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霸站起身來,朝著鄭法賢行了禮。
此刻,衆人的目光都落在他的身上。
李玄霸跟他的兄弟不同,一直都是學霸,多次得到老師的稱讚。
鄭元瑞等人對視了一眼,笑了笑,他們搶先將李玄霸的東西給說了,這下怕是要在老師面前露怯了。
李玄霸看著鄭法賢,認真的說道:“前幾日,我曾與老師說了些話,如今,我已經想明白了。”
“哦?”
“述而不作。”
“學問並非是沒有用處的,學問的用處在於,使人明是非。”
“有些人不讀書,故不知是非,哪怕壞事就發生在自己的面前,也無法理解,不能看透,更不會理會。”
他這麼一說,許多人都下意識的看向了李元吉。
正在走神的李元吉忽然清醒。
嗯?
怎麼了?
“有的人讀了書,能知道是非,卻不能去遵守正確的,也不能去阻止錯誤的,只能裝作不知,或是出於利益而無動於衷。”
“還有一些人,他們讀了書,知道是非,知道去遵守正確的,知道去阻止錯誤的,爲此能冒險,能付出代價,也不會感到後悔....”
鄭家弟子們譁然。
你這是什麼意思??
你他媽說誰知道是非卻不遵守呢?!
就聽到一人開口問道:“李君,你說的這些我們都懂,但是這跟述而不作有什麼關係?!”
“閉嘴!”
鄭法賢開口便罵,那人頓時低頭。
李玄霸認真的說道:“聖人闡述道理,而不制定道理,因爲聖人的道理不是要求人去遵守的,是讓人知道是非對錯的,聖人所指定的道理,全天下沒有一個人能遵守,只因天下沒有完人,便是聖人自己,有些時候也會犯錯。”
“但是我們可以多聽聖人所闡述的道理,而後選擇力所能及的去做,一點點朝著他所說的方向來修習,完善自己的品德,阻止那些不對的事情,多去做好事。”
“今徭役頻繁,我曾怪罪那些飽讀經學之士,認爲他們不能勸諫,未能遵守聖人的要求,可現在我卻覺得,不該以聖人的標準來要求別人,更不該讓別人爲聖人的道理而赴死....”
“這便是弟子所理解的述而不作。”
鄭法賢已經愣在了上位,呆滯許久。
就看到他的嘴脣微微顫抖,終於是開了口。
“好,好,好....很好,你...說的極好,你已經...好。”
李世民在心裡算了一下,暗道不好。
六個好字!!
竟比自己還多出了兩個!
小院裡靜悄悄的,衆人的嘴脣動了動,看了看彼此,眼裡都有些驚駭。
鄭法賢一掃先前的頹廢,再次變得精神煥發,他繼續開始講學,聲音亢奮,神色激動,比過去的效果都要好。
等到今日的課講完,鄭法賢直接示意李玄霸跟上自己,也不理會其餘衆人,快步離開了這裡。
弟子們傻傻的看著李玄霸被帶走,眼裡滿是羨慕。
李玄霸並不知道鄭法賢要帶自己去哪裡,不過,他也沒有過多的詢問,只是安靜的跟在鄭法賢的身後。
鄭法賢有些調侃似的問道:“這次的回答,也是從別人口中聽來的?”
“這次是我自己想的.....”
“這治學是要謙遜,不過,也該適當的表現自己,若是對自己的學問沒有信心,往後如何能與天下大家進行爭論呢?”
鄭法賢說著,只是快步的往裡走。
兩人一前一後的走了許久,終於是來到了位於北邊的一處樓院外,門口有兩位精壯的奴僕,看到鄭法賢,趕忙行禮拜見,鄭法賢沒有理會他們,示意李玄霸跟著自己走進去。
李玄霸還是頭次來到這裡,他也不知道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
屋內也有不少的奴僕,不過比外頭還是冷清了不少。
走進了一間書房內,鄭法賢與李玄霸一同坐了下來。
早有奴僕爲他們上了茶。
鄭法賢打量著面前的小傢伙,看了許久,卻又在心裡默默嘆息。
還是那個問題,這要是自家弟子該多好啊。
以他在經學上展露出的天賦來看,這小子只要能保持,將來最低成就都是朝中的治學博士,沒準還能再往上走一走,在南北統一之後,經學再次起勢。
皇帝下詔來收納天下的經書,獎勵那些治學有成的大家。
而後又開始積極宣揚孔聖人,文皇帝在各地設立孔子廟,設立了專門用以祭祀孔子的樂舞。
朝廷重明經,只要你的經學讀的夠好,當官簡直不要太容易。
這一切都在說明,朝廷想要恢復文教事業,經學家們的春天要來了。
這是中原這些大族們日思夜盼的事情,尤其是這個明經的科舉,這可太好了!太棒了!
大族並不反對科舉,經學的地位越高,他們的地位也會越高,況且,科舉的這個明經,也只有大族才玩得起,寒門都未必能玩得起,畢竟最根本的,想參與考覈需要有人舉薦.....
這也是近些年裡那些以軍功發家的大族也紛紛開始要求自家子弟去學經的原因。
在這種情況下,誰家要是能出個‘天下文宗’這種級別的人,執經學之首,那誰家就能在新時代裡佔盡優勢,形成有利循環了。
只要出了一個經學達人,能稍微帶一帶自家晚輩,多舉薦自家親信....那就會變成大家輩出,官職壟斷的局面。
李玄霸困惑的看著沉默不語的鄭法賢,不明白他叫自己來這裡的用意。
鄭法賢很快就反應了過來,他擠出了些笑容來,無論是不是鄭家人,至少這個天才都是自己的弟子,有利無害!
“玄霸,你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嗎?”
“不知道。”
“此處喚作北樓,我是最喜歡來這裡休息的,這裡有我家的藏書。”
“嗯?”
李玄霸有些驚訝,鄭法賢繼續說道:“內外的這些房子裡,都堆滿了書,什麼樣的書都有....其中還有另外手抄的註釋,同樣的一本書,光手抄的註釋就有十餘本。”
“當今聖人重纔好學,我雖讀了不少書,卻不善辯論,做不得大家,只能待在家裡教導弟子,想著能培養出幾個賢才,只可惜,當下的鄭家子弟,找不出幾個能成才的,我的弟子之中,最有天賦的,也就是你,還有你家二郎。”
鄭法賢看向了一旁的奴僕,那奴僕出了門,片刻之後,就帶回了一張小木牌。
鄭法賢將這小木牌遞給了李玄霸。
“從今日之後,你隨時都可以進北樓,想讀什麼就讀什麼,若是不明白,就來問我....等太守回來,我會親自去拜訪他,讓他知道你在經學上的天賦!”
“以你的天賦,只要持之以恆,往後定爲天下儒宗。”
李玄霸大吃一驚,他看著手裡的木牌,朝著鄭法賢大拜。
“多謝老師。”
.........
當李玄霸把玩著那塊小木牌走到小院門外的時候,許多人都在等著他。
李家倆兄弟,乃至諸多的同窗們,都在焦急的等待著。
看到他出來,倆兄弟急忙擋在了他的面前。
李元吉的臉上滿是好奇,迫不及待的問道:“怎麼了?怎麼這麼晚?是不是罰你了?”
“不曾,先生說我往後可以去看他們家的藏書。”
李元吉對此不屑一顧,“這不就是罰你嗎?我看那老頭就是嫉妒你.....”
“閉嘴。”
李世民罵了他一句,而後複雜的看向了李玄霸。
這幾天他已經很拼了,這都贏不了弟弟嗎?
他終於忍不住問道:“玄霸,這幾天我也讀了不少書啊,可你到底是怎麼能理解到這一步的?”
“兄長,我也不知道,就是經歷了一些事,而後就想明白了。”
“經歷嗎?”
李世民若有所思的點點頭,他又看向了遠處那些滿臉諂媚的鄭家子們,低聲吩咐道:“稍後不要給這些人說什麼藏書的事情,這些人心術不正,必定嫉妒。”
“若是要求教,你就多少說上一些,若是要宴請,你就說先生不許,勿壞了情誼,可也別太親近。”
“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