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九一、里語村言隔簾聽

趙與莒自然不會玩些什麼白龍魚服的把戲，只帶著楊妙真就兩個人微服向外跑，雖然趙與莒對臨安的治安有信心，卻還是不想冒這個險。

他們出去的時候，足足帶了二十多個侍衛(wèi)，當(dāng)然都換成了尋常人服飾，楊妙真難得能無拘無束地出宮一次，象個小女孩兒般高興得雀躍不止。

他們一大羣人出遊，有乘馬車的，有坐三輪車的，而趙與莒與楊妙真選擇了自己騎自行車。這還是二人第一次在臨安騎自行車。

象楊妙真這般騎車的女子在街上雖不多見，但並非絕無僅有，故此他們並不是很惹人注意。跟著的侍衛(wèi)們也扮啥象啥，這是他們所必須接受的訓(xùn)練，必要的時候，軍情部門會將他們派到蒙元或者其餘國家去，若是僞裝功底不好的話，便會丟了性命。

臨安城中心部分仍然保留著古色古香的建築風(fēng)格，富貴人家的亭院深深，普通人家的侷促簡陋，這些都完整地合在一起。無數(shù)輛自行車穿梭在林蔭道間，趙與莒一瞬間有些神情恍惚，覺得自己似乎回到了八百年後的某座縣城之中。但周圍的這些建築又在提醒他，這並不是那個以西元紀(jì)年的時代，在這個時代裡，大宋是領(lǐng)先世界數(shù)百年的先進國家。

“官人，著實不一樣了呢。”

當(dāng)自行車推出的時候，楊妙真是最早學(xué)習(xí)騎車的人之一，可這樣無拘無束地在路上騎行。卻還是第一次。她膽大慣了，一邊騎便一邊回頭與趙與莒說話，趙與莒點點頭，忽然提醒她道：“當(dāng)心，當(dāng)心！”

“放心。我不會摔跤……”楊妙真話還未落，便轉(zhuǎn)成一聲驚呼，她身手甚是敏捷，眼角餘光見著一個小小地身影接近過來。立刻扭轉(zhuǎn)車頭單腳點地。^^ ^^自行車嘎然而止，一個小男孩從她的車旁飛快地跑開。象只受驚了的小老鼠一般。

“瞧這孩子！”楊妙真看著那孩子逃走的背影，不但沒有生氣，眼角還多了幾分慈愛。這男孩就是八九歲的模樣，比她地長子孟鈞大不了多少，孟鈞在宮也如同這男孩一般頑皮，絲毫也沒有趙與莒年少老成，活脫脫如他母親一般好動。因爲(wèi)是皇長子的緣故。楊太后對他寵溺有加，全太妃也時不時給他送些好吃好玩的，若不是趙與莒管束得緊，必然被慣成一個混世魔王。

“繼續(xù)吧，驚動了那孩子的家人便不好。”趙與莒笑道。

街上亂跑地孩子並不少見。他們一路騎來，至少看到十餘個。這些孩子爲(wèi)城市增添了笑聲、活力和明媚的希望。

那孩子並不知道自己差點衝撞了這個世界權(quán)勢最大地人，他飛快地跑著，心裡只是使勁兒地想：“糟糕，糟糕，今日要遲到了?！?

想到據(jù)說曾經(jīng)殺過無數(shù)蒙胡的只有一隻胳膊的教務(wù)長，那孩子的心便跳得更急，很快趙與莒與楊妙真便只看得他的背影了。

二人又向前騎行，他們並沒有什麼明確的目的，只是單純地逛逛。故此並不趕時間。穿過前面的街道。二人拐了一個彎，離開了正街。改上了一道這幾年才修起的道路，然後看到那個險些衝撞了他們的男孩呆呆站在街頭，而在他面前大約有三十餘名男孩排得整整齊齊地列隊走來。

這三十餘名男孩個個穿著同一色的校服，昂著小臉，面上神采飛揚，一副很驕傲地模樣。在他們身邊，三個大人也同樣排走一列走在靠路的這一邊，趙與莒與楊妙真停下車，看著這隊男孩從他們面前迎面走來。===

“今日是休息日，無怪街上如此熱鬧，這些小子也不知是去做什麼?！睏蠲钫婵吹竭@些孩童的模樣就想起十多年前在鬱樟山莊中初次看到義學(xué)少年時的模樣。那些尚在義學(xué)中學(xué)習(xí)的孩童，便也是這般。

“問一問吧?！壁w與莒笑道。

他們沒有問那些少年，看他們那緊抿著嘴的模樣，顯然是問不得什麼消息的。楊妙真停下車，走到那個險些衝撞了她的男孩跟前，半蹲下身子問道：“你怎麼一副垂頭喪氣的模樣，他們是去

“我遲來了……”那男孩咬著脣，一副要哭的樣子，卻又用力忍?。骸八麄?nèi)ボ娦Ｇ平l(wèi)軍操演，我遲了一步，嗚……”

他說到最後，終於忍不住還是露出了哭腔。趙與莒也行了過來，聽得此語露出一個笑容。

原先大宋重文輕武，能寫詩繪畫地便是才子，上青樓都會有女子倒貼。而武人則處處受得鄙視，軍漢、賊配軍之類地貶稱遍行於民間。如此情形之下，武人自然沒有尊嚴(yán)可言，沒有尊嚴(yán)便沒有自尊，故此無論禁軍廂軍，大多都軍紀(jì)敗壞。這幾年則不然，前線的連連勝利使得武人地聲望迅速提高，先後兩次獻(xiàn)俘，在大宋引起極大震動，而以近衛(wèi)軍爲(wèi)代表的新式軍隊，也展現(xiàn)出了舊軍隊無法比擬的作風(fēng)和素質(zhì)，再加上趙與莒在輿論上的引導(dǎo)，武人地位極大提高。剛健、勇毅、堅強的武人性格，也逐漸取代那些粗魯野蠻和貪生怕死的舊軍人品性，成爲(wèi)軍隊的主流。

“官人?！币娔切∧泻⒑苁强蓱z的模樣，楊妙真同情心大起，擡起眼喚了趙與莒一聲。^^ ^^趙與莒搖了搖頭，她也只有無奈地摸摸那小男孩的頭：“你爲(wèi)何遲到了？”

“我、我…那小男孩說了兩個字就哭了起來，然後小跑著離開，不再理會楊妙真。楊妙真站起身，見他遠(yuǎn)去了，微微嗔怪地對趙與莒道：“遣人送他去軍校見識一番，又能有多大事情？”

她原先便是想要趙與莒派人送那男孩去軍校。但趙與莒拒絕了，當(dāng)著那男孩的面她不與趙與莒爭執(zhí)，可那男孩離開了，她便要問個所以然。

“這孩兒不知爲(wèi)何遲到了，無論原因如何。遲到就是遲到，就得受到懲罰。”趙與莒笑道：“若是我遣人送他去軍校，那麼他便逃脫了懲罰，我們不是幫他。倒是害他了。”

楊妙真聽得一愣，然後拉著趙與莒地手：“總是你有道理。我卻想不得那許多，只是見著他那模樣，與咱們小孟鈞受委曲時一般模樣……”

說到這裡，楊妙真皺起了眉，脣蠕動了一下，似乎欲言又止。

“怎麼了？”趙與莒問道。

“孟鈞……如今已大了，太后說要替他請朝中老臣爲(wèi)啓蒙之師呢?！睏蠲钫媛f道。

趙與莒的長子孟鈞如今是五歲。若說發(fā)矇還早，只不過他身爲(wèi)皇長子，楊妙真心中還是希望他能夠早些確定太子之位。只是這話別人可說得，她卻說不得，很容易犯忌諱。

趙與莒明白她的意思。皺眉沉思許久，卻未曾說話。

兩人又騎上車子，但趙與莒一直不作聲，楊妙真心中有些惴惴，也不再見著什麼便向趙與莒詢問。

趙與莒知道一個好的繼承人對於大宋帝國來說意味著什麼，他如今年紀(jì)還輕，便是按著原本的歷史，他也還有三十餘年壽命，太早確定繼承人，雖然能穩(wěn)定人心。^^ ^^但也意味著他失去了在諸子中挑選最出色者地餘地。

但他又不希望諸子爲(wèi)了爭奪這個繼承人的位置而鬧出骨肉相殘的慘劇。必須建立一套比較合適的制度，讓諸皇子之間除去存在一個競爭關(guān)係外。也還存在著親情。

這事情最爲(wèi)棘手，總有小人試圖靠投機而上位，現(xiàn)在皇子們還年紀(jì)，故此暫時不顯，待得他們大了些，少不得會有人來投靠了。

而且皇子地教育也是一個大問題，他政務(wù)繁忙，便是想要抽時間親自教導(dǎo)也是不可能的。

“四娘子，我想……”好半晌之後，趙與莒才猶豫著道：“孟鈞得入學(xué)?！?

趙與莒此前佈置什麼事情，向來是滿懷信心地，這般猶豫不決的模樣楊妙真還是第一次見著。楊妙真驚訝地看著他：“自然是要入學(xué)的?！?

趙與莒所說的入學(xué)與楊妙真所說的入學(xué)並不是一回事，趙與莒也沒有解釋，搖了搖頭，然後笑道：“走吧走吧，繼續(xù)去逛逛，此事容後再議。”

在臨安城轉(zhuǎn)了小半日後，他們沒有回宮中，而是在武林坊碼頭處選了家乾淨(jìng)的小店進食。趙與莒與楊妙真一進去，護衛(wèi)們便也紛紛入內(nèi)，片刻之間，這家小店全坐滿了，店主人見生意如此之好，自是歡喜，他們只是一座小店面，店主人夫婦又兼爲(wèi)夥計，立刻上來殷勤問候，等待衆(zhòng)人點菜。

除了趙與莒與他的侍衛(wèi)外，店裡原本便有二十餘個客人，雖是小店，卻也有一間包廂，用簾布與外間隔開，趙與莒與楊妙真來時恰好空著，二人便進了去，隔著布簾聽得這些客人家長裡短地說道，二人面上都浮起了輕鬆地笑意。===

“五哥，最近碼頭上的活兒可好？”聽得離包間最近的一桌上，一個年輕男子問對面的大漢：“小弟在車站處倒有些門路，若是五哥在碼頭上活兒不怎麼順了，不妨與小弟一起去做。”

“十一弟，碼頭上的活兒也多著呢，每日裝貨卸貨，忙得不停，我尋思著，再攢下些錢來，便去盤個店面，自個兒當(dāng)老闆，免得每日風(fēng)吹雨打地，還要累死累活?！蹦谴鬂h道。

“五哥與小弟想到一塊兒去了，如今只要有個店面，便是賣紙也可養(yǎng)家餬口。”那年輕人笑道：“五哥還在買抓彩麼？”

“自然，期期都買，上回中了一注，得了十五貫錢的意外之財，你嫂子原先最不喜歡我買的，從這之後每月都提醒我去買，哈哈！”五哥笑道。

自從兩年多以前，耶律楚材提出以抓彩等形式籌募資金用於國家建設(shè)之後。魏了翁便奏經(jīng)趙與莒批準(zhǔn)，在戶部下增設(shè)了一個監(jiān)管此事的“彩務(wù)司”，原本民間便有各種抓彩，官府出面搞地彩頭豐厚，又有國家信譽爲(wèi)擔(dān)保。故此深受市民歡迎，平均每年能爲(wèi)國庫增加三百萬貫左右的資金，趙與莒在欣喜之餘，也不禁爲(wèi)民間賭風(fēng)之烈而憂心。

那二人談起彩經(jīng)來便眉飛色舞。倒是忘了正經(jīng)事情一般，趙與莒不再聽他們說話。把轉(zhuǎn)註力轉(zhuǎn)得另一桌上。方纔進來時他注意過，那桌上爲(wèi)首之人看上去滿臉橫肉孔武有力，趙與莒雖非以貌取人之徒，但也覺得這人不似善類。與他同坐的也都是精壯的漢子，共有六人，聽他們口音，並不是臨安人。

“老八。我告訴你，門路我是打通了，但咱們沒有海圖，便是買了海船也是多的?！蹦菨M臉橫肉地壓低聲音道：“所以，咱們與烏賊合作。勢在必行，咱們弄得到抗風(fēng)浪地大海船，他弄得到海圖，若是能將他地那個兄弟尋來，甚至還有一個現(xiàn)成的嚮導(dǎo)?！?

“大哥，風(fēng)險如此大，烏賊是出了名地貪，我只怕到時咱們冒了性命之險，卻什麼都未曾得到?！蹦抢习耸菥?，目光閃閃爍爍?？雌饋砭褪且粋€精明地人。

“這你放心。我從流求人那聽得了，十年前的遠(yuǎn)航。他們足足拉回半船黃金！”

趙與莒原本不關(guān)注此事的，但聽得這一句時，他耳朵便豎了起來。緊接著，又見那大哥自懷中掏出一本書來，放在了桌子之上，得意地笑道：“見著了沒有，這是秋爽所著《東遊記》，雖說書裡不曾講他們在東勝洲發(fā)了大財，但沿途風(fēng)土人情盡在其中。半船黃金，便是拳頭大那麼一塊，便足以買咱們的性命了，這險如何不值得冒！”

趙與莒微微低下頭來，聽這漢子的口氣，顯是想要組織一隊冒險者去東勝洲尋找傳說中的黃金了。這讓趙與莒心中一動，自從近十年前林夕、秋爽等人的遠(yuǎn)洋探險之後，大宋再沒有派出遠(yuǎn)洋船隊前往東勝洲，趙與莒地主要目光始終是停在本土和南洋上，東勝洲太遠(yuǎn)，往來又不便利，故此纔會被忽略掉。

“只憑著一本書，一張圖，一個自吹曾去過東勝洲的人便往那萬里之外的大洋彼岸趕，大哥，這風(fēng)險也太大，還須謹(jǐn)慎纔好?！蹦抢习擞值溃骸霸蹅?nèi)缃裼植皇沁^不下去，何必如此？”

“咱們雖過得下去，但如今這日子哪裡痛快了？除非咱們重操舊業(yè)，在南洋去搶他孃的，否則便只得給那些商賈打下手，賺些苦哈哈的老實錢?！蹦谴蟾缏曇魤旱酶停骸爸皇侨缃衲涎笏畮熃撕Ｉ跫保プ龊Ｙ\也沒有十年前地逍遙日子可過。老八，我今年討了兩房妾室，又添了兩個兒女，總得爲(wèi)他們賺下份家當(dāng)，別的不說，這臨安的房子，總得給他們買上一套對不，可憑咱們老實巴交地幹活，積攢一輩子也賺不足這錢！”

大哥這番話打動了老八，那老八沉吟許久，這才又道：“大哥，我上岸有一年了，往日的手藝有些生疏，只怕幫不得大哥什麼忙……”

“扯，誰不知道你劉老八是最好的木匠，海上若船出了些什麼狀況，就全要靠你了?！贝蟾缫娬f服了這個劉老八，聲音又大了起來：“如今這世道，謙虛沒飯吃，多少人盡靠一張嘴吹得天花亂墜，偏偏你劉老八還總是謙虛得緊！”

趙與莒正待再聽，可接下來這夥人談的便是些海上的軼事，雖然他們壓低了聲音，卻也不刻意避開衆(zhòng)人，這應(yīng)當(dāng)是夥在自己登基之後上岸從良了的海賊，既然他們不再做那爲(wèi)非作歹的勾當(dāng)，趙與莒也沒有興趣爲(wèi)難他們這般小人物?；蛟S他們曾經(jīng)有過罪孽，可所謂民不舉官不究，若這點小事都要他一個天子去處理，那百官豈不太閒了些？

楊妙真噗的笑了聲，壓著嗓子道：“官家，怎麼象一個小女子一般喜好聽人說悄悄話？”

“呵呵，你也不一樣。”趙與莒反脣相譏，他們在宮中憋悶得太久，便是聽些家長裡短地百姓閒聊，也覺得心中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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