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月後。

天寶十五年的正月初一, 安祿山在洛陽自稱大燕皇帝，並改國號爲元聖武。

唐軍四散，缺乏統一指揮, 皇帝又擔心有人趁亂逆反, 不肯全權交予一人。

戰場上風起雲涌, 戰機抓瞬即逝。

士氣正高的大燕軍抓緊這段時間出兵, 一路攻無不克, 戰無不勝，看架勢，很快就會向長安打來。

王荷荷握著傳來的戰報, 心臟噗通噗通開始狂跳。

來了。

她等了這麼久，這一天終於要來了。

王荷荷不得不承認, 安祿山的確很能打, 短短數月, 勢力範圍就翻了一翻，一路向北, 朝長安殺來。

皇帝也得到了戰報。

如果皇帝調集唐軍背水一戰，未必沒有勝算。

但眼看著斌臨城下，皇帝還是腳底抹油準備開溜。

車馬陸陸續續載著金銀細軟、美女丫鬟出了皇城。

王荷荷戴著蓑笠，倚著城牆，死死盯著眼前經過的每一輛車馬。

不知道是不是因爲突然動亂, 原本安插在玉環身邊的線人全都亂了。北冥禹的線報斷了。王荷荷得不到玉環的位置。

逃命的皇帝恨不能扮作平民百姓, 自然也不可能大張旗鼓地在自己的馬車上貼個標。

好不容易等到這一天, 王荷荷卻找不到玉環。

一輛輛馬車搜嗎？

不。

她孤立無援, 身邊只有個膽小怕事的孫飄渺。一旦她被禁軍捉了關進了牢, 就真的救不了玉環了。

“可惡！”

站在她身邊的白衣男子哆哆嗦嗦地拉她的衣袂：“教主啊，眼看著反賊要攻來了, 咱們也快點跑吧！”

王荷荷一咬牙，拉著他上了馬背：“跑跑跑！一個個慫包，不知道護城，就知道跑！”

無論如何，她都要跟著狗皇帝的車隊，只好跟他一起跑。

馬嵬坡。

歷史上，玉環就是死在那個鬼地方的。

在他們到達馬嵬坡之前，一定要找到玉環，將她送走！

七月流火，人人自危。

王荷荷跟了一路，終於在到達馬嵬坡之前，和北冥禹取得了聯繫。

原本積攢了大半年的怒氣的王荷荷，見到幾乎瘦脫相了的北冥禹也撒不出火來了。

“你這如喪考妣的模樣，是……失戀了？”

北冥禹一臉鐵青，咬著脣瓣，兩眼無神。

王荷荷心一沉：“是不是妙風做什麼了？”

“王姐姐，你知道做我這個行當，最不敢相信他人，我就想信他一回，沒想到他瞞得我好苦，”北冥禹沉默了半晌，長長地嘆了一聲，“你說，男人是不是爲了江山功業，什麼都能利用拋棄啊？”

是吧，歷史上狗皇帝是這樣的，妙風也是這樣，阿翼又何嘗不是如此？他們可以沒有愛情愛，但是一定要功名利祿。

有了功名利祿，就會有很多女人。

對他們而言，女人是日用品，愛情也只不過是錦上添花。

但王荷荷想到了郭子儀。

如果是他，會怎麼選？

如果有一天，讓他在皇位和情愛中選擇一個，他會怎麼選？

“男人都一樣。現在反賊打著清君側斬奸臣的名號要殺楊國忠，丫頭處境很爲難，皇帝爲了自保，多半是會將她推出去當擋箭牌。”王荷荷拍了拍北冥禹的肩，“心裡難受，不能讓胃難受，多吃點肉，吃飽了跟我去救丫頭。”

“嗯。”

北冥禹與玉環頗有同病相憐之感，抹了把眼淚，狠狠地點了點頭。

北冥禹的到來，讓事情明朗化了許多。沒過兩日，她們便受到了玉環身邊密報的回信。

王荷荷迫不及待地想親自見玉環一面，但之前被玉環拒絕了太多次，王荷荷擔心這次自己出面會讓她有戒備，只好憋著寫了一封信，託線報帶給玉環。

這封信王荷荷寫了一整夜。不但要告知玉環她目前處境的危險，還要打感情牌，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王荷荷覺得自己這感情牌還是打的不錯的，至少北冥禹和孫飄渺看完信，都哭了。

送出去信後，王荷荷心驚膽戰地等了兩日。這段時間，她坐立難安，恨不能衝進狗皇帝臨時搭建的別莊，把玉環搶回來。好在北冥禹和孫飄渺一直都在安慰她，她纔好不容易忍住了。

“姐姐，線報捎來回話，說丫頭答應離開了！”

北冥禹帶來了好消息，並帶給她丫頭的回信。

王荷荷一見玉環的親筆，激動得又是一夜未眠。她從小教玉環寫字，玉環的字跡和自己一樣，她絕對不會認錯。

終於，在確認玉環和易容頂替她的線報掉包後，王荷荷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爲了防止玉環掉包被人察覺，王荷荷安排人連夜遣送玉環離開，向東遠渡。

只要玉環躲過了這一劫，以後還擔心沒有機會相見嗎？

王荷荷終於能好好休息了。

休息了幾日後，皇帝的車馬開始向馬嵬坡出發。

王荷荷以非常輕鬆的心態跟了上去，嗯，純粹爲了看熱鬧。

看著一衆又累又餓，口乾舌燥的將士叫囂著：殺了奸臣楊國忠！我們捱餓逃命，他這罪魁禍首的罪臣卻吃香喝辣！殺了他！殺了他！

王荷荷也開始熱血沸騰，看著楊國忠被亂軍捅死，也很痛快。

很快，亂軍們見殺了楊國忠這麼容易，便有人蠢蠢欲動：楊國忠這賊人都死了，那妖女若是也死了，安祿山是不是就沒有理由造反了？

太子也趁亂表明立場：我與妖女勢不兩立。

言外之意便是，爹你不殺了她，我可能就殺了你上位了。

王荷荷望著眼前一觸即發的戰局嘖嘖感嘆：小亨果然狠啊！

當年他爹殺了親姑姑太平公主上位，現在他爲了上位要殺親爹——果真是親生的。

反正丫頭的替身已經換好，隨時可以撤身。王荷荷也不緊張，混在亂軍之中，冷冷地看著皇帝，等待他的決斷。

翌日，皇帝命高力士縊死楊貴妃。

王荷荷揉揉眼睛，低不可聞地輕笑了一聲。

當初皇帝嫌棄王皇后人老色衰不討喜，廢黜後將其打入冷宮。如今玉環姿容才色兼備，但面對軍心不穩，太子相逼的境況，皇帝還是讓枕邊人去死。

當皇帝的人，真是涼薄啊。

也是，如果不薄情寡義，如何踩著親人未寒的屍骨，坐上那個位置。

帝王無情。

所以人們捕風捉影，希望從些風流豔遇之中，探析帝王的內心，編撰出那些自以爲是的愛情故事，感動了自己，也許也感動了故事裡的人。

但是王荷荷已經見過了愛情的模樣，所以看得出來，這披著名爲深情重義的外衣下，最冷漠的帝王心。

她的目的已經達成，巴不得早早離開，寧可回去看家裡的貓兒互舔，也不願再看皇室宮廷這暴露貪婪的本性一羣人，你爭我奪的醜陋戲碼。

“走吧。”

王荷荷拉了拉身邊一臉驚愕的北冥禹。

北冥禹懵懵地跟在她身後，“姐姐，我們去哪啊？”

王荷荷眼神倏然暗淡。

妙風背叛了她，投了郭子儀。郭子儀一定已經知道她資助了安祿山。

她剛剛送走了玉環，一時還沒想好怎麼面對郭子儀。

王荷荷苦笑著拉住北冥禹，“我也不知道。”

她真的不知道，於是只好帶著北冥禹和孫飄渺暫時先離開了馬嵬坡，沿著驛站向東緩行。

有驛站，就會有線報。

王荷荷就當這是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反正只要他們順著官路，沿著驛站，北冥禹各地的眼線就會發來她想要的消息。

遇見問題，只要不是火燒眉毛的要緊事兒，王荷荷的策略一直都只有一個字——拖。

反正有些事的決定權，從來就不在她手上。

而郭子儀現在要擁立新帝，也沒有閒心來收拾她。

馬嵬坡兵變後，太子也知道，自己把繼母逼死了，爹爹也不會再愛他了，於是帶著文武大人三十幾人，和擁兵千人左右，於靈武即皇帝位。唐玄宗就這樣自動進階成了太上皇。

新帝深知自己勢單力薄，缺乏安全感，每天都擔心被反賊和親爹給推到，於是熱切期盼郭子儀和李光弼帶兵擁立他，讓他這龍位坐得穩當些。

畢竟靈武就在朔方軍的地界，郭子儀要護新主，也是順理成章的事。

王荷荷看著密報，不由地感嘆郭子儀人品大爆發，這安史之亂讓郭子儀這個勞心勞力幹了很多年的太守一躍成了宰相。

“你不去找他嗎？他好不容易混出頭了，”北冥禹看過信函，打量她的臉色，“你說個軟話道個歉，郭大叔肯定不會追究你的，我看得出來，這些年他對你是真的好。”

王荷荷摸著手腕的玉鐲，默了良久。

“郭子儀他很好，我知道他當了宰相對我也不會有什麼改變。可是，小禹，我啊，這些年生養孩子，惦記著玉環，真的有些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