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嘗君田文?
當西冶子提到孟嘗君的那一瞬間,田單靈光閃過,終於知道殺害韓聶的這隻黑手是誰了。孟嘗君!早該想到是他,也只有他纔有這樣的實力。只是一直以來,同是齊人,同是田氏宗族,田單在下意識裡始終相信田文出任魏相是迫於無奈,而田文也不會去做傷害齊國的事。他從不願去懷疑田文——這個翻手爲雲、覆手爲雨,動一根指頭就足以地震山搖的人物,曾經是和父親田武並立的齊國兩大支柱之一,也曾經是令年少的他高山仰止、崇敬不已的偶像。
父親已經駕鶴西去,田文則要倒戈謀齊,大王暴虐驕躁、劣性畢露,匡章、王燭相繼辭退,從來沒有比這一刻更令田單感到肩膀的沉重,不敢想象有一日,當臨淄的康莊之衢變成了窮閭陋巷,那會是怎樣的慘淡!天上人間!
齊國,未來的齊國終於還是需要他們年輕一代的人來挽救,雖然誰也無法肯定齊國的未來還能走多久。
田單這麼急催促西冶子離開不是沒有想法的,接下來他將拋開顧忌,在最短的時間內說服齊王,用上一切手段封鎖臨淄城,到時候就怕他們想走都走不了,當然最主要的是,他已經下定決心要和白起拼上一場,而這種局面,最不願見到的正是西冶子。
田單幾乎可以肯定,現下的臨淄,除了白起、樂閒這兩個重量級的人物,其他如魏國、楚國、趙國的間諜也必然會一一現身。一旦完成全城封鎖,他倒要看看這些膽色過人的豪傑如此在他的重圍中逃脫。
幾年來的厚積薄發,也是時候看看效果了。
田單的眼神逐漸從迷惘變回堅定,再次聚焦在遠去的西冶子、杜溫香身上,然後隨著他們的身影延伸到西方。
西秦戰神白起,就讓你我拉開秦齊兩強爭戰的序幕吧。
關了王三打鐵鋪子,匆匆趕回田家正廳,時辰已近晌午,田單沒去理會宗族裡的叔伯兄弟,首先招來令伯道:“令伯,您是否已經派人告知大王家父隕落一事?”見到令伯點頭,又道:“大王怎麼說?”
令伯雖然年在六旬,看上去卻是童顏鶴髮,很有精神、朝氣,再加上如電般的眼神,使人很容易想到這不僅是個精明的老人,而且還是兼備武功的一流高手。
還沒等令伯回話,田單想起一事,又對門側的一名家將道:“田明,你帶幾個兄弟去趟稽下學宮,找一個叫貂勃的人,如果那裡沒人就全城給我找,總之半個時辰之後,不管找沒找到此人,都必須回來覆命,還有,順便注意一下學宮最近的情況。”
看著田明應諾離去,又道:“魯仲連還沒醒過來吧,你,田光,馬上去把魯仲連拉到這裡來。你,程俊,找幾個人去一趟王三鋪子,把那裡的東西能搬的全給我搬回來,還有智風,你給我分散人手密切注意全城的動靜,有什麼可疑人物或者謠言的出現,都要第一時間彙報給我,最近十天都要保持警覺,不得有誤。”話音落時,已經一口氣把廳內的人都使喚完了,廳裡只有令伯還在,這才訕訕道:“令伯,傳話的人怎麼說?”
令伯感受著田單指派人手的氣魄,微笑道:“大王的意思是,老家主還不能死,你明白該怎麼做的了。”
田單差點就喊出“大王英明”四字,他雖不知道爲何大王會突然作出這麼明智的決定,不管大王是否已經注意到了國際形勢的變化或者感到局勢不妙,總之這一刻他確實感到大王還挺不錯,起碼還沒蠢到不可救藥的地步。
這樣一來,他就犯不著冒著期君之罪,兩天後也同樣可以順順利利的和胥煙花完婚。 至於所謂的守孝禮節,他才懶得在乎,相信老爺子也會爲他感到高興的。唯一遺憾的是王三業已被他轟走,不知道何年纔有機會請得到他。不過田單隨明知現在可以派人把王三追回來,但他還是不想這麼幹,欠著就先欠著吧,這酒遲早會還的。
田單的心情頃刻間變得輕鬆許多,詢問道:“老爺子生前在大王的身邊有信得過的朋友嗎,或者說有什麼親信沒有?要說話有些分量的那種。”
“這個自然是有的。”令伯神秘笑道,“小單你想破腦袋有肯定想不到爲什麼大王會做出這個決定吧。”
田單愕然道:“有親信爲何不早告訴我,是否他傳來什麼消息了?”
令伯道:“原因很簡單,兩日前,秦王派猛將蒙驁率三萬大軍,假道韓、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連拔了齊國河東九座城池。昨夜大王收到這個消息時幾乎發懵,震恐過後,才知道這已然暗示著秦國針對齊國的合縱的局勢形成,若非如此,韓魏二國怎也不會輕易放秦國的虎狼之師入境。”
田單牢是早有心理準備,乍聞這個消息,也不由駭然色變。原以爲秦國的進軍起碼會在白起全身退出齊國之後,卻想不到他們竟然毫不理會白起的處境,悄然發動了雷霆般的進攻。
這一次,也難怪大王這麼開明,想來大王比誰都更明白這種噩耗連環作用下的不良影響!在這個年代,各國之間的攻城略地本是常有的事,一般情況下,區區得失幾座城池並不會引起國民多大的騷動,畢竟人們對這樣的消息早已麻木,幾乎沒有感覺了。但是如果在有心人的刻意渲染下,再加上齊國武神田武身故、相國韓聶遇害這兩大噩耗的推波助瀾,那麼情況很可能會失控。要是這個時候,再傳出一些不盡不實的重磅謠言,可想而知,後果相當嚴重。
一旦引起民心波動,進而影響軍心,那麼這一場戰爭,齊國還沒開戰就已經輸了。
這個時候胥煙花與田單成婚,反而可以把百姓的視線轉移大部分,對此希望齊王能做個明白人,不會因爲吃醋來而找他麻煩吧。
田單神色凝重道:“老爺子的親信究竟是誰?如果有他作爲內應在大王耳側說幾句話,那麼我想,現在去見一下我們功勳蓋世的大王該是沒有問題的了。”
令伯搖頭道:“除了老家主,沒人知道宮內傳給我們消息的人是誰,我們平時只負責接收他的消息,根本沒法主動聯繫上他。所以如果你想打入宮中的話,最好還是自己去找關係,一把手培植自己的親信。”
田單愕然以對,想必這是出於內應的人身安全的考慮,可恨現在老爺子卻突然撒手,徒留下一個大難題給他。他不是不想安插自己的親信,只不過眼下時間緊迫,根本不容許他作出安排。也許唯一的捷徑,就是找到貂勃。
就在犯難的時候,一臉惺忪的魯仲連跨進大廳,田單一見到他那憔悴的可憐樣以及兩眼透露出的**裸的恨意,心中不免有些痛快,在沒有酒醒的情況下硬是被人叫醒確實是很難受的了,何況魯仲連這是第二被人喚醒。
田單不待魯仲連發難,先聲奪人道:“枉費王三和我素來都把你當成至交好友,現在王三走了,你卻安然入睡,送也不送一程,這如何說得過去?”
魯仲連剛被鬧醒,腦筋轉得還不太靈光,他只是感到一陣火起,正要破口大罵,卻不料田單先發制人,反而感到理虧,訝道:“什麼!王三走了?走哪裡去了?昨日不還在一起好好喝酒的嗎?”
此前王三根本沒流露出要離開齊國的意向,現在聽田單這麼說來,魯仲連一時倒真不知道“王三走了”的真正含義。
田單黯然道:“走了,王三舉家西遷去了,離開風雨飄搖的臨淄,去了固若金湯的秦國。哎,我都懶得和你說,你應該知道現在的臨淄處於敏感時期,局勢更是一日三變,什麼驚駭的情況都可能出現。”
魯仲連如同被一盤冷水澆得一個激靈,失聲道:“秦國,好一個王三,他這不是去助紂爲虐嗎?難到一直以來我們都看錯他了!”
田單安慰道:“放心,雖然你看人向來不準,但這次你沒有看錯老王,他確實有他自己的苦衷,具體如何有空再和你詳談,總之,目前的情況是這樣,韓相昨夜遭到埋伏遇害了,秦軍也已經越過韓魏打到了河東。現在我有件事想請教你,魯大爺號稱齊國第一名士,想來在宮內總認識些熟人吧。”
魯仲連一副匪夷所思的表情,告饒道:“等等,等等,慢慢的說來,這麼多東西我一下子還接受不了。”
田單聳肩表示明白,一面吩咐令伯道:“令伯,議事廳的那些傢伙還得請你親自過去看著,其他人我怕鎮不住場面,這個歹人只有您來做了。就請他們先在那裡呆上幾天吧,萬一老爺子的事被他們陷露就不好和大王交代了。”
令伯當然清楚田單的言外之意是將他們軟禁,聞言告退辦事去了。
“我到底睡了幾天?”令伯走後,魯衷連才痛苦的抓著頭道:“事情怎會一下子變成這樣的。這該死的男兒膽,現在還把我折騰得頭痛欲裂,我發誓以後見到一壺砸他一壺,哼,杜溫香這個始作俑者倒好,和相好的溜到秦國去了,想找她出氣都不成。我發誓以後再也不碰酒這東西,不然我第一名士的風範將會蕩然無存。”
“從你上一次見我到這一刻,你總共睡了半天,可惜這半天你卻錯過了很多精彩的事情,我還是那句話,你在王宮裡頭有信得過的朋友嗎?”田單啞然失笑,同時把握到魯仲連那灑脫不羈的心態。處變不驚說的就是這種境界了。
魯仲連苦惱道:“那些都是場面的朋友,算不得交情,如果真要勉強扯出一個,還不如說就是大王了。”
田單想想也是,何必非要找王宮裡的人說情呢,魯仲連尊爲第一名士,想找大王說幾句話應該不難,想到這裡,趕鴨子上架道:“現在有個任務要交給你,我需要你代我向大王傳達幾句話,你給我仔細記牢了,此事將關係到齊國大勢,不容疏忽。”
魯仲連大聲叫屈,終於還是被田單推去進覲見齊王。
田單卻兀自從百忙中抽出身來,現在他要找的是白起,不過不是對付他,而是去敷衍合作。他現在是不得不暫時穩住白起,否則白起若把父親的死訊給陷露出去,遷怒了齊王,他田單在臨淄也一樣會寸不難行,最重要的是,夢幻般的婚禮很可能會就次泡湯,這日子患得患失的,還真不好過。
白起這個傢伙似乎總是走在他的前頭,他好象一早就料到齊王的反應,使得這一刻的他反而掌握了和自己平等合作的籌碼。畢竟,父親的死,只有白起一個外人知道,偏偏這個信息極爲敏感,一個不好即會引起齊國的震動。
既而想起魯仲連,他知道還有更讓人頭痛的事在等著魯仲連出馬。
孟嘗君,魯仲連的摯友,他那批能把韓聶等人全殲的恐怖人馬現在又在哪裡呢?他們的目標又是什麼呢!
種種的事情彙集在一起,意味著的究竟是頭痛、麻煩,還是有趣、挑戰?田單再也分辨不出是那種感受,不過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歷史的舞臺正逐漸向他走來,他很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