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專克你這毒人。”
辰巳見他笑著,心裡有種莫名的感覺。
多久了?自己一個人出生入死,感嘆命運(yùn)如此不公的時候,還要費(fèi)盡心思的把自己藏起來。“不可誤傷”是門訓(xùn),而自己的一滴汗都能致人於死地。
早些年,兄弟六個都不會在白日出門,整日整日的跟那些毒物待在一處,過的當(dāng)真不像是人過的日子,如今長大了,耐得了苦,便不再把自己當(dāng)回事兒,畢竟我們跟那些毒物並無分別,都只是工具罷了。
這一切早在老二老四的身上,便得到了印證。
如今這個人對自己說:“與我在一起,你可以不必防著,不必帶著高高的圍領(lǐng),也不必繫著護(hù)手,只需做你本來的樣子。”
辰巳此刻真的有些動容。
他心中千迴百轉(zhuǎn),臉上卻不顯,利落的把刀插回腰際,起身走到牀邊將外袍脫在木架上,接著解自己的裡衣,將落未落之際,回過身對坐在桌前盯著自己看的西棠說了句:“不如讓小二哥退一間房?”
西棠眨眨眼,如夢初醒的站起身,慚愧的說:“不必麻煩,我房裡還燒著水,不打擾了!”
言罷房門就被狠狠地關(guān)上,辰巳輕笑繫緊腰帶,一夜好眠。
而西棠躺在牀榻上胸口卻跳得厲害,他單手覆上深吸口氣,許久後眼睛倏的瞪大:“莫不是患了心疾?”說罷搖了搖頭,烙餅似得翻了個身,便去會了周公。
第二日一早,辰巳便洗漱更衣到樓下等著西棠,西棠下樓時還是昨日那身衣裳,髒了不說,還破爛不堪,辰巳問他:“這下襬怎麼成了這樣?”
西棠打了個哈欠,無所謂的扯了扯說:“昨日趕路礙事,撕去了。”
辰巳又問:“只此一件?”
西棠答:“只此一件。”
西棠本以爲(wèi)他多少會感到一絲愧疚,分自己一披半掛的,沒想到辰巳問完便慢條斯理的用上了早飯,再無後話。
“……”西棠默默地拿起桌子上的白麪包子咬了狠狠的一口。
“阿四,你要到哪裡去?”西棠嚥下包子,喝了一口白粥。
辰巳輕擦嘴角答:“先去趟轎子山。”
西棠一驚:“去轎子山作甚?”
“找藥山神醫(yī)討兩顆草藥。”
“……什麼藥?”
“問這麼多作甚?你有?”辰巳提著下襬朝門外去,西棠迅速嚥下最後一口:“你怎知我沒有?”
辰巳不答,等到西棠站在門口,便看到他騎在黑馬上,手裡還牽著一匹白馬。
西棠摸著白馬柔亮的毛,驚喜的問:“哪來的?”
“我若說是偷來的,又如何?”辰巳將繮繩甩到西棠面前,被穩(wěn)穩(wěn)的接住。
“偷來的?那我們要快些走纔是。”
辰巳不顧他一張笑臉,認(rèn)真的說了句:“再給你一次機(jī)會,騎著它回去。”
但他話沒說完,白馬便跑在了前頭,西棠坐在馬背上回頭朝他喊著:“我倒要瞧瞧藥山神醫(yī)是圓是扁!駕!”
辰巳想:管他是圓是扁,把藥給我,我便尊他一聲神醫(yī)。
此行要去轎子山,便要先後過涼城,暮雲(yún)鎮(zhèn),淩河。過了驛站便入了暮雲(yún)鎮(zhèn)內(nèi),鎮(zhèn)子不大,兩人走了一個白日便過了,接下來便入了淩河河岸,淩河穿過凌山,他們兩人牽著馬過山,速度想必不會太快,月亮高掛之時,也是兩人入山最深之時。
入了夜兩人找了快平地休整,西棠伸手摘了樹上果子餵給白馬,還順手餵了烏雲(yún)一顆,烏雲(yún)感激的噴了個響鼻……扭頭看了看自家主人。
辰巳對自家馬兒道“不是叫你別隨便吃陌生人給的東西了麼”
西棠伸長手臂又從樹上撈了一個果子隔著烏雲(yún)扔給辰巳,笑道:“吃馬兒的醋了?”
辰巳接住紅果子,上下拋了拋說:“你可知啞穴在頸後?”
西棠嚼著果子答“我是大夫怎會不知?”,言罷左思右想才驚覺不妥:“你是想點(diǎn)我的啞穴?”
辰巳笑而不語。
兩人靠在樹幹上捱到天亮,沾了一身的晨露。辰巳脫下外袍抖了抖,回過神看見西棠還在睡,幾縷黑髮貼在臉側(cè),樹葉上的水珠滴在他淡色的脣上也不自知。
辰巳牽了白馬過來,它伸著舌頭啪嗒啪嗒的舔著西棠的臉,西棠擡起手背擋了擋,在被白馬咬住的一瞬間驚醒,辰巳看著他毫無防備的樣子,很不厚道的笑了。
“走了。”
西棠爬起來拍拍身上的樹葉,牽著白馬跟上,還一路打著哈欠。
“還有多遠(yuǎn)?”西棠問。
辰巳站在高處環(huán)顧一週,道:“過了凌山就是了。”
“阿四,你究竟想討什麼藥?”
辰巳側(cè)目看著西棠,說:“最毒的藥。”
西棠皺眉:“藥山哪裡會有最毒的藥?”
“當(dāng)鉤吻與天桴子同在一處,便是最毒的□□。”
西棠浸淫醫(yī)術(shù)幾十年,自然曉得這兩種藥材,且不說百年一生的天桴子,連鉤吻都難得一見,零星的生在陡崖的山縫中,四周又多是蛇穴。他沒有跟辰巳說這些,光是看著辰巳的那張臉,就明白了他有多認(rèn)真。
等到兩人的衣裳重新被烤乾,才徹底從林子裡走出來。西棠張開雙臂仰臉望太陽,他的衣裳已經(jīng)不能蔽體了,外袍開了染坊,有紅有綠,睡覺的時候被他脫掉做了褥子,現(xiàn)在只一件裡衣貼在身上,辰巳看不過,從包袱裡拿了件黑袍子扔在西棠身上。
“穿上它。”辰巳說。
西棠正在曬太陽,忽的一片黑影壓下來,還帶著皁角的味道。西棠抖抖衣服披在身上,果然是辰巳的風(fēng)格,連袖口都被收得緊緊的。
西棠搓了搓衣角的一塊紅斑問:“你這衣服見過血?”
辰巳騎著烏雲(yún)走遠(yuǎn)了些才說:“前日換下來,還沒洗罷了。”
“……”
辰巳帶著西棠牽馬過河,水流平緩之處還能看見魚,西棠抽出辰巳腰間的短刀削了一根樹枝,穩(wěn)準(zhǔn)狠的插了兩尾,西棠歡喜的說:“找一處生上火,烤了這魚充飢如何?”
辰巳答:“這裡溼氣重的很,如何生的起來火?”
西棠在馬上思考片刻,下馬開路:“隨我來。”
辰巳一頭霧水的跟上,過了個巖洞,竟然發(fā)現(xiàn)別有洞天!
淩河流至此處匯了個不大的水塘,西棠喊辰巳過來,辰巳走過去便迎來了西棠的一捧水花,意外的是這水竟是熱的!
“此處竟有眼溫泉!”辰巳驚歎。
西棠摸著泉水道:“泉若溫湯,能愈百疾。要不要沐個浴?”
辰巳心中微動,卻只能忍住:“不能污了這池子泉水,你請便,我就罷了。”
西棠笑了,像是早就知道他會這麼說一樣,在池邊彎下腰挖了個深深的坑。辰巳不懂,蹲下身子問他:“是在做什麼?”
西棠從樹上扯了兩片大樹葉包住魚身,深深地埋入土中,末了拍拍手一躍跳入水中,濺了辰巳一身的水。
“哈哈!叫花雞你可曾吃過?”西棠劃過來靠近地面“此處有溫泉,埋在地下想必能蒸熟這魚。”
辰巳低頭看著西棠瞇著雙眼,勾著嘴角的樣子,一臉勢在必得。“你如何知道此處有溫泉?”
“……”西棠張張口,答:“這……”
辰巳蹲下身子,右手捏著西棠的下巴,拇指擦掉他嘴角的水珠:“說不出?無妨。”
西棠癡癡地看著辰巳輕笑的臉,胳膊一伸將人整個兒拉入水中,當(dāng)辰巳從水下?lián)潋v著浮出來,看見西棠裸著上身洗外袍……
“我的衣裳有這麼髒?”既然落了水,辰巳便來之則安之,解了髮帶跟外袍,順便洗個澡。
這凌山靠近大理,整個山頭都是溼熱的,自從入了山,衣裳便從沒有幹過,辰巳的衣裳又多,貼在身上著實(shí)難受,早就想痛痛快快的泡上一泡了,如今倒是正好。
辰巳的長髮順?biāo)h著,西棠洗好衣服一擡眼便看見他閉著雙眼靠在岸邊,黑髮搭在白皙的肩膀上……
西棠摸摸鼻子下邊,還好……
“你的衣裳莫不是要我洗?”西棠在水裡一掌拍過去,水花四濺,辰巳眼都沒睜開的說:“不必,拿去掛上,讓風(fēng)吹吹便好。”
西棠深吸口氣,心中暗想:念在我方纔吃了你的豆腐,便幫你一幫吧!
他將兩件外袍掛在通風(fēng)的位置,動手刨地下的魚,一拿出來肉香四溢,饒是辰巳泡在水裡不願出來,都探了身子朝這面瞧:“熟了?”
“熟了!”
西棠掀開樹葉,用手捏了一塊扔進(jìn)嘴裡,燙的他連吸了好幾口氣。
“還不快上來?等著吃骨頭吧!”西棠朝魚呼著氣,還不忘奚落他。
嘩啦一聲,辰巳上岸坐在西棠身邊,兩個人呵著氣吃下了一條魚。
之後看著樹葉上的魚骨,西棠還想回頭再捉幾條,卻被辰巳的一句話攔住了。
“快些趕路,出了這雞不生蛋的地方,我請你吃酒。”
“那一言爲(wèi)定了?”
“一言爲(wèi)定。”
“我要鳳尾魚翅、掛爐山雞、杭城秋露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