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郎君!勿要害怕!撞上來!”
劉醜奴持著一面破盾,瞪圓了雙眼,盯著面前的李玄霸。
李玄霸咬著牙,披著木甲,同樣持盾,朝著他的方向就撲了上去。
“嘭~~”
劉醜奴當(dāng)真是不客氣,側(cè)著身,縮著頭,以盾牌撞擊迎面而來的李玄霸,在兩人撞上的那一刻,李玄霸就直接被摔飛出去,倒在地上。
劉炫嚇得臉都白了,手都在抖。
李玄霸卻又從地上爬起來,揉著自己的屁股,灰頭土臉。
看到李玄霸沒事,劉炫鬆了一口氣,劉醜奴卻還在叫嚷著:“郎君!盾不能脫手!繼續(xù)!”
“咳!且慢!”
劉炫忍不住打斷了他。
劉醜奴提議自己來輔助訓(xùn)練的時候,劉炫心裡還挺開心,覺得有個真正行伍出身的練家子來幫忙,應(yīng)該能教點真東西,可他沒想到,這傢伙是真的把李玄霸當(dāng)大頭兵來整!
按著劉醜奴的說法,軍中銳士都要練這種‘衝撞法’,就是從遠(yuǎn)處跑過來,而後撞倒擋在面前的目標(biāo)。
劉炫聽他講述的時候還覺得沒什麼,可當(dāng)他看到李玄霸被一次次撞飛的時候,就徹底坐不住了。
這他媽的不是大頭兵,這是唐國公最寵愛的兒子啊!
這你要是給撞出什麼事來,我還能活著走出滎陽嗎??
劉醜奴一愣,不解的看向了劉炫,“公,怎麼了?”
“額,三郎畢竟還小,這衝撞法,當(dāng)下可能還不適合他,我怕傷了他的身體。”
“啊....”
劉醜奴想要解釋一下,自己是卸了力的,看似撞擊的很猛烈,可自己都是收著力,接下對方的撞擊後輕輕一推而已....可畢竟劉炫纔是教導(dǎo)武藝的高手,他也只好聽從。
劉炫也按著劉醜奴表達(dá)出的意思對操練進(jìn)行了改進(jìn),將圍著院子長跑改成了往返跑,衝撞法去了個撞,變成了軍隊裡常用的衝陣法。
而對丟錘子的練法,也是由劉醜奴來進(jìn)行輔導(dǎo),劉醜奴能將木錘丟出很遠(yuǎn)很遠(yuǎn),這丟都是有講究的,從發(fā)力到瞄準(zhǔn),這老卒是有點東西的。
就以李玄霸本人的感覺來說,劉醜奴輔助之後,雖然很多動作都看似更加粗暴更加危險,但是自己竟沒有平日裡那麼累,似乎是更省力了?
完成了今日的鍛鍊,李玄霸卻還有事要請教劉炫。
“師父,今日我去了趟鄭家的北樓,看了許多註釋.....”
“這些註釋大多繁瑣,我看的雖吃力,倒也能讀下來,但是不同註釋之間的差異太大,甚至註釋對象都出現(xiàn)了不同,我實在不知道該看哪本,該信哪種說法....”
李玄霸將自己遇到的難處說給了劉炫聽。
劉炫聽完,哈哈大笑。
李玄霸這行爲(wèi)讓他想起了自己還年輕的時候。
劉炫還年幼的時候,就以天才而聞名於各地,他的理解能力超出所有同齡人,在十歲的時候,他能做到左手畫方,右手畫圓,口誦,目數(shù),耳聽,五個事情同時做,而且都不會出紕漏。
這樣的天賦震驚了族內(nèi)大人,於是在劉炫還很小的時候,就被送去跟大師們求學(xué)。
因爲(wèi)天賦超強,劉炫沒有選擇某本書來專精,他決定什麼都學(xué).....
於是乎,在三十歲那年,這位天才便掌握了《周禮》、《禮記》、《毛詩》、《尚書》、《公羊》、《左傳》、《論語》孔、鄭、王、何、服、杜等全部註釋。
號稱:凡十三家,皆能講授,史子文集,皆涌於心。
大隋有非常多的人看不起劉炫,但是從來沒有一個人敢跟他辯論的。
大家都質(zhì)疑他的人品,但是從來沒有一個人敢質(zhì)疑他的學(xué)術(shù)水平的.....
李玄霸現(xiàn)在的經(jīng)歷,讓劉炫想起了自己年少的時候,他搖著頭感慨道:“我理解你。”
“那種看到滿屋的珠寶,恨不得全部吃下去,卻不知從何處吃起來的感覺,我實在是太懂你了?!?
“這樣,你從最簡單的禮開始學(xué),禮有八家註釋比較權(quán)威,你就從.....”
李玄霸都聽傻了。
“師父....全部都要學(xué)嗎??”
“這能有多難啊,你一天看一本,一年就差不多能精通一家,大概二三十年,差不多就能將這些全部學(xué)完了。”
“啊.....那要怎麼讀....”
“隨便讀啊,看一眼就會的東西!”
李玄霸此刻的神色開始有點接近李元吉了。
劉炫卻很興奮,“如此一來,不到四十歲,你就能貫通百家經(jīng)典,無所不知,無所不曉,天下注釋,皆在心中,而後你就可以....你就可以....”
劉炫臉上的笑容漸漸凝固。
然後呢?
可以做什麼?
教人使錘嗎?
李玄霸看的清楚,老師臉上的笑容凝固,狀態(tài)忽然就從方纔的亢奮一下子落入低谷,眼裡失去了光澤。
他忽扭頭看向了李玄霸。
“你跟我來。”
李玄霸頭次看到老師如此認(rèn)真的模樣,他低著頭,跟著老師走了進(jìn)去。
兩人走進(jìn)了書房,劉醜奴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卻還是稱職的守在了門口,幹起了親衛(wèi)的差事。
劉炫坐在了上位,讓李玄霸坐在一旁。
他沉吟了許久,而後低聲說道:“不必讀那麼多的書。”
“師父.....我不明白?!?
“讀書誠然不是什麼壞事,但是心思都放在書籍上,那你就只會讀書了,實事一個都不會做,看著那些遠(yuǎn)不如你,狗屁不通的貨色登上高位,對你指指點點,什麼道理都知道,卻沒有一個能做到....”
“最後連養(yǎng)家餬口都做不到,只能背上罵名去做些不願意去做的事情。”
劉炫的聲音越來越低,忽然,他擡頭看向了李玄霸。
“玄霸,你兄長之前雖讓你拜我爲(wèi)師,可那是教導(dǎo)武藝....可若是你還願意跟我學(xué)經(jīng)典,我可以教你?!?
“鄭家的藏書,算不得什麼....天下經(jīng)典,皆在我心中?!?
李玄霸根本不遲疑,他起身就拜。
“師父!”
劉炫這才笑了起來,他很正式的將李玄霸扶起來,又調(diào)侃道:“我收費可不便宜....”
“師父....我能將來再給嗎?”
“哈哈哈,行,允你拖延些時日,勿要忘卻啦!”
劉炫收下的弟子極多,他基本上就是給錢就要,但是他並沒有能繼承自己衣鉢的弟子,他沒發(fā)現(xiàn)有那般天賦的人,他原先是想著等李淵一來,自己就結(jié)束這鬧劇,直接離開的。
可現(xiàn)在,他又有點愛惜面前這個算是有些天賦的弟子了,肯吃苦,有經(jīng)學(xué)天賦,乖巧懂事,知書達(dá)理,謙遜好學(xué),沒有半點紈絝作風(fēng)....嗯,是個不錯的傳人。
唐國公回來之後,自己給他好好說說,就是不教使錘,教教經(jīng)學(xué)總是夠格吧?
劉炫想著這些事,便開始了自己的第一課。
“這學(xué)註釋,不必去相信,甚至都不必去理解,註釋最重要的,是註釋者的時代,同樣的一件事,漢人看起來是一個樣,晉人看起來又是一個樣....不同的時代,總能被解讀出不同的意思來?!?
“你要去學(xué)的就是這些,每個時代都有自己的問題,每個大家都有自己的解決辦法,而這些問題,大多都會重複,故而,解決辦法也是可以借鑑的。”
“經(jīng)學(xué)的道理只需要聽懂就可以,重要的還是能運用,光讀書,只會落得不堪的下場,你將來,不能成爲(wèi)空讀書的老博士,這樣的人是最沒用的,他們做不了任何事,甚至都不能讓別人坐下來聽自己講經(jīng)。”
“要做,就得做一個有權(quán)勢的士人,這樣,你才能將自己的道理貫徹下去,才能讓全天下都坐下來聽你的道理....”
“我不只是要教你怎麼學(xué)道理,我還要教你怎麼讓別人聽你的道理!”
.........
當(dāng)劉炫出門離開的時候,李世民正待在外頭等候著,他是在等弟弟。
他被劉醜奴給擋住了,不許進(jìn)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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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民也體驗了一次李元吉的感覺,他用了許多辦法,可這老頭就是油鹽不進(jìn),根本進(jìn)不去.....
看到李玄霸的時候,李世民終於鬆了一口氣,他瞥了眼劉醜奴,倒也沒有說他的壞話,只是迅速拉住了李玄霸。
“老三,我平日裡對你怎麼樣?”
他一開口就是這麼一句。
李玄霸擡起頭來,臉色頗爲(wèi)認(rèn)真。
“兄長,我?guī)湍銣慅R人馬,平定盜賊.....”
李世民大喜。
“你幫我安撫亡人,拯救無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