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慶殿,早朝。
馬上就到了七月十五中元節(jié),道教有“三元說”,“天官上元賜福,地官中元赦罪,水官下元解厄,“中元”之名由此而來。
如今趙佶和權臣楊霖篤信道教,這個節(jié)日也便重要起來。
楊霖邁步出來,道:“陛下,中元節(jié)不日即到“七”是復生之數(shù)。易經(jīng)有云:反覆其道,七日來複,天行也。七是陽數(shù)、天數(shù),天地之間的陽氣絕滅之後,經(jīng)過七天可以復生,這是天地運行之道,陰陽消長循環(huán)之理。
故臣以爲,陛下七月當革舊迎新,秉父兄兩代先皇之志,有所變數(shù)於朝堂。”
趙佶興致高昂,問道:“楊卿繼續(xù)說。”
“在熙寧初,有詔改公主、郡主、縣主名稱,當時羣臣不克奉承。近微臣稽考前世,周稱王姬,見於《詩·雅》。姬雖周姓,考古立制,宜莫如周。可改公主爲帝姬、郡主爲宗姬、縣主爲族姬。其稱大長者,爲大長帝姬,仍以美名二字易其國號,內兩國者以四字。”
趙佶一聽,這也太雅了,頻頻點頭道:“此言大善!禮部在中元節(jié)之前,要拿出個章程來呈給朕。”
藍從熙出列領旨,看了楊霖一眼,默默退回自己位置。
底下的百官先是聽他要革舊迎新,都嚇得不輕,不知道又要搞出什麼幺蛾子來,一聽只是改公主稱呼這種膚淺小事,懸著的心才放下。
楊霖嘴角一勾,心中暗想老子先來個不疼不癢的麻痹你們,不等大家出列附議,楊霖繼續(xù)說道:“此乃其一,其二元祐舊黨,阻礙心法,結黨謀私,不識變通,以致國家窮困,社稷凋敝。臣伏願陛下黜元佑害政之臣,靡有佚罰。夷考罪狀,書而刊之石,置於文德殿門之東壁,永爲萬世臣子之戒。”
哄的一聲,羣臣譁然,樑師成氣的手腳發(fā)抖,曾布直接面無血色,嘴脣蒼白。
蔡京面沉似水,突然邁出一步,道:“臣附議。”
所有人的眼光全部盯了過來,注視著這一大一小兩個權臣,全然沒有人注意到趙佶眼中的滿意地神色。
打擊舊黨,就是維護自己的正統(tǒng)地位,肅清已故太后的勢力。
這一點,看清了的不過是楊霖和蔡京還有寥寥幾個臣子。
趙佶端坐其上,只說了短短一個字:“準。”
蔡京和楊霖沒有看向彼此,但是默契還在,此番聯(lián)手先做死曾布,至於後續(xù)的權力分割,那就各憑本事唄。
朝廷一次地震一般的早朝散後,蔡京來到明堂不久,一份新鮮的奸黨名單就此出爐。
臣竊惟陛下仁聖英武,遵制揚功,彰善癉惡,以昭先烈。臣敢不對揚休命,仰承陛下孝悌繼述之志。司空尚書左僕射兼門下侍郎蔡京謹書。
元祐奸黨,第一行便是曾經(jīng)做過宰輔高官的,司馬光當然是第一個,沒有絲毫懸念。其他幾人都是已故宰相,活著的上了奸黨碑的,有曾布、韓忠彥、蘇轍等人。
其他的沒有做過宰輔的,更是涵蓋了北宋神宗、哲宗兩朝,大部分的名臣。
蘇軾、黃庭堅、秦觀、張耒、劉安世、朱光庭....大大小小三百餘人。
如今的士林文壇,蘇轍、張耒、黃庭堅這些尚存的人,乃是個中翹楚,柱石一般的人物,離朝之後不問政事,沒想到還是被挖了出來,打上了奸黨的烙印。
楊霖挑頭,蔡京做大,一場大清算就此展開。
這些人的門生故舊,遍佈朝野,佔據(jù)了許多重要位置,不把他們拉出來搞臭,就算退了也有影響力。
一個蘿蔔一個坑,如今的朝堂是樑、蔡、楊的天下,豈容他們繼續(xù)把持這些衙門。樑師成繼承了一部分舊黨的政治資源,所以他的勢力纔會如此大。其他兩個就有些寒酸了,這也是楊霖挑事的緣由。
蔡京和楊霖雖有嫌隙,但是在這一點上,利益是一致的。
他們的權勢,和手下的附庸不成正比,勢必要謀求更多的擁躉,兩個人不需要事先通氣,楊霖在決心做這件事的時候,就知道蔡京一定會站出來。
曾布是宰輔奸黨上,唯一一個還在任上的官員,如今也只能不甚風光地被逐出朝堂。
他們也進行過反抗,滿朝樞要伏闕奏本,聲勢浩大,要陛下嚴懲蔡京、楊霖兩個禍國奸佞,被趙佶通通打回。
楊霖躺在湘妃竹的編椅上,翹著二郎腿聽徐知常彙報完,笑道:“曾布年紀大了,讓他辭官歸鄉(xiāng)已經(jīng)算是我尊老之舉,若是放在以前,我讓他道瓊州吃瘴氣。”
汴河畔,車馬駢闐,青衣小廝遍地都是。
許多還沒有被清洗到的官員,紛紛前來相送,曾布一襲布衣,在一衆(zhòng)緋色官服中,更顯淒涼。
刑部尚書陳師錫憤然道:“蔡楊當?shù)溃瑢崰憞恍遥樨鷻M行,老夫也當附曾公驥尾,早離泥淖。”
曾布正色道:“陳公此言差矣,我等既頭戴烏紗,身穿官服,便該上順天理,下合民情,老夫此番去位,朝中正事卻不可荒疏,諸公俱是部堂掌印,權掌樞要,國朝百姓安居,堯天舜日還要仰仗諸位,萬萬不可輕忽。”
兵部侍郎張舜民也朗聲道:“曾相所言乃是正理,吾等讀聖賢之書,習孔孟之道,爲世優(yōu)樂者,君子之道也,豈能數(shù)典忘祖,任由奸佞橫行,自古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蔡楊兩賊可以逞兇一時,豈能霸道一世,彼等不識時務,螳臂當車,來日必將粉身碎骨!”
張舜民之言字字鏗鏘,在場衆(zhòng)人俱都大聲叫好。
曾布嘆息一聲,轉身離去,曾家世代公卿,門生故舊遍佈朝野,一朝鬥敗,南豐曾氏該何去何從。
曾布起先是王安石的支持者,在熙寧年間王安石變法的關鍵時期發(fā)揮了至關重要的作用。後來在市易法的爭論中,曾布被認爲阻撓了新法而貶謫出外,也正因如此,被蔡京扣上舊黨大帽子,列爲了奸黨。
看著馬車迤邐遠去,送別人羣也紛紛上車乘轎各自散去。
他的小孫子瞪著眼,慨然道:“祖父,你看這朝中這麼多守正大臣,不怕將來扳不倒楊大奸賊。”
曾布苦笑一聲:“今日送行人衆(zhòng),正不知有多少要踏足蔡府、楊府,謀個好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