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9殺
金吾衛巡夜的時間是每半個時辰走一圈,除了這東宮城牆外面的夾道,這東宮內同樣也有金吾衛巡查,這值守宜秋宮的金吾衛走過西門的時候,那值夜的小內監連忙上來招呼了一句辛苦,又拿了茶過來挨個遞上,因爲都是熟人,那些金吾衛也不跟他客氣,都笑說這宜秋宮的涼茶燒的倒與別處不同,放了冰糖棗子分外的甜。
等他們過去了,這小內監也緩緩收了臉上的笑容,從腳下的包袱裡拿出一件黑青色披風將自己裹了,一扭頭便順著夾道便往下跑去。
他三拐兩轉便來到了一處園林的牆角下,此處是那麗正殿與宜春宮交接的地方,他到跟前低低學了幾聲蛙叫,那假山後面便有一個小內監弓著背站了出來,這人高高的個子,面目清秀,竟是那麗正殿二管事名字叫做劉哨的,他年紀雖不大,卻是劉準的乾兒子,就算在太子妃的麗正殿也很能說的上話。
“哥哥,你來了一會兒了嗎?”,這宜秋宮的小內監一見了他便滿臉堆笑的低聲招呼著。
這劉哨臉上卻是一點笑意也沒有,只有滿目的警惕與不安,而那宜秋宮的小內監也渾不在意,又湊近了一點繼續說道:“哥哥,今日可有什麼大消息要告訴我嗎?”
“你們主子這一天到晚盯著太子妃作甚,如今宮裡形勢這麼複雜,你們主子該不會是想要作亂犯上吧!”,劉哨對這小內監的態度十分不客氣。
那小內監連忙齜牙咧嘴的衝他一笑說道:“哎呀,哥哥你這又不是頭一次給我消息了,咋還擔心這些有的沒的呢,我們那位,您還不知道嗎?她能有什麼圖謀呢,不過是一片癡心放在殿下身上罷了,這不就看著太子妃不順眼嗎,我也覺得她無聊呢,花這麼多銀子從您這打聽這些吃的啊穿的啊沒用的東西,不過是爲了赴宴的時候打扮的比人家更俏麗些,做的點心比人家更好吃嗎?你說這何苦呢,這女人家的心思啊,也太難捉摸了。您也甭管她要幹什麼了,有消息就和我說說,我知道哥哥您這也等著用錢呢,那青溪姐姐眼看著就要出宮了,您這湊不足銀子,您們這假夫妻可也就做不到頭嘍!”
那劉哨聽他說起這個,眉頭一皺,神色越發不喜,不過同時間也一下猶豫了起來,他又想了片刻,還是湊到了那宜秋宮小內監的身旁,低聲說道:
“今日內殿不知道鬧什麼鬼,先是說太子妃身子不舒服,請太醫看過了便早早歇下了,不過等我剛纔去內殿替太子傳話的時候,卻聞到牀上躺著那個人身上香的很,這太子妃可是從來不薰香的,我越想越奇怪,便又小心觀察了一番,又聽說那菊嬤嬤竟然自顧自回自己房裡歇息去了,她可是太子殿下派來照顧太子妃的,太子妃身子不適,她怎麼會不在牀邊照顧呢,我思來想去,就覺得那牀上躺著的,恐怕壓根就不是太子妃......”
那宜秋宮小內監一聽這話,頓時不再嬉皮笑臉,先是瞪圓了眼睛,而後又馬上咧嘴硬扯出一個笑來對那劉哨說道:
“哎呦,哥哥您這消息可值大銀子了,我們主子起碼要賞您五百兩才能夠啊,過兩日您還到老地方去取銀子啊,那弟弟我先回去啦!”
那劉哨一聽竟有五百兩銀子之多,臉上的不安終於也淡了,眉眼間都不由透出了喜色來,兩人本就是冒著極大的風險在這裡私會的,此刻說完了正事,便各自飛快轉身往回了,那劉哨還好,那宜秋宮的小內監卻是神色極爲緊張,一溜煙的直接就回宜秋宮華良媛的居所去稟告了。
而那東宮宣政殿內殿裡,李濟民斜撐著頭歪靠在廣榻上,雖然說是要休息一下,眉頭卻是一直緊皺著,顯然不見絲毫的放鬆。
劉準站在他身邊,輕輕的給他打著扇,雖然天氣熱,他們現在也不敢在這內殿裡多放冰,主要是這幾日這殿裡的人個個都是疲勞不堪,身子虛弱的很,萬一涼氣入體,恐怕會嘩啦啦病倒一大片也說不定。
“現在是什麼時候了?”,李濟民果然沒小憩多久,便又睜開了眼睛,滿面睏倦的問道。
“啓稟殿下,現下已經是寅時初了,殿下啊,您就聽老奴一句,到偏殿的牀上去好好睡一覺吧!您再這麼熬下去,可還怎麼撐得住哦,你要是這時候病倒了,可讓奴才們怎麼辦呢!”,劉準顯然是真的急了,說話也少了許多顧忌。
李濟民並沒搭理他,起身盤腿坐在了榻上,想了想說道:
“太子妃是子時中出去的,到現在也有一個半時辰了,如若順利,也應該能到那衛府上了,也不知道...唉......”。
李濟民說了一半便停了下來,臉上神色越發陰鬱,劉準見他這樣,也知道此刻讓太子殿下去睡覺是不太可能的事情,想了想又問道:
“殿下,您要不要用些湯麪,今日晚膳您也沒吃多少,現在一定餓了吧。”
李濟民本能的就想開口拒絕,一擡頭,卻看到這劉準一張老臉上溝壑縱橫,眼底黑青一片,連嘴脣也是灰暗乾裂,他本就是上了年紀的人,這幾日一直伺候在李濟民旁邊,還要替他管束這東宮裡的其他宮人,算起來比他們幾人還要更加勞累,能熬到現在,勸靠他自己一口氣在硬撐著。
李濟民這話到嘴邊便改了口,柔聲說道:“也行,我也正好覺得餓了,讓他們做上兩碗,大伴也陪我進一點吧,一個人吃著怪沒味道的。”
那劉準一聽,哪裡還會不肯,連忙下去便吩咐人準備起來,這主僕二人才剛剛吃完了一碗雞湯麪片,那李甲便神色倉皇的走了進來,他這樣的身份,能讓他變臉的事情本就不多,李濟民一看,頓時全身都繃緊了,急忙問道:
“怎麼了?可是太子妃那裡有什麼事?”
李甲怕主子擔心,連忙壓制了臉色,放緩了聲音說道:“殿下,太子妃娘娘已經回宮了,雖然受了點傷,卻並無大礙......”
李濟民一聽,蹭一下便站了起來,李甲彷彿也料到了主子這般反應一般,連忙探身做了一個阻攔的手勢,急切的說道:
“殿下您莫急,太子妃娘娘特意交代小的先將您攔住,她此次受傷,恐怕是東宮裡面的人搗的鬼,她囑咐小的不要聲張,想趁機將那暗害她的人釣出來,太子妃娘娘等下馬上就喬裝過來這邊,親自向您稟告。”
李濟民聽了這話,才強自按捺住了情緒,不過是再也坐不住了,他立在內殿門前的屏風後面來回渡著步,等他忍不住就要出殿去看看的時候,終於有個穿著錦衣衛紅黑服飾的瘦小身影由李鐵護著匆匆走了進來。
李濟民大步迎上去將車芷蘭攬在了懷中,急切的上下打量著她問道:“哪裡受了傷?哪裡?快讓我看看......”
李濟民邊說,邊不由伸手在車芷蘭身上上下探查,饒是車芷蘭這樣的性子,也被他的一下子臊紅了臉,她握了李濟民的手,低聲說道:
“殿下,妾身有要緊的事情和您說,咱們先坐下說話。”
李濟民哪裡肯這樣放車芷蘭坐下,見她臉上神情嬌羞也算明白自己剛纔過於著急了,連忙小心將她扶到了屏風後面的內室裡,等車芷蘭解開了外衫,白色中衣上一大塊醒目的血跡便也露了出來,那位置就在她左脅上,離著胸口的位置看著也並沒多遠,李濟民只覺自己心臟猛地的往下一墜,探手就想解開她中衣查看,車芷蘭連忙按住了他的手,低聲說道:
“殿下,這只是皮外傷而已,並沒傷到骨頭,臣妾剛纔已經包紮過了,您要想看,恐怕會把傷口再弄裂了,您趕緊坐下,臣妾有要緊的事情向您稟告,說完了,臣妾恐怕要好好休息一下了......”
李濟民這才扶著車芷蘭一起坐在了榻上,讓她靠在了自己肩上。
“殿下,妾身晚上並沒能走出皇城,如今看來,恐怕你手下的這些錦衣衛也都被人盯住了,我們巡查到景風門與安尚門的時候,兩處都有金吾衛的人守著,我見這事不能勉強,怕暴露了行蹤反而壞事,便想著返回宮裡來,誰知他們幾個把我護送進了麗正殿離開之後,我卻突然遇到了埋伏,他們有兩個人,不過功夫並不特別高強,又沒想到我會隨身帶著鞭子,被我逃到了密道口才脫了身,殿下,那兩人目的明確,應就是專門衝著妾身而來的,妾身想著,不是您這宣政殿,就是我那麗正殿,恐怕是出了紕漏了......”
車芷蘭說到這裡,終是因爲剛受了傷,一口氣提不起來就軟軟的靠在了李濟民的身上喘著粗氣,李濟民連忙將她放倒在榻上躺好,低聲安慰她說道:
“芷蘭,這事我有數了,你只管在這裡安心歇著,我馬上叫菊嬤嬤過來照顧你。”
等李濟民從內室裡出來,狄成與孫楊等人也從偏殿裡聞風趕了過來,李濟民簡單講車芷蘭遇險的事情與他們幾個說了,一聽太子妃並沒能見到衛無忌衛將軍,狄成臉上的失望之色是怎麼遮也遮不住了。
而等太子殿下說了宣政殿這邊可能有漏洞的事情之後,殿中幾個心腹卻都是露出了一絲無奈之色,想來也是,這整個後宮都一直是崔皇后一手把持,如今這樣的情形之下,這東宮沒有漏成篩子,也算是這些年太子與太子妃二人苦心經營的結果了。
此時,天色已經微微有些發亮了,而宣政殿內卻像是籠在了無影無形的陰霾和壓抑之中,李濟民擡眼環視了一下自己的幾個親信心腹,正想著要說些什麼激勵他們一下,宣政殿外突然有人通傳進來,說是那宜秋宮華良媛在外面,一定要求見太子殿下一面。
李濟民聽了眉頭一緊,突然想到了什麼,半響後,從牙縫裡緩緩擠出了一句:“難道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