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紀聽了衛無忌的嘲諷絲毫也不動怒,只端了手邊的茶咕咚咚一口氣喝乾了,仰臉笑瞇瞇的說道:
“衛大將軍難道不是早就知道我是個能說會道的人了嗎?當年和回鶻人一戰,要不是我這張嘴說的那碓男動心,咱們這會子還不知道在哪裡吃沙子呢?”
衛無忌被他說的一噎,他沒想到這李紀竟如此厚顏,一開口就是□□裸的來向他討還人情債的,不過他之前欠李紀這個人情實在是太大,不是假裝聽不懂就能迴避過去的,衛無忌斜了李紀一眼,乾脆轉身到屏風後面的書桌下從密格里取出了那幾頁紙箋,扔在了李紀跟前。
李紀此次馬不停蹄的從北疆趕回來,累死了三匹良駒,整個屁股都給磨爛了,到了城下卻並沒有馬上進城,他躲在城外與留在城中的手下先聯繫上將事情打探了一番,這才趁著天黑連夜潛伏進了城,直接就摸到了衛府衛無忌的外院裡。
此時看到衛無忌扔過來的東西,李紀自然一下猜到了是什麼,他馬上捻起一張仔細看了起來,這一看之下,李紀也是不由連連的搖頭,心中不得不佩服崔澤厚這老狐貍這招詭計的厲害與狠毒。
衛無忌給他的這幾張紙箋上,底下都是那孫樹所寫的府兵制的弊端和隱田現象的日益嚴重,孫樹所陳述的內容用詞還是十分理性的,只是在從政的角度去分析這些現象的利弊,而這紙箋的頁眉上,那李濟民的批註則可就只能說是狂放不羈了,比如說隱田的這張,頁眉上只見李濟民所提的龍飛鳳舞的八個大字:
軍中蠹蟲、慾壑難填!
李紀可以想象的到衛無忌這等軍中大佬看到這幾個大字時候的震怒與驚恐,尤其太子李濟民平日裡又是那麼一個溫和軟糯的形象,這幾個字便猶如沾了□□的利劍般的讓人膽寒,難怪就連衛無忌這樣沉穩之人,都會在一夕間便對太子李濟民失去了信任。哪怕是換了李紀自己,若是不知道這其中的來龍去脈,突然間看到了未來儲君對自己如此的評價,恐怕也是要驚出一身冷汗來的。
可李紀也知道,李濟民雖然在紙箋上是這麼寫的,但並不代表他那儒雅的外表下面就隱藏了一個性情暴烈的未來君主,也不代表李濟民登基後便會大刀闊斧的對他所說的這些蠹蟲動手,那些眉批,不過是一個人私下的看法和發泄而已,也可以說是對事不對人的,可這樣被人抓住把柄放到檯面上來後,李濟民便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想到此處,李紀心頭也不由一陣憋悶,當年,他自己反覆探查了孫樹的家底才確認了他的可信,萬萬沒想到仍是中了崔澤厚的詭計,那諭德大夫李肖與李濟民既是遠親,又有授業恩師的情誼,居然會是那崔澤厚的人,這實在是打了李濟民一個焦頭爛額。
李紀將手中的幾張紙箋來來回回都看了個遍,也不說話,只從懷裡也摸出了一張紙箋來,放到了衛無忌的眼前。
衛無忌拿過來一看便愣住了,他仔細辨認了紙箋下方的落款,確認了那的的確確是太子殿下的親筆簽名和印鑑之後,便皺眉擡頭看著李紀,緩緩說道:
“太子殿下許我十年內府兵只增不減、封地維持不變?”
李紀挑眉微微一笑道:“白紙黑字、清清楚楚!”
聽了李紀這話,衛無忌臉上的疑色卻是有增無減,他略微提高了聲音問道:“郡公爺回來後,難道已經和殿下碰過面了?”
“衛將軍莫要擔心,不管我是否有和太子殿下碰面,我李紀今日以項上人頭擔保,這一紙承諾比那真金還要真!”,李紀此時也收起了嬉笑顏色,對著衛無忌正色說道。
衛無忌得了這承諾仍是沒有絲毫放鬆的意思,他想了想,便將那紙箋平放在了桌上,緩緩向著李紀推了過去,輕輕一笑說道:
“郡公爺,據衛某所知,這長安城內稍有些頭臉的重臣都收到了類似的東西,郡公爺您接下來是否要一家一戶的去送這十年的承諾呢?”
李紀也伸手按住那紙箋又緩緩推了回去,同樣微微一笑說道:“李紀不管別人如何,以李紀與將軍的交情,這衛國護君之功,李紀只想送給將軍一個人而已!”
衛無忌此時也不再和李紀繼續兜圈子,他搖了搖頭後,衝著李紀鄭重一抱拳說道:
“郡公爺您如今想營救太子殿下的急迫之心,衛某可以體會,但請恕衛某直言,以眼下的形勢而言,殿下他已然是大勢已去了,聖上如今因爲殿下的罪責而暈厥不醒,整個後宮把持在那崔皇后手中,金吾衛、羽林衛統統捏在崔氏黨羽的手中,朝上衆人從清貴到文武大臣,乃至宗親勳貴,幾乎沒人願意替太子殿下說話,這樣的形勢,豈又是你我兩人能夠一力挽回的呢?郡公爺您莫怪衛某不敢出頭,衛某身後不單單是我衛家子弟,還有一衆跟隨多年的屬下與親兵,實在是不敢輕舉妄動,此趟變故是有人多年精心謀劃而成,郡公爺您如今想要力挽狂瀾,恐怕也只是蜉蝣撼樹罷了......”
李紀見衛無忌將話徹底說透了,便也不再遮掩,他微微探身向前傾了過去,略微壓低了聲音說道:
“衛將軍,我若告訴你聖上此刻並不是暈厥不醒,只不過被人轄制住了不得動彈而已,若是被人救出,他定能開言替太子殿下撐腰,如此情形之下,衛將軍你可還有信心放手一搏嗎!”
一聽李紀這話,衛無忌和他兩個心腹幕僚俱是大吃了一驚,衛無忌脫口而出問道:“此事你可敢確認無疑?!你又是哪裡來的消息?!”。
李紀重重的點了點頭,一字一句說道:“此事千真萬確,在下也是剛剛纔收到的消息,若不是因爲這個消息,李紀也不敢貿貿然上門,將衛將軍您拖入到這潭渾水中來了。”
這消息顯然太過震驚,衛無忌與幕僚三人幾番對視之後,一時都陷入了沉默,眼見這衛無忌眼神閃爍,似乎有些意動樣子,他幕僚中年長的一個忙起立衝他一躬身說道:
“主公還請一定三思啊,就算如定國郡公所言,聖上如今仍能清醒出聲,但府兵闖宮乃是不可寬恕的死罪,如今宮中形勢詭譎險惡,哪怕是您全力救出了聖上,恐怕也很難一力迴天助太子登基,那崔氏一族樹大根深,若是不能徹底將之拔除,到時候咱們極可能被人倒打一耙,被治上一個死罪啊!”
那幕僚說出府兵闖宮是死罪的話時,衛無忌眼神已是一變,待到他說完了,不單是衛無忌,連李紀也衝他點了點頭說道:
“先生說的極爲有理,不過衛將軍您也算是知道我李紀爲人的,若沒有一點把握,並不敢來拖累將軍,府兵闖宮當然是死罪無疑,但若是爲了護軍衛國,剷除逆賊,那自然又是兩個說法了......”
李紀一說到這裡,那兩個幕僚都張了張嘴彷彿有話要反駁他的意思,李紀並不會理會,衝著他們兩人一揮手說道:
“兩位先生莫急,李紀嘴裡的逆賊,自然不是單指的那姓崔的,崔氏此次下了一盤好棋,從頭到尾把自己撇的乾乾淨淨的,但是,若是今日有證據可證明那永嘉坊與安南王勾結,意圖叛逆謀反,將軍您看,又會是個什麼樣的結果呢?”
若說剛纔李紀說聖上仍意識清醒的時候,衛無忌驚訝之下還能保持鎮定,那此刻一聽李紀這話,衛無忌是再也控制不住了,他咚一聲便站了起來,差點掀翻了榻上的小案桌,嘴裡叫了一句
“你是說那李列有異動嗎?!”。
李紀像是料到了衛無忌的反應一般,一伸手便將那案桌扶住了,衝著衛無忌一點頭說道:
“將軍您沒聽錯,那安南王早於前幾日派了人變裝分批潛入中原,先頭的已經繞過那龍首原,埋伏在禁苑四周了,一旦東宮有變,他們便馬上會趁虛而入,到時候崔澤厚與李列兩個誰贏誰輸,恐怕還很難預料呢?”
“怎麼可能?這怎麼可能呢?那安南王世子眼下就在永嘉坊住著,那李列傷了腰的事情也是衆所周知,他這把年紀,就算是自己想做皇帝,若沒了兒子繼承,他這皇帝做的又有什麼滋味?”,衛無忌一時自然難以接受,連連出言反駁。
李紀見火候到了,便一字一句慢慢說道:
“衛將軍您有所不知,李列那傳說中重病在身的二兒子李真,不但沒病,而且文韜武略,絕不遜於那安南王世子,崔尚書這次,恐怕是上了安南王的大當......”。
這書房內衛無忌幾人自然都是極爲清醒老練的,一聽了李紀這話,很快便想清楚了這其中的來龍去脈,各人心中都急速盤算起來,那年長的幕僚對著李紀施了一禮後,探頭低聲問道:
“郡公爺,您剛纔一開始可說的是那崔尚書與這安南王合謀逆反,現在又說這崔尚書是上了當,這......”
李紀一聽,便咧開嘴赫赫笑了兩聲,一挑眉說道:“不管他們是否合謀,咱們也可以想法子讓他們合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