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shù)日，匆然而逝。
白貴漸覺，凌雲(yún)渡功德水的效果逐漸減弱。他窺探天機，又估算著唐僧一行人取經(jīng)的進度，於是睜開了眼睛。
陽神之軀，三花聚頂。
這三花，一朵爲鉛花, 一朵爲銀花，一朵爲金花。三花燁然生輝，垂落無盡仙氣，他整個道軀好似踏入了虛空之中。虛空時而泯滅，又時而復歸。
“三花聚頂，五氣朝元，爲金仙之道行。”
“三花爲天花、地花、人花，又爲金花、銀花、鉛花, 爲煉神還虛、煉氣化神、煉精化氣，陽神爲真我，重走練氣路，故此開出了頂上三花。”
“待得五氣朝元之時，金仙道果就爲之不遠了。”
哪怕白貴一向沉穩(wěn)，此刻亦不免閃過一絲欣喜之色。
從修道百日築基之始，到成爲地仙，未得陽神之時，皆是假我。金丹爲修道人所養(yǎng)之腹中胎兒，爲真我，超脫三界，不在五行之中。他藉助福壽祿三氣，大大縮短了陽神的成長時間，使陽神有了跟腳。
後面再走練氣路，開出三花，只是水磨功夫。
而這一點, 於三清道統(tǒng)的嫡傳弟子而言, 最是好走。他以玉液瓶所產(chǎn)的三光神水積蓄內(nèi)功，又得功德金蓮的蓮子補足元氣, 功德水洗刷道軀，段段時間內(nèi)結(jié)出頂上三花，非是難事……。
“恭喜道友道行精進。
”
接引佛祖化身的船伕睜開眼眸，一笑道。
“此番多謝佛祖護持。”
白貴亦致謝。
看似他雙腳雖在凌雲(yún)渡河水之中，可實際上，凌雲(yún)渡河水的洗刷之力被這無底船擋了一大半。要是他真?zhèn)€獨自進入凌雲(yún)渡河水，也只怕挨不了一時半刻，就會道行大降，更遑論藉此提升修爲了。
“你此行護持取經(jīng)人有功，貧僧幫助些許，乃是常理。”接引佛祖拈花一笑。
話音一落，他這無底船無風自動，開始朝對岸使去。只見對岸來了四人一馬，正是唐僧一行人。
“我還以爲白師兄你會在靈山呢，沒想到你在凌雲(yún)渡。”豬八戒望之，神色失望了一剎那。他在天庭官職曾經(jīng)不低，也聽過凌雲(yún)渡的名頭，對靈山佈置瞭解不少。
先前他拜託白貴替他在如來佛祖面前美言數(shù)句，雖說白貴婉拒，但他心底還仍存一絲僥倖。如今白貴在凌雲(yún)渡口, 那絲僥倖亦隨之蕩然無存了。
“阿彌陀佛。”
唐僧雙手合十，施禮道。
“還請上船來。”老船伕只道。
孫悟空火眼金睛，一看就看出這老船伕是接引佛祖，也是南無寶幢光王佛。不過已經(jīng)到了靈山，他也不好點破此事。這看似接引佛祖隱瞞唐僧，但實則亦是一件考驗。
“這無底的船兒如何渡人？”
唐僧驚悸。
他縱然看到了船伕和白貴在無底船上，可誰知二人有什麼神通，可以護佑己身。此外，這凌雲(yún)渡河水幽冷，讓他憑空增了幾分膽怯。彷彿天生就懼怕這凌雲(yún)渡河水一樣。
白貴也不言語。
這凌雲(yún)渡河水，若是沒修爲的凡人走了，丟了肉胎，只得靈魂飛渡。雖則也算是成佛了。可這佛，無疑要低等一些。
呂祖說過：“修性不修命，此是修行第一病。修性不修命，萬劫陰靈難入聖。”
肉胎一棄，再想孕育出“真我”，可就難得多了。
金丹大道的真我，即圓滿無上九轉(zhuǎn)金丹。
就好比天庭的仙神一樣，看似都是神仙，卻也有差別。神仙之中，天仙最貴，其次地仙，其次神靈。神靈得敕封而封神，只有一團陰靈，難以證得大道，爲天庭所驅(qū)役。
但……，話是如此說。
不代表這神仙不珍貴了。
天仙大道，歷來能走通的，纔有幾人。關(guān)尹子的樓觀道道統(tǒng)，歷經(jīng)諸天世界，無量時光，也才得了五名嫡傳。
一介凡人，得蒙上面看重，賜予一個神位，這是幾輩子都修不來的造化，哪有置喙的餘地……。
取經(jīng)人也是如此。
“我這船……”接引佛祖笑了一聲，然後念出一詩，“鴻蒙初判有聲名，幸我撐來不變更。有浪有風還自穩(wěn)，無終無始樂昇平。六塵不染能歸一，萬劫安然自在行。無底船兒難過海，今來古往渡羣生。”
孫悟空知道這是接引佛祖在催促、點撥，合掌替唐僧答應了下來，“願承盛意，前往西天靈山，還請老船伕接引我?guī)煾浮！?
唐僧雖心悸這無底船，但思及這已是靈山腳下，佛祖所在之處，應無妖人興風作浪，也就頷首點頭，登上了船。
甫一上船，便覺有件東西墜落，他自升空，像是升了雲(yún)霄。
回頭一望，船底下多了一個死屍。
唐僧驚恐後退幾步。
“師父莫要驚慌，這死屍是你的肉體凡胎。”孫悟空也得了天仙造化，亦是太乙道統(tǒng)，菩提祖師親傳弟子，知這肉體凡胎一去，唐僧便修成了正果，成了佛身。於是安慰唐僧數(shù)語。
“是你，是你。”
豬八戒、沙僧亦道。
唐僧只知是死屍墜落，卻看不真切這死屍爲何物，聽到三個徒弟如此言語，也面色趨於和緩，端坐在水面之上。
這凌雲(yún)渡河水只沉肉身，不沉魂魄元神。
“恭喜長老了。”
接引佛祖化身的老船伕輕笑一聲。
他撐起長篙，無底船承載數(shù)人，緩緩朝對岸駛?cè)ァ?
等登了對岸，唐僧一行人再回首望去的時候，發(fā)現(xiàn)這老船伕已消失不見。而他似乎也得了無量功果，與肉體凡胎之時迥異，呼吸間，沛然靈機涌入胸肺，腳底輕飄飄的欲要直上青冥。
“多謝悟空伱了。”
唐僧道謝。
要是適才孫悟空未曾提醒他，他也不敢下水。一旦未曾下水，進入無底船。就算是和佛沒了緣法。西行取經(jīng)一路上也算是白費了苦功。當然，這只是唐僧自己的拙見。
即使孫悟空不提醒，別的人亦會提醒。
到了凌雲(yún)渡口，接引佛祖又豈會讓唐僧空手而返。
“兩不相謝。”孫悟空搖頭，經(jīng)過凌雲(yún)渡口，他也洗去了一身的兇戾，這雷公臉也看起來有些寶相莊嚴，他開口道：“師父和我等彼此扶持。師父你賴我等保護，前往靈山，脫了凡胎。而我等也借師父解脫，得了正果。”
“此行也謝過了白道長你。”
唐僧亦轉(zhuǎn)身感謝白貴，“若非道長在船上，貧僧亦不敢趨之。”
他見白貴在船上，也少了三分的擔憂，坦然上了無底船。
白貴點頭，受此一謝。
“白道長和我凡間生母有舊，貧僧知矣。”唐僧嘆了口氣，“貧僧對自己來歷亦有些成迷，適才脫去了凡胎，才知緣由……。”
他講述道：“貧僧先父和先母在貞觀十三年成婚，而貧僧也是從貞觀十三年趕赴長安。凡胎一蛻，方知始我。”
陳光蕊和殷溫嬌的事情，白貴只是疑惑，還沒到非要了解不可的境地。不過唐僧願講，他也願意聽之。
隨著唐僧的闡述，白貴這才明白。唐僧九世皆往西天取經(jīng)，然而路過流沙河的時候，被沙僧吃了九世。到了第十世，即唐僧這一世的時候。九世身死，覺醒了一絲金蟬子的前塵，故此使用了金蟬脫殼的法子……。
若第十世“金蟬子”仍舊身死，那麼取經(jīng)人就不再是他了。譬如觀音禪院的金池長老，他亦是取經(jīng)人之一。金池長老已經(jīng)二百七十歲高齡，苦苦等待，不願輪迴，就是等這麼一次機會。
陳光蕊是唐僧，唐僧也是陳光蕊。
陳光蕊身死，替唐僧擋了一次的死劫。而十八年的過往，亦是真的。只不過原先的陳光蕊亦叫做江流兒，出家還俗，到長安考取了狀元……。
“可憐殷家娘子了。”
白貴曾受了殷府的一些照料，此次唐僧功德圓滿，他也願意出口爲殷溫嬌討一個好的前程去路。惠而不費的事情。
“白道長勿憂，貧僧願舍了一部分功德，渡生母成就仙位。”
唐僧道了一聲阿彌陀佛，然後言道。
陳光蕊的記憶只是他金蟾脫殼的一個殼，非是本真。所以他仍承認殷溫嬌爲生母。
“貧道曾和殷府有舊，玄奘法師願意如此，亦是殷家娘子幸事。”
白貴點頭。
取經(jīng)乃是西遊世界的大事。唐僧僅舍一部分功德，縱使渡不了殷溫嬌成佛，但讓殷溫嬌得到一個仙位還是可行的。
幾人談了片刻，腳步就已經(jīng)落到了靈山腳下。
通報山腳處的四大金剛後，由其帶領(lǐng)前往了大雄寶殿。從靈山山腳到大雷音寺的大雄寶殿，需走過三道山門。
三道山門的神僧入了大雄寶殿，報道：“佛祖，唐朝的聖僧來了。”
如來佛祖頷首，召聚八菩薩、四金剛、五百阿羅、三千揭諦、十一大曜、十八珈藍，並排兩列，“讓那唐朝聖僧進來，還有天庭的巡檢亦一併來。”
入了殿宇，白貴和唐僧一行人齊齊對如來施禮。
“白巡檢，你已爲天仙真神，可入上座。”
如來佛祖招來一座蓮花寶座，燁然金光，璀璨蒸霞。
“謝過如來。”
白貴道袍一揮，輕飄飄的就座。
他是來靈山做客，這只是如來佛祖的待客之道。天仙身份不低了，更別說他剛結(jié)出了頂上三花，距離金仙之境也爲之不遠。除了四大菩薩，一些佛祖之外，雷音寺的佛祖、菩薩也大多是這個修爲。
“弟子玄奘，奉東土大唐皇帝聖旨，遙謁寶山，拜求真經(jīng)，以濟衆(zhòng)生，望我佛垂恩，早賜返國。”
唐僧跪地行禮，上拜道。
白貴心底古怪。
明明是李世民因涇河龍王的龍怨，擾的睡不了安穩(wěn)覺，所以才做了水陸法會，隨後委派唐僧去西天取經(jīng)。但到了唐僧嘴裡，就又是這麼一番說辭了。見人說人話，見鬼說怪話，不外乎如是。
只不過他沒想到，唐僧這麼一個濃眉大眼的傢伙，也言語不真。
“此時的唐僧……”
“估計更多的是金蟬子吧。”
白貴想及於此，嘆了一口氣。
說實話，他和唐僧沒什麼交情。但唐僧到底是個質(zhì)樸之人，經(jīng)過了凌雲(yún)渡河水後，成了如此模樣。也不知道是件好事，還是壞事。
前塵……，對於今世來說，不見得好。
“你那東土乃是南瞻部洲，只因天高地厚，物廣人稠，所以多貪多殺……。不忠不孝，不義不仁，瞞心昧己，大斗小秤，害命殺生。以致有地獄之宰，所以永墮幽冥……”
如來佛祖一副悲憫世人的模樣，“雖有孔氏在彼立下仁義禮智之教，帝王相繼，治有徒六絞斬之刑……。今我有經(jīng)三藏，可以救濟世人。”
“此經(jīng)爲談天、說地、度鬼。共計三十五部，有一萬五千一百四十四卷。皆是修真之徑，正善之門，凡天下四大部洲之天文、地理、人物、鳥獸、花木、器用、人事，無所不載。”
“你西天取經(jīng)遠來，可全取了去，渡濟世人，讓人知道我沙門之奧旨。”
他一字一句的言道。
白貴聽得有些刺耳。
南瞻部洲，人族樂土。幾乎沒有妖魔禍亂。即使有兵災爲禍，卻也只是人族自相殘殺，每逢亂世，必有治世出。而西牛賀洲不然，越往靈山，妖魔越多，獅駝嶺的三大王，更是食了一國百姓。比起人族內(nèi)部兵災，這種妖魔食人更難治之……。
道貌岸然，盡皆矯飾之人。
白貴再觀大雄寶殿衆(zhòng)佛、衆(zhòng)菩薩，不過藏污納垢之所，他皺了皺眉，將心中的不適壓制了下去。
他天仙修爲，看似不弱，卻也只是在秩序中的地位罷了。
若是違逆秩序，他的修爲不過爾爾。
此外，總是他挺身而出，又改變不了什麼結(jié)局。反倒會讓別人笑話他不識天數(shù)。再者，如來話如此說，可不見得佛門傳過去後，就一定興盛。三武滅佛亦不遠矣。
“小僧謝過佛祖。”
唐僧拜謝。
“阿儺、迦葉，你們二人引他四衆(zhòng)，前往珍樓寶閣，先給他們用了齋飯，再將我那三藏經(jīng)文的三十五部之內(nèi)，挑選幾部予了他們……”
如來佛祖道。
在蓮座之上，阿儺、迦葉兩個尊者領(lǐng)旨，走了下去，將唐僧一行人引到了大雄寶殿之外，珍樓寶閣之內(nèi)。
“白巡檢，你此次來我靈山做客……”
等唐僧等人離開之後，如來複而開口，看向白貴這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