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國公府。
朱儀不在京中,做主的是朱儀的弟弟,朱佶,和成國公世子朱輔。
“邢國公大駕光臨,蔽府蓬蓽生輝。”
朱佶也在京營裡謀職。
但其醉心詩畫,對武事並不十分精通。
他喜歡找?guī)讉€清談客,在勾欄瓦舍裡談詩論畫,不願意和一羣渾身散發(fā)臭味的丘八在一起。
于謙拱手見禮,坐在客位上,一時不知如何開口。
因爲(wèi)成國公府上太熱情了。
朱佶不停巴結(jié),和于謙談?wù)撛娫~。
朱輔親自奉茶伺候。
連老成國公朱勇的夫人平陰夫人王氏,和朱儀的夫人成國夫人胡氏,全都陪同,舉家歡迎。
“今日奉天殿上,陛下震怒,爾等可知?”于謙放下茶杯,正色問。
朱輔低下頭。
他在宮中做侍衛(wèi),自然聽到點(diǎn)風(fēng)聲。
皇帝重提土木堡,要追責(zé)戰(zhàn)敗將軍。
“邢國公,家夫已經(jīng)去世多年了,難道還要攪擾他的安寧嗎?”平陰夫人開口。
“太夫人嚴(yán)重了,收回世券而已,何來攪擾逝者安寧?”于謙和顏悅色。
太夫人卻道:“不瞞邢國公,老身家中的世券,放在祠堂裡,不年不節(jié)的,擅開祠堂,會驚擾先人的英靈,對先人不敬。”
于謙碰個軟釘子:“那太夫人的意思是?”
“老身會親自入宮,向太后、陛下稟明情況,等年底開宗祠時,自然將世券雙手奉上。”
這老太太很有心計。
皇帝做事三板斧,只要第一板斧沒劈出去,後面自然沒勁了。
等拖到了年底,皇帝沒有說辭,如何收回成國公府的世券?
她還有一層心思,英國公府倒臺是必然的,邢國公肯定會頂替成爲(wèi)大明第一國公,她家成國公想繼續(xù)做第二國公府。
世券當(dāng)然不能交上去,他家得罪了皇帝,一旦收回世券,皇帝還會賜下來嗎?
于謙瞇著眼睛,緩緩道:“太夫人。”
“聖旨已下,便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
“您也不是市井愚婦,胡攪蠻纏是沒用的。”
太夫人臉色一變,于謙這話說得太難聽了,把她比作市井愚婦。
你于謙已經(jīng)不是清貴文臣了,和我們一樣,都是茅坑裡的石頭!
擺什麼臭架子?
“何況,本首輔親自來。”
“乃是陛下眷顧爾等,格外優(yōu)容。”
“若讓都知監(jiān)的太監(jiān)來,可就不是本首輔這麼好說話了。”
啪嚓。
于謙手指撥動一下茶杯,茶杯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意思是,都知監(jiān)下場,你家人就會像這茶杯一樣,全都得死。
“你!”太夫人站起來,指著于謙。
于謙可不在乎她。
“您邢國公非要攪擾先夫英靈嗎?”
“一點(diǎn)顏面都不顧?”
太夫人怒不可遏:“哪怕老身這七旬老太,也沒有這個面子?”
成國公府絕不能丟了世券!
皇帝本就厭惡朱儀,要不是有胡濙護(hù)著,朱儀早就被削爵論罪了。
一旦收回世券,朱儀還能拿回來嗎?
皇帝會賜嗎?
沒了世券的成國公府,算個什麼?
“太夫人跟本首輔賣面子嗎?”
于謙倏地笑了:“景泰元年,本首輔就曾上書陛下,言道:朱勇?lián)p兵折將,有罪於國,應(yīng)當(dāng)削掉爵位,推平墓碑,載入史冊,永受罵名!”
“今天!”
“本首輔還是那句話!”
“朱勇配當(dāng)平陰王嗎?”
“配嗎?”
于謙忽然厲吼:“爾等捫心自問,他配嗎?”
太夫人身體一軟,跌坐在椅子上。
傻傻地看著于謙,他要揭開勳臣的遊戲規(guī)則嗎?
所謂功績,無非是吹捧出來的。
初代成國公朱能,真就那麼神嗎?
不就是花花轎子衆(zhòng)人擡。
伱吹吹我,我吹吹你,商業(yè)互吹,混個更高的爵位,遺澤子孫。
勳爵就是這種規(guī)則!
文官不是嗎?
哪有那麼多治世之臣?
爲(wèi)什麼朝朝都有所謂的曠世奇才,不就是商業(yè)互吹吹出來的嘛!
你于謙厲害!
但不代表你兒子于冕也厲害!
你不需要別人吹捧,難道于冕不需要嗎?你的子孫不需要嗎?
再說了!
你于謙真不需要嗎?
你立下再大的功績,若沒人吹捧,你就是名將?
呵呵,古往今來,多少真正的名將淹沒於歷史長河之中,就是因爲(wèi)沒人吹捧!
你于謙今日得罪了舊勳貴!
明日,就會有新勳貴,有樣學(xué)樣,開始對你的後人!對你的功績提出質(zhì)疑!
這世上誰纔是真的乾淨(jìng)呢?誰能扛得住詆譭呢?
到時候,你于謙又算什麼!
“于謙,你真要把路走絕了嗎?”太夫人眸中怒氣隱現(xiàn),卻還在勉力壓制。
于謙站起來,朝著太夫人一禮:“本首輔不想提及往事,但有些事,這裡過不去。”
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當(dāng)初,陛下新君登基,爲(wèi)了穩(wěn)定朝局。”
“沒有追究朱勇的過錯!”
“但不代表他沒錯!”
“今日陛下追責(zé)土木堡之戰(zhàn),收回戰(zhàn)敗者的世券,爾等應(yīng)該清楚,已經(jīng)法外開恩了!”
“若依本首輔之進(jìn)言!”
“應(yīng)該收回朱勇一切封賞,推平墓碑,讓他揹負(fù)千古罵名!”
“土木堡之?dāng)。袚?dān)大責(zé)任!”
于謙爆喝,旋即語氣一緩:“但陛下心存善念,今日收回世券,明日靠著朱儀的戰(zhàn)功,自然便能重得世券。”
“這是小懲大誡,是陛下的恩典!”
“若太夫人一意孤行,非要入宮攪擾聖母皇太后的安寧。”
“屆時天家震怒,本首輔可護(hù)不住你朱家。”
于謙拂袖而去。
“國公慢走!”
朱佶趕緊追出去:“國公見怪,老母親心懷先父,所以不忍開宗祠。攪擾先父的安寧,絕不是忤逆聖旨,請國公莫怪。”
于謙回眸,目光森寒:“拿來!”
“這……”
朱佶還想說和。
但于謙受不了糖衣炮彈,乾脆擺出冷硬的態(tài)度。
皇帝推他出來,就是得罪人的。
他要是和顏悅色,皇帝胸中的邪火往哪發(fā)?
“本首輔不想再說第二遍!”
“請國公給下官一點(diǎn)時間……”
朱佶話沒說完,于謙掉頭就走。
朱佶直接懵了,于謙就這麼剛,當(dāng)初大功歸來,可沒少懟皇帝。
他連皇帝都敢懟,區(qū)區(qū)沒落的成國公府,算什麼?
朱佶趕緊追上于謙,跪伏在地:“國公啊,開宗祠是需要時間的,求求國公給成國公府留一點(diǎn)顏面吧!”
“本首輔何時沒給你家顏面?”于謙面冷心硬。
這時,朱儀妻子胡氏過來,盈盈行禮,啜泣道:“拜見邢國公。”
“家夫成國公尚在廣西,不在京師,家裡沒個主心骨。”
“就算開宗祠,也要招來家中各房,大家坐下來共同商量。”
“需要漫長時間的,但妾身家中絕無忤逆聖旨之意。”
“還請國公看在家父的面上,給成國公府一點(diǎn)時間,世券必然交上來。”
胡氏搬出胡濙來。
還是拖字訣?
“成國夫人,老太傅也不敢忤逆聖旨!”
于謙誰的面子也不給,冷冷道:“本官來索要世券,乃陛下欽命。”
“此乃聖旨,忤逆者誅族之大罪!”
“爾等該心知肚明。”
“既然爾等不給,那就等都知監(jiān)來要吧。”
“屆時陛下震怒,收回去的可不止世券了。”
胡氏臉色微變,還想辯解。
“成國夫人,成國公在廣西的戰(zhàn)績,可讓陛下十分不滿啊。”
于謙堵上她的嘴:“倘若因爲(wèi)區(qū)區(qū)世券,讓陛下數(shù)罪併罰,這成國公府,怕是不知道有幾人能活。”
朱輔哭喪著臉。
最倒黴的是他,他應(yīng)該繼任成國公爵位的,結(jié)果皇帝收回世券,他怎麼辦?
“邢國公莫惱,下官這就去取,去取!”朱佶沒辦法了。
相反,世券被收回,最無所謂的是他。
反正爵位世襲,也輪不到他頭上。
兄長朱儀不在家,家裡做主的只能是他了。
“請邢國公入堂少待。”朱佶請于謙回堂內(nèi)歇息。
而太夫人正在跳腳。
皇帝憑什麼就收回世券啊,世券是兩代國公用命博出來的,憑什麼要收回去啊!
“邢國公,做事非要這麼絕嗎?”太夫人胸中這口惡氣咽不下去。
于謙施施然坐下,衆(zhòng)人誹他、謗他、辱他、罵他那又如何,他永遠(yuǎn)都是于謙。
沒有回答。
“你也是勳貴!”
“今天能收回我成國公府的世券,明日也能收回你邢國公府的世券。”
“我家兩代國公,爲(wèi)大明披肝瀝膽,死於任上。”
“第三代國公,仍在前方熱血拼殺。”
“難道還不夠嗎?”
“您也是打仗的,應(yīng)該知道,這天下哪來的什麼常勝將軍,誰都有錯的時候,都有戰(zhàn)敗的時候。”
“難道就連一條活路都不給留嗎?”
太夫人會錯意了,以爲(wèi)皇帝要徹底挖了成國公府的根子。
畢竟成國公府特殊。
是軍中的山頭之二,朱儀又反覆橫跳,惹得皇帝厭惡。
所以太夫人想多了。
于謙慢慢看向她,慢慢站起來。
太夫人拄著柺杖站起來,怡然不懼於謙的目光。
“太夫人在誹謗君上嗎?”
“別給老身扣帽子!”
太夫人厲喝:“老身早就想追隨平陰王而去了,有什麼可怕的?”
“太夫人不怕,您的兒孫不怕嗎?”
于謙後退一步,躬身行禮:“您是長輩,雖然朱勇有罪,但畢竟被追封爲(wèi)平陰王,本首輔便不再評價他。”
“本首輔也不是嚼舌頭根子的人。”
“就全當(dāng)沒聽到。”
“太夫人有情緒,在所難免。”
“但本首輔要提醒太夫人一句,朱儀在廣西,那仗打得十分丟人,還不如他爹呢。”
“陛下已經(jīng)震怒,雖未下旨申斥,那也是看在先幾代成國公爲(wèi)國效忠的份上。”
于謙淡淡道:“若太夫人一意孤行,惹得宮中震怒,收回的可就不止世券了。”
太夫人臉色微變:“邢國公莫要嚇唬老身,老身見得多了,不是嚇大的!”
“先收回世券,再論罪處責(zé),哼,我成國公府何辜?”
太夫人抿了抿嘴,死盯著于謙:“邢國公,你就沒考慮過,有一天,你的子孫也會重蹈成國公府的覆轍?”
“怎樣?”
“一張世券罷了!”
“收回去,便再打回來便是!”
“難道讓後人,永遠(yuǎn)躺在前人的功勞簿上嗎?”
“那種廢物,有存在的必要嗎?”
于謙語氣凌厲,目光逼視:“若我于謙有那樣的子孫,便不是我于謙的子孫!”
“哼!”
“如今,陛下正是重用人才的時候。”
“若你成國公府有能力,大可以憑戰(zhàn)功拿回世券,再封幾個侯爵都沒問題!”
“可你們有嗎?”
“只有弱者,纔會在失敗面前,痛哭流涕,怨天尤人。”
“陛下雄才偉略,壯志在胸,麾下不需要弱者,只需要強(qiáng)者,更不需要失敗者。”
被于謙嘲諷。
太夫人用柺杖使勁敲地,嘭嘭直響:“強(qiáng)者?我成國公府何嘗沒有?”
“先父初代成國公(朱能),靖難時,取北平、奪薊州,真定大戰(zhàn)時救太宗皇帝於絕境!”
“襲取大寧,鄭村壩之戰(zhàn),力挫李景隆!”
“攻破廣昌、蔚州、大同,東昌之戰(zhàn)力挫盛庸,二救太宗皇帝,揹著太宗皇帝,衝出重圍!”
“二敗平安,破彰德、定州、衡水!連戰(zhàn)連勝!”
“靈璧之戰(zhàn)中生擒平安,淮河之戰(zhàn)擊敗盛庸,護(hù)擁太宗皇帝入南京,穩(wěn)定帝位!”
“成國公何其英雄?”
“于謙,你敢說,初代成國公不是英雄嗎?”
太夫人氣瘋了。
作爲(wèi)朱家人,她對公公朱能的功績,如數(shù)家珍,這是成國公府中的榮耀。
不許任何人質(zhì)疑!
“于謙,你回答老身!”太夫人死死盯著于謙。
“是!”
朱能的戰(zhàn)績,無可指摘。
于謙必須承認(rèn),朱能是英雄。
“先夫朱勇,隨宣宗皇帝平漢王叛亂,兵破迤東,宣宗皇帝數(shù)次巡邊,皆是朱勇隨行!”
“正統(tǒng)九年,在富峪川、熱水川兩次擊敗蒙古軍隊(duì)!”
“難道他不是英雄嗎?”
太夫人厲喝。
“不是!”
于謙冷冷回答:“若朱勇有其父半身本事,土木堡會連戰(zhàn)連敗?”
“太夫人所列舉的,不過是小仗而已。”
“正統(tǒng)九年,本首輔也在朝中,當(dāng)時戶部尚書金濂,可上書駁斥過朱勇有冒功之嫌!”
“朱勇之能,皆賴其父!”
于謙的評價,讓太夫人臉色急變,仍在辯解:“那是宣德朝沒有大仗可打,若給吾夫機(jī)會,他便如先父一般,英雄蓋世!”
“吾子朱儀,只要給其機(jī)會,他便鶴唳九霄!”
這是把商業(yè)互吹的話,當(dāng)真了。
于謙懶得掰扯,盯著太夫人:“太夫人問本首輔,若我于謙後人不濟(jì),我于謙該如何?”
“本首輔就告訴你!”
“若本首輔還在,就請陛下奪爵閒住;若本首輔去世了,本首輔就會寫下家訓(xùn),請當(dāng)代皇帝代爲(wèi)執(zhí)行!”
“初代成國公何其英雄!”
“但他英年早逝,無暇教子!”
“致使其子不上不下,打仗無能,治國不行,貽害萬世!”
“而朱勇,更不會教子!”
“兩個兒子,無一成材!”
“你說朱儀,能鶴唳九霄?”
“太夫人,您看看朱儀在廣西打的仗吧?”
“陛下在奉天殿罵了幾次了,只有你成國公府尚不自知!”
“還有這朱佶,在京營裡任職,卻招來一羣清談客,在府衙吟詩作畫!飲酒作樂!”
“這就是你們成國公府!”
“快點(diǎn)認(rèn)清現(xiàn)實(shí)吧!”
“大明就因爲(wèi)你們這些蛀蟲,纔會從輝煌跌落,變成如今人人可欺的弱國!”
“若任由爾等尸位素餐,大明如何復(fù)興?”
“太夫人也是有識之士,您來告訴本首輔,靠你們成國公府,大明會何去何從?”
于謙直接開罵。
太夫人身體一晃,她一輩子的驕傲,就是那如戰(zhàn)神一般的公爹,還有引以爲(wèi)傲的夫君,引以爲(wèi)豪的兒子!
可在於謙嘴裡,竟都如此的不成器!
不,不是不成器。
而是一羣蛀蟲!
她眼中的成國公府,纔是大明的中流砥柱,是大明的根基啊。
可在於謙眼裡,他們是啃食大明的蛀蟲啊。
關(guān)鍵,于謙有罵她的資格啊。
和于謙的大功比起來,她家真的米粒之珠,難和太陽爭輝。
此刻,捧著世券進(jìn)來的朱佶,剛好聽到于謙的叱罵,頓時淚流滿面:“邢國公,您豈能如此辱沒我家!”
于謙瞥了他一眼:“龍爺犬孫!”
“你!”
朱佶來不及叱罵。
發(fā)現(xiàn)老母親不行了,軟軟倒下,他瘋跑過來,趕緊扶住母親:“去請?zhí)t(yī),快去請?zhí)t(yī)!快啊!”
但太夫人實(shí)在被于謙氣壞了。
氣順不過來。
整個人不停抽搐。
眼珠子死死地盯著于謙。
眼神嗬人。
于謙怡然不懼,和她對視。
越看,太夫人胸中越怒,她最大的驕傲,卻被于謙親手粉碎,然後摔在地上,踩了幾腳。
她一生最大的榮耀啊!
在於謙眼裡,竟不如一坨屎!
自吹自擂!
貽笑大方!
太夫人感覺喉頭腥甜,身體拼命抽搐,眼看就不行了。
“于謙,你代陛下收回世券,便收回世券,何必氣死我母!”
朱佶抱著母親,仰頭死死盯著于謙:“我朱佶和你誓不兩立!啊啊啊啊!娘啊!”
成國公府雞飛狗跳。
但老太太忽然吐出口血,張了張嘴,想摸兒子的臉,嘴裡喃喃道:“你、你要爭氣!”
“不要丟爺爺、和你爹的臉,爭氣……”
“我成國公府,不是廢物!”
“不是!”
老太太一輩子的榮光,卻在頃刻間粉碎,直接承受不住,崩潰了。
“娘……娘啊!”
朱佶嚎啕大哭。
躁動的成國公府,忽然平靜了。
胡氏和朱輔全都撲過來,圍著老太太跪下來,哭成一團(tuán)。
而於謙幽幽一嘆:“世券呢?”
一聽這話,差點(diǎn)氣炸了朱佶。
“于謙,你氣死我母親!你……”
朱佶一肚子罵人的話。
但面對于謙的眼睛,竟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朱佶。”
“本首輔說話一是一,二是二。‘
“所說的這些,可有半句假話?”
于謙冷冷道:“害死太夫人的,不是本首輔,而是你、你,你們這些不爭氣的子孫!”
“因爲(wèi)爾等不爭氣,太夫人才閉不上眼睛,死不瞑目。”
“世券拿來!”
朱佶目眥盡裂,于謙豈能如此辱他家啊!
卻慢慢低下了頭,把怨恨埋在心裡。
“拿來!”于謙又說話了。
朱佶慢慢放下老太太,膝行過去,撿起世券,跪伏著,雙手高捧,將世券雙手奉上。
“沒有一絲血性,成國公府徹底沒落了。”
于謙接過世券。
朱佶閉上眼睛,眼中流出絕望的淚水。
確實(shí)沒有骨氣。
連親生母親被氣死了,他都不敢對付殺母仇人!他朱佶不配爲(wèi)人!
于謙走到門口。
胡氏忽然道:“邢國公,您就沒有一絲愧疚嗎?”
于謙回眸:“爾等直呼本首輔姓名。”
“本首輔沒有怪罪爾等。”
“已經(jīng)是法外開恩了。”
言下之意是,這些愧疚,已經(jīng)因爲(wèi)爾等的無禮,抵消了。
整個成國公府傳來悲拗的哭聲。
出了府邸,于謙幽幽一嘆。
皇帝的心狠啊。
讓他來當(dāng)出頭鳥,美其名曰是削掉英國公府和成國公府的威望,讓他邢國公來當(dāng)勳臣中的新山頭。
但何嘗不是,等皇帝扛不住壓力時,就把他推出去殺了,他就是現(xiàn)代晁錯啊。
晁錯不好當(dāng)啊。
下一家,楊俊家。
平鄉(xiāng)伯陳輔家,沒有世券,陳輔能繼任其父陳懷的爵位,還是皇帝特許的,他家沒有世券。
任禮沒封爵。
恭順侯吳瑾(吳克忠)和廣義伯吳琮(吳克勤),人都死了,從旁支挑出來的人繼任爵位。
收回世券沒有難度。
泰寧侯陳涇,本事平庸,但在宣鎮(zhèn)之戰(zhàn)時,在他麾下謀職,又沒有立下戰(zhàn)功,所以拿回世券的難度不大。
真正難的是李瑾、陳韶、沈淮三人。
他們都是皇帝的心腹。
收回他們家中的世券,最是困難。
而在宮中。
朱祁鈺還在景陽宮裡。
“朕已經(jīng)讓人給你祖父報喜了。”朱祁鈺面帶笑容。
林敬妃笑意盎然。
她終於體會到了,被皇帝愛護(hù)的滋味。
“皇爺,先不要,若誕下女嬰,豈不讓祖父空歡喜一場?”林敬妃讓侍奉的宮娥,加個墊子,才舒服些。
宮娥看她的眼神,都能嫉妒出火來。
大家都是千金貴女,憑什麼你就能爬上龍牀啊?
林敬妃捂著肚子,雖然小腹仍然平平,但她卻能感受到一條新的生命,正在腹中孕育。
“多個公主也好。”
朱祁鈺笑道:“朕也喜歡公主,固安能多個妹妹,她必然也是欣喜的。”
“可奴婢想要兒子嘛。”林敬妃還喜歡自稱奴婢。
她給皇帝做過貼身奴婢,不但不羞恥,反而讓她自覺高人一等。
“就算這次不是,以後也會有的。”朱祁鈺和顏悅色。
敬妃要過來,坐他身上。
朱祁鈺按住她:“你坐著,不許亂動。”
“有什麼事就說話,讓宮人伺候著。”
“不要來回走動,也莫要去其他宮中溜達(dá)。”
“在自己宮中安心養(yǎng)胎。”
“朕得了閒暇,便過來看你。”
朱祁鈺寬慰她。
“皇爺,這景陽宮奴婢都看遍了,無甚意趣。”
敬妃撒嬌:“閒來無事,奴婢還想去萬歲山看風(fēng)景,想去太液池泛舟……”
越說越離譜了。
“等孩子出世,明年朕就帶你去太液池上泛舟,如何?”
朱祁鈺也不惱怒:“你想見誰,朕宣她們?nèi)雽m,陪伴你便是。”
這年頭沒有手機(jī)。
女子又不能拋頭露面,就算喜歡看些雜書,雜書的數(shù)量也不多,若是跳脫的性子,在宮中必然是憋悶的。
“朕讓鐘鼓司排些戲,讓宮人去學(xué),然後演給你看,給你解悶兒,如何?”朱祁鈺決定趁機(jī)發(fā)展戲劇。
茶餘飯後,總要有個人興趣愛好的。
華夏文化,不能永遠(yuǎn)是束之高閣的經(jīng)義,也需要地攤文學(xué)。
“謝皇爺恩典!”敬妃要行禮。
朱祁鈺趕緊按住她:“以後不許多禮,朕是你的夫君,沒有這麼多禮節(jié),安心養(yǎng)胎便是。”
敬妃露出甜甜的笑容。
捂著小腹,愈發(fā)歡喜。
這個孩兒給她帶來太多好東西了。
若皇貴妃、淑妃、莊妃生下的都是女兒,她誕下龍子,她就能晉皇后位。
倘若孩子能早產(chǎn),說不定還是好事呢。
她念頭紛飛。
這個時候,馮孝傳來消息,說平陰夫人死了,似乎是被邢國公氣死的。
“真的?”朱祁鈺訝然。
“回皇爺,成國公府已經(jīng)派人來報喪了!”
馮孝沒想到,于謙這麼狠,去成國公府收世券,結(jié)果把人家老太君給氣死了。
“世券呢?”
馮孝呈遞上來。
上面還有香灰味道。
朱祁鈺展開,看了一眼,又合上:“保存好,等朱儀立下戰(zhàn)功,再賜回去。”
“平陰夫人不幸,宮中多給些賞賜吧,以王妃禮下葬。”
“再追封朱能爲(wèi)親王。”
馮孝忽然擡頭,震驚道:“皇爺,這沒有先例呀。”
朱祁鈺嘆了口氣:“于謙鬧得太大。”
“朕得給他擦屁股。”
“也藉此告訴勳臣,收回世券,不是不賞賜下去了,也不是追責(zé)。”
“而是爲(wèi)了給漠北王遮羞。”
“馮孝,這個度得把握好啊。”
朱祁鈺也沒想到,朱勇的夫人竟然被氣死了。
會產(chǎn)生一系列非常惡劣的影響。
像李瑾、陳韶、陳涇、陳輔等人,還有楊信、楊俊、楊珍等等,都是要安撫的。
重點(diǎn)還有木琮、朱永等人。
都是要安撫的。
他不想加授朱儀、朱佶的官位,就得追封朱能,因爲(wèi)朱勇沒這個資格,追封他爲(wèi)親王,那夠資格當(dāng)親王的,實(shí)在太多了。
只能加封朱能了,何況,幹掉了張輔,也需要提一提朱能的爵位。
他也在告訴新勳貴。
朕不是吝嗇之君,爾等只要爲(wèi)朕效力,等死後就能追贈親王爵位,纔是真的與國同休。
“奴婢明白!”
馮孝咬牙道:“可此事一旦開了口子,後面沒法堵住呀。”
“故成國公固然有大功於社稷,但類似於成國公戰(zhàn)功的將軍,不是沒有。”
“衆(zhòng)人不患寡而患不均。”
“皇爺一旦追封一位,很多人都要追封的。”
馮孝的擔(dān)心不無道理。
“那就都追封吧。”朱祁鈺道。
敬妃被納入後宮後,第一次聽到皇帝討論政事。
以前她在幹清宮伺候的時候,倒是經(jīng)常聽,但當(dāng)時朝政和她無關(guān),以後則不一樣了。
雖和她無關(guān),但和她腹中的孩兒有關(guān)係。
“奴婢遵旨!”馮孝立刻去傳旨。
追封朱能,是在告訴勳臣,朕收回世券,只是小懲大誡罷了,不要心亂,只要爾等立下功績,朕不會吝惜爵位的。
同樣先祖顯赫的,心裡必然蠢蠢欲動。
“朕做事太急了。”
朱祁鈺嘆了口氣。
他不該敲打宗室後,就立刻拿勳臣開刀,應(yīng)該先拿文臣開刀,最後敲打勳臣。
順序錯了,就丟出去一個親王爵位。
不過,也有好處。
世券收回來了,勳臣的心,也被捏住了。
朱祁鈺目光看向敬妃肚子,爲(wèi)人父母者,爲(wèi)孩兒計深遠(yuǎn)啊。
宮外。
遂安伯府。
陳韶今日下值時間早,回到家中,先去後院給母親請安。
他能襲兄爵位,靠的就是老母親朱氏一番籌謀,才勝過了弟弟陳瑄,得到爵位。
進(jìn)入中堂,行禮之後。
朱氏正在品茶,孫子孫女圍繞膝下,她怡然自得。
“怎麼?心中不安?”朱氏擡頭,看向兒子。
上一代遂安伯陳英,有三個兒子,庶長子陳壎,二子陳韶,三子陳瑄。
三個兒子,三個母親。
所以遂安伯的內(nèi)院,也是明爭暗鬥,沒有安寧時候。
陳韶是第四代遂安伯,家族分成很多支房,錯綜複雜。
好在陳韶被皇帝看重,才能壓制家族內(nèi)部。
“母親,今日陛下下旨,追責(zé)土木堡戰(zhàn)敗之臣,要收回世券!”陳韶不敢隱瞞。
他如此優(yōu)秀,全賴母親調(diào)教。
母親出自書香門第,但後來家中變故,被賣到了遂安伯府做丫鬟,因長相出衆(zhòng)被陳英看中,收入房中。
朱氏經(jīng)歷實(shí)在太多了。
敏銳察覺到機(jī)會。
她使個眼色,讓孩子們都出去,下人也都出去。
只剩下他們母子。
“韶兒,爲(wèi)娘問你,你能力如何?”朱氏問。
陳韶自信滿滿道:“陛下給孩兒機(jī)會,孩兒就能扶搖直上。”
“那陛下對你如何?”朱氏又問。
“恩同再造!”陳韶肯定道。
朱氏卻笑了。
陳韶恍然,以他的能力,拿回世券,輕輕鬆鬆,甚至是侯爵、國公的世券!
何必在乎一時得失呢!
他趕緊站起來,衝著母親跪下:“孩兒謝母親指點(diǎn)。”
“韶兒,你既是陛下爪牙,就要做爪牙應(yīng)該做的事情。”
朱氏道:“你想一想,土木堡已經(jīng)過去八年了,那是朝堂誰也不願意提起的痛,陛下爲(wèi)何要提及呢?”
陳韶滿臉懵,搖搖頭。
“你也是爲(wèi)人父母的,難道不知父母之心?”朱氏反問他。
陳韶有點(diǎn)明白了。
朱氏乾脆點(diǎn)破:“陛下多疑,行事多有深意。”
“近來宮中喜訊頻傳,三位嬪妃先後有了身孕。”
“皇嗣後繼有人。”
“而陛下,乃朝臣迎立,非先帝御詔欽封,再加上漠北王存活於世,皇位不穩(wěn)。”
“陛下總擔(dān)心,皇位易手。”
“以前陛下的弱點(diǎn)是無子嗣。”
“現(xiàn)在有了子嗣,又成爲(wèi)陛下的新弱點(diǎn)。”
“爲(wèi)了彌補(bǔ)這個弱點(diǎn)。”
“陛下就要重提土木堡,一來,削弱漠北王的威望,讓天下人看清漠北王的真面目。”
“二來,是敲打勳臣,讓勳臣知道,該效忠於誰!”
“所謂收回世券,不過是震懾罷了,日後等改立太子的時候,世券自然會賜下來的。”
陳韶這才明白深意。
皇帝這是爲(wèi)皇嗣鋪路呢!
可皇嗣還未誕生,皇帝就已經(jīng)爲(wèi)其計謀深遠(yuǎn)了。
“韶兒,從你孕育在爲(wèi)娘肚子裡的那一刻起,爲(wèi)娘就開始爲(wèi)你籌劃了。”
朱氏嘆了口氣,把兒子扶起來:“做父母的,總要多爲(wèi)孩兒考慮的。”
“陛下雖是聖人,卻仍免不了俗。”
“人之常情。”
陳韶淚目。
他知道,母親爲(wèi)了他,吃了多少苦。
“孩兒這就入宮,將世券雙手奉上。”陳韶領(lǐng)會母親深意。
“我兒果然聰慧。”
朱氏笑道:“但這還不夠,你還要說服襄城伯、修武伯,最好還能說動西寧侯,你們四人一起入宮,交還世券!”
陳韶面露苦澀,沈淮好說,因爲(wèi)沈淮一直想重獲皇帝寵愛,自然捨得世券。
李瑾也好說,李瑾本事大得很,如今在漠北屢立戰(zhàn)功,不在乎伯爵世券。
難的是西寧侯啊。
西寧侯宋傑、宋偉兄弟,是他們的舉主,算是恩人,如何能聽他陳韶的勸呢?
朱氏卻笑了:“韶兒,你能重獲世券,憑藉陛下對西寧侯一家的寵信,難道就不會重獲了?呵呵,下次封賞的世券,估計是國公世券了。”
“這?”
陳韶立刻明白了。
他家能看透的事情,宋家一定能看透。
“謝母親指點(diǎn)!”陳韶又跪下磕頭。
朱氏笑道:“你兄長兩個女兒已經(jīng)長成,雖不是國色天香,但也是賢良淑德的。”
“你是家主,又是親叔叔,要給她們找個好人家啊。”
“母親的意思是?宋家?”陳韶皺眉。
朱氏立刻搖頭:“宋家不行,宋家支脈太多,家族太大,又和皇族牽絆極深,攙和進(jìn)去有害無利。”
“那母親指的是?”
朱氏瞪了他一眼,這小子一點(diǎn)都不愛動腦子。
“自然是襄城伯。”
“陛下多麼看重他,你沒看出來嗎?”
“這個時機(jī)北進(jìn)漠北,這是送功勞給襄城伯。”
“等他回來,就要晉侯爵了!”
“傻兒子!”
陳韶恍然。
“可李輔(李瑾兒子)已經(jīng)定親了。”
“你只看著李瑾,沒看到李瑾的兄長李璉嗎?”
朱氏教子:“韶兒,李璉是李瑾的兄長,因爲(wèi)容貌醜陋,無法襲爵,先是李珍襲爵,後是李瑾襲爵,都沒他的份。”
“但李璉,卻還能在北鎮(zhèn)撫司掌邢獄。”
“足見其人才華。”
“如今陛下不拘一格降人才,絕不會因爲(wèi)容貌醜陋,而讓大才遺落人間的。”
陳韶震驚,他和李瑾交好。
但沒想過,李瑾的庶兄李璉是個人才。
“爲(wèi)孃的已經(jīng)打聽過了。”
“李璉兒子,李鄌,受其父影響,到現(xiàn)在都沒人願意與其結(jié)親。”
“而那些想攀附襄城伯府的人,李璉又看不上。”
“所以呀,咱家的閨女,可以和李璉家定親。”
朱氏娓娓道來。
陳韶頷首:“李鄌,兒子是見過的,長得算是一表人才。”
“其人雖無其叔父之能,但也是個上進(jìn)的,配我陳家女兒,倒是不差。”
“兒子會親自上門,和李璉談一談的。”
“先把親事定下來,等我家女兒從宮中被放出來,再嫁給其子。”
朱氏點(diǎn)點(diǎn)頭:“這還不夠,沈煜犯罪,一支被誅族,而沈淮短視,被陛下嫌棄。”
“但爲(wèi)孃的知道,沈淮是有本事的。”
“不如好事成雙,將另一個女兒,嫁入修武伯府。”
陳韶同意。
這叫不忘舊情,是好名聲。
母子倆密談後。
陳韶又去拜訪襄城伯府和修武伯府。
與此同時。
于謙出現(xiàn)在昌平侯府。
楊俊本來被奪了爵位,但因宣鎮(zhèn)大功,所以復(fù)爵。
“大帥!”
楊俊聞聽於謙拜訪,立刻請假,從九門提督府回來。
于謙坐在主位上,看了他一眼:“叫首輔。”
“是,首輔!”楊俊知道,于謙是幹什麼來的。
雖然聖旨沒有傳出來。
但京中消息最是靈通,宮中有任何風(fēng)吹草動,宮外立刻傳得滿城風(fēng)雨。
“陛下的聖旨,想必你已經(jīng)知道了,本首輔是來收回世券的。”于謙沉悶道。
“首輔。”
“這世券不在下官手裡。”
“在下官那弟妹手裡。”
楊俊就是不想交出來。
楊家將,已經(jīng)成爲(wèi)朝中的中流砥柱。
三將皆是總兵。
未來有望一門兩侯,說不定還會出現(xiàn)一個國公。
“你弟妹?”于謙皺眉。
“首輔,您可能不知道,下官這爵位,是承自弟弟,吾弟楊傑,纔是嫡子。”
“吾弟命苦,英年早逝,又沒有子嗣。”
“所以爵位才落到下官的頭上。”
“但世券,一直都在吾弟妹手中。”
楊俊臉上可沒半點(diǎn)悲傷,語氣中反而充斥著洋洋得意。
廢話,楊傑要是有兒子,能輪到他承嗣爵位?
“去取!”于謙道。
“首輔,下官的弟妹是個母夜叉。”
“吾弟去世後,便狀若瘋狗,誰也惹不起。”
“下官去要世券,她不得跟下官拼命呀?”
楊俊就是不想歸還世券。
他長子楊珍有本事,但不足以封侯。
再說了,他未來還會有更多的兒子,有世券傍身,豈不心裡有底。
“去取。”于謙又重複一遍。
“首輔大人呀,下官是真的拿不回來啊……”
啪!
一個響亮的耳光,抽在楊俊的臉上。
于謙怒視著他:“給你臉了?去拿回來!”
楊俊面露兇色,轉(zhuǎn)眼收斂。
跪在地上,咬牙道:“下官不是不願意交還世券,而是拿那母夜叉沒辦法!”
啪!
于謙又扇了他一個耳光。
“本首輔看在你曾在麾下效命的份上,給你活命的機(jī)會!”
“若你不識相。”
“那就去死吧!”
于謙轉(zhuǎn)身就走。
楊俊就是個蠢貨,當(dāng)初就因貪侈、冒功、橫恣、杖死都指揮陶忠、嗜酒、杖打都指揮姚貴、盜軍儲等罪,被奪爵問罪。
看于謙真走了。
楊俊反而慌了,衝過去抱住于謙的腿:“大帥救命啊!”
嘭!
于謙窩心一腳,把他踹翻:“沒腦子的東西!”
“你以爲(wèi)復(fù)了昌平侯的爵位,就能爲(wèi)所欲爲(wèi)了?”
“聖旨都敢不聽,本首輔拿你沒辦法!”
“等著宮中派人,收你的腦袋吧!”
“滾開!”
于謙又踹他一腳,憤憤出府。
而在門口,刻意等了一會,楊俊竟然沒追出來。
于謙真想把楊俊的腦殼打開,看看裡面裝的是什麼。
“走!去西寧侯府!”
于謙懶得理他。
而他剛上官轎,門裡傳來?xiàng)羁〉目藓柯暎骸按髱浡撸廊谶@裡!求大帥收回世券!”
楊俊衝到嬌子旁邊,跪在地上。
于謙掀開嬌子窗簾,看向楊俊:“想清楚了?”
“下官想清楚了!”
楊俊被于謙罵醒了。
他苦苦保存的世券,在皇帝眼裡,只是一張廢紙,他想封給誰,就封給誰而已。
如果他楊俊不交上世券,他楊家就會被徹底打入深淵。
“在這跪著,跪一天一夜,然後去宮中請罪!”
于謙下轎,親手將世券收回。
然後登上嬌子,一去不復(fù)返。
楊俊不敢動彈。
跪在原地,哭泣個沒完。
他看到過往的行人,對他指指點(diǎn)點(diǎn),頓覺十分羞恥,堂堂昌平侯,竟被這些泥腿子指點(diǎn)。
“把他們打走!”
“誰敢笑話本侯,本官要他們的狗命!”
“快去!”
楊俊本就是個沒腦子的蠢貨。
無非是仗著其父楊洪的遺澤,否則,這種傻子,早就被除爵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