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萊，

桃林深處。

兩道人影坐於林下，面前擺著一盤棋。

趙清文看了眼棋盤，嘆道：“又輸了。”

在趙清文對面，坐著一位身著簡單墨色衣衫，手捧書冊的男人，看起來五十歲左右，眸光睿智。

正是蓬萊大島主，李文衡。

“是你的心亂了。”

李文衡搖了搖頭，將一枚白棋落下，淡淡道：“自從那大明皇室之人離開後，你的心境就已經亂了。”

“王朝興衰，這不是人力能夠改變的。”

“你就是執念太深，若能放下執念，必能再走出一步。”

趙清文看了他一眼，輕嘆一聲，遙望著飄落的桃花，無奈道：“但我終究是凡人啊。”

“連佛門的人都無法擺脫束縛，又何況是我呢。”

雖然他們被稱爲陸地真仙，但終究不是仙。

何況，誰又敢說仙人就真沒有絲毫追求。

按理來說，三百多年了，他也該放下了。

但他身上流著的終究是趙家的血脈，這點是改變不了。

李文衡看了他一眼，輕聲道：“有件事一直沒告訴你，我曾在你弟子身上留下一道元神印記，如今我那元神印記消散了。”

“在中原能有如此實力者，恐怕也就只有道門那位了。”

趙清文臉色微變，驚道：“他真的出手了？”

“除了他，還有別人嗎？”

李文衡反問道。

當初道佛之爭，很難說誰輸誰贏。

但張三豐卻是道門唯一一位留在世俗的通天境強者。

而且不同於他們，張三豐沒有秘境的限制。

以前不懂，只爲追求境界的提升，如今才發現這條路錯的離譜。

可誰又能想到，秘境的力量也會消散。

趙清文深吸了一口氣，沉道：“他的實力如何？”

人的名，樹的影，對於這位傳聞中的道門真人，他心中還是頗爲忌憚的。

李文衡注視著落入茶杯中的桃花，搖頭道：“不知！”

“不知？”趙清文一臉愕然，甚至感到不敢置信。

李文衡輕嘆道：“我的元神印記剛現身便被一道劍氣攪碎了。”

“道門終究是道門啊。”

他們當初爲何不願意插手道佛之爭，說到底還是畏懼。

無論是佛門，還是道門，哪一個又是好招惹的。

得罪誰都沒有好下場。

若非如今秘境力量流逝，天災頻發，他們也不會走出秘境。

李文衡嘆道：“就此收手吧。”

“可能這就是我們的命吧。”

“命？”趙清文冷哼一聲，不甘道：“我偏不信命！”

“憑什麼！”

“兩百年了，我們已經躲的夠久了，若是等秘境力量徹底消失，我們這些人都得死。”

“大明的氣數也該盡了！”

“亂世將至，天機矇蔽，這不是天賜良機嗎？”

“何況如今佛門不出，這是最好的機會。”

李文衡眼斂微擡，看著他，臉上的笑容逐漸消失，緩緩道：“所以……你就和東瀛的人勾結在一起了？”

趙清文神色一僵，很快冷笑道：“我只不過是加快這個進程罷了。”

“我們是命，這又何嘗不是命？”

李文衡神色微冷，怒道：“可你應該清楚，海外東瀛人的背後究竟站著誰！”

“若是戰亂一起，將有多少人要捲入其中，你覺得我蓬萊能夠置身事外嗎？”

“我管不了那麼多！”趙清文冷聲道：“就算如此，也總好過就這樣等死。”

就在這時，一名身穿蓬萊服飾的年輕弟子匆匆跑入桃林，慌亂道：“啓稟島主，島外來了一艘巨船。”

“船上的人屠殺了我們許多島上的弟子。”

趙清冷麪色一冷，震怒道：“什麼人如此大膽，竟然闖入我蓬萊的地盤！”

“這種事還需要稟告嗎？直接將其鎮壓，囚入海底牢獄！”

“慢著！”李文衡連忙擡手，問道：“來者可有說是什麼人？”

“不……不知道。”

前來報信的弟子面露惶恐，彷彿是想到了什麼，又連忙道：“對了，他們身上的服飾很統一，上面都繡有飛魚圖案。”

對於蓬萊島內的弟子來說，兩百年的避世，讓他們早就與世隔絕。

“錦衣衛？”李文衡神色微驚。

若他沒記錯的話，飛魚應該是大明天子親軍的標誌。

“錦衣衛怎會來此？”

關鍵蓬萊地處隱蔽，又常年被迷霧籠罩，外人根本無法尋到。

趙清文皺眉道：“不會是那朱載昌帶來的吧？”

“走，去瞧瞧！”

李文衡面色凝重，他心中已經隱隱有一絲不妙的感覺。

“希望不是我所想的那樣……”

……

與此同時，

綠樹成蔭的島上，涌上了一批全身武裝的錦衣衛。

一衆錦衣衛與島上的武者廝殺在一起，哀嚎聲連綿不絕。

林芒屹立於船首，眺望向島中央。

整個小島呈圓型，在島的外圍，尚有四座小島，而在這些島上，佈滿了建築。

從島上的建築推算，此地人口大概在三萬左右。

林芒心中倒是頗爲意外。

本以來蓬萊只是一個江湖門派，沒想到在此地竟然還有如此多的人生活。

而且此地的佔地面積，比起樓蘭秘境還要大上許多。

說起來，這處秘境還真是玄妙，連海水都有。

林芒環顧一圈，沉聲道：“此地天地元氣很濃郁。”

“人少的緣故罷了。”張三豐整了整道袍，望向島嶼中心，笑道：“這就是秘境的特殊之處了，在此地修行，有很大的好處。”

“當然，也更容易感悟天地，見多了也就習慣了。”

許久不來，感覺都陌生了許多。

就在這時，遠處的道路上三道氣機深沉的身影快速衝了過來，一人震怒道：“什麼人，竟敢在我蓬萊放肆！”

伴隨著一聲怒吼，衝來的那人手中巨刀揮舞，斬出一道兇猛的刀氣。

刀氣翻涌，地面上泥土翻飛。

渾身散發著天人二境的威勢，身後隱隱有雙花呈現。

然而，肆虐的刀氣尚外接近便在半空中迅速溢散。

林芒神色漠然的看著三人，隨即一指點出。

指間真元流轉，化爲磨滅一切的天地之力。

霎時間，三人的瞳孔中出現了一柄鋒利無比的刀影。

璀璨的刀光瞬間充斥三人的瞳孔。

“不！”

三人驚恐出聲。

在這一瞬間，三位大宗師像是死去了身體的控制權，失魂落魄般的佇立在原地，雙目無神。

“住手！”

遠處天地間，一聲怒喝聲隨之響起。

在島嶼中心，虛空彷彿鏡面般破碎，緊接著，空間重重拉伸，一道人影從中閃身而出。

但下一刻，三人的身軀便如煙塵般飄散在虛空中。

趙清文眼中閃過一絲怒火，震怒道：“你們是什麼人？”

“爲何無緣無故殺我蓬萊弟子？”

說話間，從天空悍然踏步而來，周身散發出恐怖的氣勢。

在其身體四周，天地之力洶涌。

話音剛落，在他身後忽然出現了一道身影，忙道：“不得無禮！”

李文衡連忙呵止了趙清文，然後拱手道：“見過張真人。”

雖然他比張三豐年長一些，但在這位面前，他也不敢拖大。

李文衡又轉頭看了眼旁邊的林芒，暗暗心驚。

這不會就是那位武安侯吧？

還真是年輕。

對於中原的消息，他也瞭解過一些。

當然，受限於地域原因，他們對於中原的情況瞭解並不多。

這些消息還要得益於那位來自大明皇室的人。

不足而立之年便成爲通天境，縱觀整個歷史，都是寥寥無幾。

張三豐眼眸微瞇，輕笑道：“李島主，久違了。”

趙清文神色微動，略顯吃驚的看了張三豐一眼。

對於這位武當的道門真人，他也只是聽說過，卻並未真正見過。

海外三島本就遠離中原，而他又一直在避關之中，很少走出蓬萊。

而後來蓬萊閉島，自此不出，更沒機會見到了。

若真的算起來，他與這位應當是同一個時代之人，都是南宋末年生人。

就是不知，這位是否有傳言中那麼厲害。

李文衡看了眼四周，語氣微冷：“張真人，不知這又是何意？”

“我蓬萊這些弟子，沒有得罪張真人吧？”

張三豐輕聲笑了笑，淡淡道：“老道我也沒有動手吧？”

李文衡內心輕嘆一聲，心知今日之事，怕是難了。

張三豐的態度，讓他心中略感不安。

隨即將目光投向林芒，問道：“這位應當就是武安侯吧？”

“老夫乃蓬萊島主，不知我蓬萊可是有何冒犯之處？”

林芒的衣袍在寒風下震盪，向前邁出一步，神色冰冷，並未理會李文衡，而是冷聲道：“蓬萊參與謀逆，本侯奉旨清剿逆賊！”

“所有與朱載昌有牽連者，皆需入詔獄受審。”

“若遇抵抗，格殺勿論！”

林芒冰冷的話語瞬間傳遍四方。

“遵令！”

四周錦衣衛齊齊暴喝一聲，散發出森然的殺意。

在這股氣息的席捲之下，一衆蓬萊弟子下意識的退後一步，面露懼意。

李文衡臉色陡然一沉。

林芒這話一下打亂了他的節奏。

他本以爲張三豐前來，是打算追究曾經的約定一事。

若是此事，尚有轉圜的餘地，畢竟是年輕弟子所爲。

說到底，當初他默認趙清文派弟子離島，心中未嘗沒有一些試探的想法。

蓬萊終究是師門傳承下的基業，就此消亡，他也不甘心。

“狂妄！”趙清文面色陰沉，冷喝道：“這裡是蓬萊，不是大明。”

“何況我蓬萊什麼時候參與過謀逆一事？”

在他看來，林芒此話簡直就是可笑。

世俗律法，又如何管得了蓬萊。

海外三島，自建立之初，就遠居海外，從未受過朝廷律法的管束。

何況他也是皇族血脈，什麼時候輪到一個侯爺來指手畫腳。

放在以前，這種人物他看都不會看一眼。

“哦？”

“是嗎？”

林芒淡淡道：“誰又告訴你，這裡不是大明的疆域呢？”

隨即探手一招，船上的一桿旗幟飛出，然後落入地面。

“現在是了！”

“你……”趙清文神色微怒，冷聲道：“你這是強詞奪理。”

他心中已經隱隱有了幾分殺意。

面對張三豐他尚且能給幾分敬意，畢竟名聲在外，但區區一個小輩，如此狂妄自大，更如此挑釁蓬萊，又如何讓他能忍。

不過一個剛入通天的小輩，獲得了幾分力量，便就如此不知所謂。

林芒冷笑一聲，冷眼瞧著趙清文，冷冷道：“本侯也不怕告訴你們，今日本侯來，就是來教你們規矩的。”

“既然你們蓬萊不知死活，膽敢插手本侯的事，就應該考慮清楚後果。”

趙清文一愣，很快便冷笑道：“不知所謂！”

“朱載昌一事，就是我吩咐的，你想如何？”

“我倒想瞧瞧，你這規矩是什麼？”

李文衡微微皺眉，勸道：“清文，行了。”

這位武安侯分明就是在故意激怒趙清文。

雖然不知這位有何底氣，但他並不想再生事端。

趙清文看向張三豐，拱手道：“張真人，既然這是朝廷與我蓬萊的事，您道門應該不會插手吧？”

張三豐饒有興趣的看了趙清文一眼，淡淡道：“你問我啊？”

很快悄然向林芒傳信道：“有把握嗎？”

“這傢伙可不是剛入通天的人。”

林芒神色平靜，淡淡道：“殺他用不了多少時間。”

張三豐深深的看了林芒一眼，轉頭看向趙清文，笑道：“你隨意。”

李文衡心中一沉。

若是張三豐開口阻止還好，如今卻默認了這一切，他可不會真的認爲是張三豐不願插手其中。

李文衡拱手道：“林侯爺，這其中應該是有什麼誤會……”

“沒有誤會！”

林芒一步踏出，繡春刀悄然落入手中，冷冷道：“本侯今日來，就是爲了殺人！”

“不臣服，就得死！”

話音落下，林芒的身影已徹底沐浴在熊熊烈火中，衝向了趙清文。

“轟隆！”

天地之間彷彿有一聲九天雷鳴，驟然響起。

趙清文心中先是一驚，很快眼中浮現一絲冰冷的殺意。

他的手中出現一柄蔚藍色的長劍，長劍兩側有兩條血槽，散發著森然的寒意。

趙清文冷喝一聲，四周劍氣涌動，頓時冰封一切。

整個天地都彷彿被冰封了一般，空氣凝結。

地面上結出了一層厚厚的冰晶，四周的海水都彷彿被凍結，寒霧在空氣中瀰漫。

但一道鎏金的火焰彷彿天火燎原般在天地間迅速劃過，蒸騰出漫天水霧。

火焰所過之處，寒霧溢散，灼熱的溫度炙熱的四周大地火焰四起。

趙清文瞳孔微縮。

剎那間，在其身體四周凝聚出一柄柄冰晶之劍，分化萬千。

“落！”

一劍斬出，密密麻麻的冰藍長劍已如颶風般席捲而出。

劍光呼嘯！

面對彷彿天河席捲般的劍光，林芒並未有絲毫閃躲，直接一刀斬出。

“轟！”

恍若天火降臨，這一刀瞬息間便將上萬劍光摧毀。

火焰刀芒暴漲！

凌冽的刀氣威力暴增，四周的天地之力浩浩蕩蕩的涌來。

趙清文面色微冷，伸手向下一壓。

下方的海水轟然暴漲，翻涌而起，激盪起數百丈的巨浪。

海水在虛空中扭曲變換，化爲一條百丈蛟龍咆哮而出。

幾乎瞬間，奔涌的海水結冰，幻化爲一條龐然大物般的冰龍。

林芒冷冷一笑，不屑道：“白修煉那麼多年。”

霎時間，林芒的拳間彷彿大日燃燒，炙熱的真元在四周瘋狂涌動。

氣血轟鳴間，迸發出無比可怕的力量。

“轟隆隆！”

林芒悍然一拳砸落在冰龍頭頂，咆哮的冰龍瞬間炸碎爲漫天冰晶。

就在這一瞬間，林芒的身影迎著破碎的冰龍出現在趙清文面前，勢大力沉的一拳怒砸而下，似九龍咆哮。

“嘭！”

趙清文以劍身抵擋，但恐怖的巨力順著劍身傳遞而來，令他悶哼一聲，手臂微顫。

李文衡神色微驚，驚道：“通天二境？！”

開什麼玩笑？

這武安侯竟然是通天二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