不是對手,王荷荷已經習以爲常了,“辛苦了,繼續趕路吧。”
“教主,您要不看看,這夥山匪有些不同尋常。”
嗯?
王荷荷挑簾下了馬車。
“教主您看,”水堂主指著地上的人,“這手臂的半龍刺青……”
“嗯,是青龍。嘖嘖,世道一亂,這些個披著羊皮的敗類就崩不住了。”
“不過教主,”水堂主凝眉,“這青龍也算是個正幫,但他們還挺,挺……”
“挺記仇的。他們這睚眥必報的性子,也是少見。不過你不都滅口了嗎?快走快走!”
“教主,我剛剛瞧著,好像有個人離得太遠,我擔心有埋伏,不敢去追……”
王荷荷開始頭疼了。
這青龍是個活躍的小幫派,也是個女幫主。這女幫主叫青冥,是個狠茬,十分的記仇。殺了她的人,她都要報復回來,一命還一命。
她手底下主事的一羣人好的沒學,這死心眼學得是叫個出類拔萃。殺了他們手下的人,先不問是非,先償命,即使是追到天涯海角,地老天荒……
對於這種死心眼,王荷荷實在是沒什麼好方法,只能你來殺我,我就幹掉你,永絕後患。
王荷荷揮手,“先讓另一個堂主帶著她們先走,你和我留下會會。”
“是。”
水堂主剛去囑咐,王荷荷就看著孫飄渺和北冥禹朝她跑過來,眉頭皺得更緊。
孫飄渺:“你一個孕婦,亂跑什麼啊?還要殺人?不行不行!我答應大哥照顧你,你別又想把我甩了!”
北冥禹:“要殺人你怎麼把我給扔了啊!我早就想會會那叫青冥的老處女了!”
王荷荷揉揉頭。想留就留吧。
本以爲會等來幾個雜碎,沒想到來的是正主。
“哦,果然是不老不死的赤月教教主啊!”
王荷荷目瞪口呆地盯著眼前兩百來斤臉上的粉厚掉渣的中年婦女看了半晌,頗有感觸地拍了拍身邊的孫飄渺:“藥王谷沒藥了,這是藥王谷唯一傳人,把他送你吧,反正他也研究了幾十年,真能研究出來返老還童的藥來也說不定。”
孫飄渺原本抓著王荷荷,一聽這話,連忙鬆開她,抱緊了北冥禹的大腿,指著青冥:“你這女人,別,別亂來,我,我是有主的人了!”
青冥看了北冥禹一眼,目光重新投回王荷荷:“研究了幾十年還沒研究出來,這麼廢物,我要來也無用,你留著玩吧。”
王荷荷定定地看著青冥不說話。
“我的人唐突了教主,也是我青龍的不是。但規矩不能壞。”老女人搖著宮扇,施施然,“聽說教主和天羽宮相熟?不知可否引薦一番?就當我們扯平了?”
原來在這兒等著她呢。
王荷荷笑了笑,“這好說,我給翼先生送封信,代爲轉達您的美意,但其他的,怕是不能擔保了。”
青冥笑得勢在必得,“只勞煩教主一封親筆信,其餘成敗,自不必教主掛心。”
王荷荷看著她端來的筆墨紙硯寫了一封信。
青冥接過信,餘光瞥見王荷荷微微隆起的小腹,略驚訝,“教主身子不便,要不要來我幫中小坐?”
“不必麻煩,”王荷荷微微點頭,“耽誤久了我家老爺怕是要惦念的,先告辭了。”
“哦?”青冥詫異地上前幾步,拉著她的手,兩眼冒火星,“你嫁人了?你什麼時候嫁的人?嫁給誰了?你不是一直和翼先生傳緋聞嗎?”
面對著一臉八卦的老婆子,王荷荷無可奈何地苦笑兩聲,“誰,誰和他傳緋聞了……”
“不行,你得跟我說說,我早就好奇死了!”青冥拉著她不鬆手了,“來人啊,設宴,招呼客人!”
“我,我不吃飯了,我……”
“眼看著天都黑了,你走什麼啊!”青冥臉上的粉撲閃撲閃地掉,臉上的褶子也顯了出來,“你不吃我的飯,就是不給我面子!”
王荷荷兩眼望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