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 利益
東昇客??拷栭T,轎子行了半個時辰纔到,幼清戴著帷冒立在東昇客棧的門前。
街道上來往的行人紛紛朝她這裡看,因看不清面容,就只能對她的衣飾裝扮指指點點,評頭論足,幼清只當(dāng)沒有看見,扶著採芩擡腳上了東昇客棧前頭的三階臺階,因爲(wèi)是早上,客棧裡來往的人並不多,裡頭跑堂待客的小廝立刻看到了他們,眼睛骨碌碌轉(zhuǎn)著將所有人都打量了一遍……
夫人穿的是時下新興的川花褙子,面料是上等的妝花緞,露在外頭的手指纖細修長青蔥似的,一看就是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再去看她身邊的兩個丫頭,一個清麗沉穩(wěn),一個俏皮活潑,還有跟著的兩個侍衛(wèi),一個身高體壯目露殺氣,一個雖有些坡腳,但樣貌周正神色間正氣凌然,小廝在東昇客棧做了好些年,這看人說話的本事是頭一件要學(xué)的,所以立刻就判斷出這一行人來頭不小,他當(dāng)即換了笑臉迎了過去:“貴客臨門!”他彎腰行了大禮,“小的有什麼能爲(wèi)夫人效勞的,若是打尖我這裡有上等的院子,若是吃飯,我們南北菜色齊全,甚至還有望月樓來的外邦廚子,您儘管點,包您滿意!”
採芩倒忍住了,綠珠卻是噗嗤一聲笑了起來,和幼清道:“太太,他可真能扯!”扯哪裡不好,扯望月樓的廚子。
幼清也輕輕笑了笑。
小廝一聽綠珠說他閒扯,立刻就要辯駁,幼清擺了擺手,讓採芩遞給他一串銅錢,小廝收了打賞頓時眉開眼笑,問道:“夫人這是要找人?您儘管說,只要住在我們客棧的,小的立刻就能給您找出來,即便不住在這裡,小的也能給您找出來?!?
嘴巴確實了得,改日得讓胡泉過來瞧瞧,採芩解釋道:“我們確實來找人的。”她說完朝路大勇打了個眼色,路大勇立刻上前挨著小廝說了幾句,小廝立刻道,“您一說小的就知道了,你們隨我來,她們就住在後院裡頭!”
路大勇就朝幼清點了點頭。
“小姐?!睊褴说吐暤?,“昨天那位謝周氏不是說會派人在客棧門口迎我們嗎?”
幼清頷首,低聲道:“門外那個丫頭應(yīng)該就是?!睊褴寺勓曰仡^飛快的掃了一眼,果然就看到個小丫頭正探頭探腦的朝他們這裡看過來,約莫是聽了自家太太說會有宋府的下人過來找她,可如今幼清親自來了,她可能就有些不敢確認。
採芩沒有再說話,扶著幼清穿過正堂去了後院。
引路的小廝一邊走一邊還不忘介紹東昇客棧的規(guī)模和優(yōu)勢,道:“夫人住在這裡保管您賓至如歸,一點都不會覺得不自在,就和在家裡一樣!”
“你就消停一會兒吧?!本G珠聽不下去了,就覺得他聒噪的不得了,“我們就住在京城,好好的發(fā)什麼瘋跑你這裡落腳,你就別說這些沒用的,老老實實帶我們?nèi)フ胰司秃昧恕!?
“這位大姐,話可不能這麼說!”小廝笑著道,“這人活一世,總有出門探親遊玩的時候,我們東昇客??刹恢乖诰┏怯校@大周綿延千里數(shù)百州府縣,不管哪一處都有我們客棧,您若出去只管報小人的名號,他們定當(dāng)會給你們一個實惠的價格!”
綠珠一聽他喊自己大姐,頓時不高興了,跺著腳道:“你喊誰大姐,你瞧著沒有二十也有十八了吧,我哪裡是你的大姐了?!?
“誤會,誤會?!毙P道,“我這是隨口一說。姑娘可千萬別介意?!?
綠珠哼哼了兩聲,指著跟在身後一聲不吭的江泰就道:“你小心些,再胡說八道的,我就請我們江大哥把你骨頭給拆了?!庇峙c有榮焉的道,“他要收拾你,不等你喘息的功夫,你小命就沒了?!?
小廝聞言頓時朝江泰看去,隨即就縮了縮,抱著拳求饒:“小的不說了,不說了還不行嘛!”
綠珠哼哼了兩聲,昂著頭氣順了點。
江泰跟在後頭雖依舊面無異色,但視線卻飛快的撇了眼綠珠……
“就是這個院子!”小廝指著一間關(guān)著門的院子,“您說的鳳陽來的女眷都住在這裡,四個婦人帶著三個孩子還有幾個僕婦和丫頭?!?
幼清點了點頭,小廝就殷勤的上去敲響了門,不過幾息的功夫,裡頭有人隔著門戒備的問道,“誰?”
“我是店中的小廝,有位夫人來找你們,您開個門!”小廝直皺眉,這青天白日的弄的這副樣子做什麼,不知道的還以爲(wèi)他們店裡藏了逃犯呢。
門後安靜了一會兒,有細細碎碎的腳步聲還有女子小聲議論的聲音,緊接著院門緩緩開了一條縫,幼清就看到謝周氏的一雙眼睛探了出來,在她面上打量了一番似乎隔著面紗她沒有敢認,就去看採芩和綠珠,頓時眼睛一亮大開了門:“宋夫人!”
幼清微微頷首,謝周氏高興的迎出來:“您怎麼親自來了,我們在京城不認識人,所以難免戒備了些,多有怠慢還請您諒解!”說著做出請的手勢,“您快裡面坐!”
幼清頷首由謝周氏引著進了院子。
謝周氏邊說著話邊打量了眼江泰,心頭微駭,對幼清的身份越發(fā)的好奇!
幼清望了眼院子,是個小小的約莫五間房的四合院,院子裡晾曬了衣裳,昨天的幾個孩子正圍著院子中間的花壇和著泥巴玩,只有昨天那個攔著轎子的小男孩起身和她的行了禮,又蹲下去繼續(xù)和泥巴。
岑太太以及其他兩位太太都站在了各自的房門口望著幼清一行人。
“去我房裡坐吧。”謝周氏抱歉的道,“因爲(wèi)是客棧,只能委屈夫人了。”她說著又朝其他三人道,“到我房裡來,一起聽聽夫人怎麼說?!?
金太太和陳太太當(dāng)即就跟了過來,只有岑太太猶豫了一刻才提著裙子跟著進了房裡,謝周氏給幼清倒了茶。
幼清將帷帽摘了下來,望著幾人道:“昨天去大理寺怎麼樣,可見到你們老爺了?”
“根本不讓靠近?!敝x周氏說著心有餘悸的道,“我們只聽到了裡頭動刑的聲音,也不知道打的是誰,這幾板子下去就是不死也要脫一層皮!”
幾個人又開始抹著眼淚。
“你們也是官太太,正堂官審案你們也不陌生,但凡開了堂不管堂下什麼人,開堂的五板子肯定是難免的?!庇浊宓牡?,“至於後面還打不打就要各人的悟性和造化了,所以你們也該有心理準備纔是?!?
她們就是因爲(wèi)太知道牢裡的那些齷齪事兒,還有堂審的規(guī)矩,所以才急的火燒螞蟻似的,謝周氏道:“不瞞您說,昨兒晚上我還做了噩夢,夢見我們老爺被……被押在了菜市口……正要問斬呢?!?
“宋夫人?!贬恢倍己芾潇o,她沉聲看著幼清,問道,“您……爲(wèi)什麼要幫我們。”
幼清眉梢一挑望著她,隨即淡淡的回道:“我沒有要幫你們。這通天的案子我也幫不了你們?!彼脑捯宦?,其他幾個人都停了哭詫異的看著她,幼清卻話風(fēng)一轉(zhuǎn),道,“但是,你們自己卻能幫你們和你們老爺!”
幾個人面面相嗤,不解的看著幼清,岑太太問道:“我們要怎麼幫自己,宋夫人不凡直說!”自己幫自己談何容易,她們?nèi)粽P陽在虹縣,還能說這樣的話,可是到京城來,到處都是官,每一個官都比她們大,衙門林立她們哪裡知道去哪裡找什麼人,哪裡知道怎麼樣做才能對自己有益……
至於眼前這位宋夫人到底什麼目的她昨晚想了一個晚上也沒有想明白,可是,人不管做什麼事都是奔著利益的,宋夫人這麼古道熱腸的,不可能毫無所圖!
“我沒什麼可直說的。”幼清似笑非笑的看著岑太太,道,“你大可不必對我如此戒備,正如昨日謝太太所言,你們有什麼值得我圖謀的呢,無論是財還是權(quán)你們現(xiàn)在都沒有,除此之外我想不出你們還能有什麼能我一個女子惦記的。”
岑太太暗怒臉色微紅,不悅道:“那你爲(wèi)什麼要到這裡來?”
“我剛纔說了,你們可以幫你們家的老爺,至於我最終的目的,不是你們,也不是你們的老爺,所以你們大可放心!”她說著微頓,又道,“我且說說,你們?nèi)羰怯X得可行,我就想辦法安排你們見你們老爺一面,若是覺得不行,那也無妨,等你們老爺定了罪,是拖到菜市口還是充軍流放,你們總能見上他們一面的。”
謝周氏滿臉焦急,望著幼清道:“宋夫人您說,我們聽著,只要我們能做到,一定照著您的話去做!”
幼清微微頷首笑望了眼岑太太,徐徐道:“你們老爺犯的什麼罪我並不知道,他們手中是不是除了守護祖陵不力的罪名外還有沒有別的罪名我更不知道,但是我卻是明白,在這祖陵的案子中,他們都是從犯……按大周律例,從犯若有舉報他人罪名,又有有力證據(jù)者,一旦覈實罪名立刻減輕其本人的罪罰,就憑這一點你們就能讓你們的夫君細細謀算一番!”
“這……”謝周氏有些沒有明白,不由朝岑太太看過去,岑太太神色中滿是震驚,她沉聲問道,“宋夫人的意思是,讓我們勸我們的老爺檢舉魯大人?”
真是聰明的女子,不知道那位虹縣的縣令是不是也是聰明人!
“原來是這樣。”陳太太有些焦慮的站起來,來回的在房裡走,“魯大人位高權(quán)重,恐怕一兩件小事對他沒什麼影響吧,更何況,他已經(jīng)定了罪了,我們?nèi)羰窃贆z舉大理寺會重新翻案再審嗎?!?
“我可以很肯定的告訴你們,會!”幼清一字一句的給衆(zhòng)人解釋,“不管你們老爺在鳳陽在虹縣如何的受人尊崇,可是在京城他們的官職實在太不起眼了,沒有人會在乎他們的生死,可是魯大人不同,他貴爲(wèi)封疆大吏在朝中又有強硬的後臺,大家的視線只會盯著他,而不會在乎你們的老爺。”又道,“皇陵失守是大罪,你們是想讓自己的夫君替魯大人頂了罪名,還是想把魯大人推出來做擋箭牌,就看你們是怎麼想的了?!彼嘈胚@些人在生死存亡的關(guān)口,一定能有名目去告魯直,都是在官場走動的人精,誰也不笨。
“怎麼辦?!标愄O聛硗敖憬?,您說句話??!”
岑太太也不知道怎麼辦,但是不得不承認,幼清說的很有道理,在大難前頭都是各自保自己,能活下來纔是最要緊的事情,而且,看幼清的樣子就知道她勢在必行,一心針對的就是魯直,魯直背靠嚴閣老她們是知道的,按現(xiàn)在這樣的狀況分析,說不定已經(jīng)上升爲(wèi)朝堂中的黨派之爭,他們這些局外人無依無靠,最好的辦法就是依附在某一方以求自保。
嚴格老那邊肯定是不行,他要保魯直不可能再幫他們,若非有人保著魯直,他怎麼可能只有一項罪名,還只判了個輕飄飄的充軍遼東……
那就只有投靠到另外一邊!
可是眼前這個宋夫人能不能相信呢,她真的能說服薛大人讓他們夫妻見一面?若真的能見一面她也能和夫君商量一番……
“岑太太?!庇浊遽輳分懒怂谙胧颤N一般,出聲道,“你可以和你的夫君商量一下,告訴他,他們?nèi)舨粰z舉魯直,這件案子最後背黑鍋的一定是他們,如果他們檢舉了,我不敢保證他們會開罪,但是有一個魯直頂在前頭,他們正正經(jīng)經(jīng)的成了從犯,最後事情的結(jié)果,他們會如何判,想必他們都能想得到!”
他們兩個是州衙的同知,位居五品,最低的也是謝大人是虹縣的縣丞,哪一個不是熟讀律法的,該怎麼做他們會明白的。
“這些我們知道。”岑太太對幼清的信任多了幾分,她沒有把她們當(dāng)無知婦孺誇大其詞的向她們保證一定能救人出來,而只是告訴他們實情,這些事她們心裡知道,“但是……若我們檢舉了魯大人,您能斷定他沒有東山再起的機會了嗎?”她怕魯直事後報復(fù)!
這種事,幼清無法給她們保證,但是她相信宋弈:“我不知道魯直結(jié)果會如何,但是他肯定沒有報復(fù)你們的能力了。”就算是嚴安也不會去保一個在聖上面前徹底遭到厭棄的人。
“等等?!苯鹛浊宓溃拔覀兝蠣斔貋砺斆鬟^人,他不可能想不到夫人說的這些話,可是他爲(wèi)什麼沒有做呢?”
這位金太太倒是不笨,幼清含笑道:“或許,他已經(jīng)做了呢,你去見過他不就知道了。”宋弈說只有兩個人沒有鬆口。
金太太一愣,頓時鬆了口氣:“那就好,等我見到老爺時我一定會仔細問問他?!?
幼清微微頷首。
岑太太就低頭喝著茶,露出深思的樣子,其他人卻是一臉的興奮和期待,謝周氏道:“我只知道現(xiàn)在的情況已經(jīng)很糟了,老實說我找人打聽過,以我們老爺?shù)墓傥贿@一次恐怕性命難保,我沒什麼可害怕的,若是能保他一命,我就是死也願意?!边@是官場的規(guī)則,一旦出了事定罪最重的都是官職最低的那些人,他們老爺就是這一次被押解進京的官員中,官位最低的那個。
“宋夫人,不管別人怎麼想,我一定勸我們老爺檢舉魯大人,便是沒有罪,現(xiàn)編我也得編幾個出來。更何況,根本不用我們編,就憑他在修建堤壩上做的那些事,就足夠他吃一壺的了?!痹捖淅湫α藥茁?。
幼清頷首道:“你能這樣想最好,人活在世可以爲(wèi)父母,爲(wèi)親人,爲(wèi)兒女,卻不曾聽說過爲(wèi)奸臣的,便是死又何妨,無愧於心纔是關(guān)鍵!”這話帶有煽動性,幾位太太紛紛點著頭,義憤填膺的道,“您說對,殺了真正的貪官污吏,也算是給百姓出一口惡氣!”
幼清笑著點頭去看岑太太,岑太太放了茶盅望著幼清,鄭重的道:“您的提議我想過了,雖不知您的目的到底是什麼,但是您說的沒有錯,我們沒有什麼值得您圖謀的地方。去大理寺見我們老爺?shù)氖戮陀毟督o您了,您交代的事情我們也一定把話帶到細細勸解,至於結(jié)果如何,卻不是我們婦道人家能控制的?!?
幼清根本不擔(dān)心這些,那些官員就算是再好的忍耐力和心智,在牢裡關(guān)個半年突然見到了自己的結(jié)髮妻子和孩兒,他們?nèi)舨粦z惜不想辦法求生,那就是不是常人了。
“那你們等我消息,今天晚上就會有人來找你們,告訴你們結(jié)果?!彼f著站起來,道,“你們小心。”話落就朝外面走,謝周氏跟在後頭宋幼清,“能遇見夫人是我們的福氣,這件事就拜託您了。”
幼清微微頷首:“留步!”便施施然出了門。
等她一走,陳太太和金太太以及謝周氏就圍在岑太太身邊鬆了口氣道:“宋夫人可真是好人,我若能幫到老爺,這輩子也對得起謝家的列祖列宗了?!?
“是啊。”金太太道,“等見到老爺我能放心了,即便守在京城,心裡也能踏實一些!”她說完一頓,問岑太太,“姐姐,您說宋夫人到底是什麼目的,她是不是和魯大人有仇?”
“現(xiàn)在還不清楚。”岑太太道,“但是現(xiàn)在來看,局面對我們是有幫助的,若真有人要對付魯直,那我們老爺說不定真的能在其中得到好處,只要有好處,我們就要試一試?!彼齻儸F(xiàn)在沒有門路,能有人給她們指條路走,對她們來說已經(jīng)是難以想象的好了。
幼清自東昇客棧出來,路大勇護著轎子低聲道:“小姐,外頭沒有什麼異常!”幼清嗯了一聲,吩咐道,“這兩天你就守在這裡,留意著她們,順便保護她們的安危!”
路大勇應(yīng)是,和江泰打了招呼,又重新回了東昇客棧。
幼清則回了家中,遠遠的就看到胡泉站在巷子口裡等她,見幼清的轎子回來他立刻迎了過來,道:“太太,老爺剛纔派人回來了,說今天中午回來用膳,估摸著一會兒就到了。”
宋弈要回來,幼清正打算請江泰走一趟呢,她笑著點了頭,進門就吩咐周長貴家的讓廚房燒好熱水給宋弈梳洗,又備著宋弈愛吃的菜,她自己梳洗了一番坐在宴席室裡想著祖陵案的事情,外面就聽到胡泉高興的喊老爺好的聲音,她騰的一下站起來掀了簾子出門,果然就看到宋弈穿著她昨天送去的細白長袍負手站在院子裡和胡泉說話,他笑容溫潤,像一道蜿蜒流淌在山澗的溪流,清澈明亮,透著雍容矜貴和讓人難以握住的疏離之感……
“您回來了。”幼清高興的道,“熱水備好了,要不要先沐浴再用膳?”
宋弈聽到幼清的聲音,在轉(zhuǎn)身的一瞬間眉梢眼角上的笑容就柔和了幾分,像是溫?zé)岬娜?,叮叮咚咚的冒著熱熱的霧氣,他信步過去低頭看著她,柔聲問道:“昨晚挺好的吧?”
“挺好的?!庇浊逍χ溃暗绞悄谖髟愤€好吧,有沒有時間睡覺,晚上吃飯了嗎。”
她一連串的問題,令宋弈笑容越發(fā)的明亮幾分,他一一答了和幼清並肩進了宴席室,幼清吩咐玉雪給宋弈準備洗澡水,自己則親自給他斟了茶:“我昨天去郭府了,在那邊用了午膳纔回來的。”她把昨天在郭府的事情和宋弈說了一遍,“郭老夫人和郭夫人待我都很客氣,你放心吧。”
宋弈微微頷首,幼清就說起鳳陽幾位女眷的事情:“……我昨天到郭府時,在門外見到幾個女眷正堵著郭家的側(cè)門,我當(dāng)時便覺得奇怪,後來一打聽才知道,她們就是關(guān)在大理寺的幾位鳳陽官員的家眷?!?
“這麼巧!”宋弈眉梢微挑,問道,“然後呢,你怎麼做的。”他直覺幼清不會和他說無關(guān)緊要的事情,不但如此,她必然有所行動。
幼清就將事情的前後細細告訴了宋弈:“……既然那兩位官員不肯鬆口,那就讓這些女眷去勸說,和自己最親近的人,想必他們心裡也有動容!”
宋弈顯得很意外,她望著幼清,道:“你見到那幾位婦人時,就想到了這件事?”
幼清點了點頭,宋弈就讚賞的看著她,道:“正瞌睡你便送枕頭來了?!彼p輕一笑,“我正欲夜裡讓方徊走一趟,用些小法子讓他們在奏疏上簽字。你這個法子好,四兩撥千斤的就解決了我的難題!”
幼清就懷疑的看著他:“真的?一頓又道,“那你能安排她們進大理寺的牢房嗎,要不要我去找姑父幫忙?”
“不用驚動薛大人?!彼无暮苷J真的道,“晚上你著人去通知她們一早讓她們在大理寺外面等,屆時會有人帶她們進去的!”
幼清鬆了口氣,點頭道:“好!”她應(yīng)了一聲,立刻喊採芩過來,“你和胡泉走一趟東昇客棧,告訴她們明天卯正在大理寺外面等!”
“是!”採芩應(yīng)是而去。
幼清又和宋弈商量祖陵案的事情:“要是那幾位大人寫了奏疏檢舉魯直,大理寺重新立案審查,他們會不會有危險?若是魯直不咬出嚴閣老來也就罷了,一旦牽扯出嚴格老,他不會坐以待斃的吧?”
“嗯?!彼无暮荏@訝幼清能想的這麼遠,“沒有他的事,他自然會替魯直周旋一二,一旦牽扯出他來,這件事就不會如現(xiàn)在這樣風(fēng)平浪靜了。”他說著,隔著炕桌凝目望著幼清,柔聲道,“害不害怕?”
她害怕嗎?說實話以前是有的,可是自從知道宋弈的安排和打算後,她就不再害怕了,好像有人給她指明瞭一條路,雖知道前面荊棘密佈,可因爲(wèi)能看得到危險,她反而鎮(zhèn)定下來,而且,這一路她都不是一個人在走,所以越發(fā)的淡然從容。
“不害怕!”她很堅定的搖搖頭,“因爲(wèi)看的清楚,所以不害怕!”
宋弈輕輕笑了起來,揉了揉她的發(fā)頂,輕聲道:“這纔是方幼清,遇事不驚不慌,沉著從容……”
“那有你這樣夸人的?!庇浊迨o宋弈續(xù)茶,正好玉雪進來回道,“熱水備好了,老爺,您現(xiàn)在要去梳洗嗎?”
“我安排午膳,你洗好正好用膳?!庇浊迤鹕硗庾?,邊走邊道,“要不要人伺候,我昨天將你買來的幾個丫頭分派了一下,你要是願意就將玉雪還有辛夷安排在你房裡伺候可好?”
宋弈的眉頭幾不可聞的一皺,低眉去看幼清,就見她眼眸清澈明亮不含一絲塵垢,他忽然失笑,覺得是自己想的太多了:“我習(xí)慣一個人,不需要人伺候,你不必安排人在我的房裡?!?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習(xí)慣,幼清不勉強他,目送他進了房裡,她和周長貴家的將午膳在宴席室擺好,約莫一炷香的時間,宋弈梳洗好換了一件天青色細布長衫,腳上穿的一雙黑緞面闊口單鞋,披著未乾的頭髮從房中走了出來,神色和煦面帶笑容。
院子里正在做事的小丫頭們都不由自主的停了手中的活計,目光不約而同的落在宋弈的身上……幼清凝眉迎過去,問道:“怎麼不把頭髮絞乾了再出來,若是受風(fēng)了怎麼辦?!?
宋弈眼角微挑,用帶著戲謔的語調(diào)回道:“自己絞頭髮不太方便!”
幼清一愣,想了想道:“那你先去房裡?!彼f完就吩咐採芩拿幾條幹的帕子來,隨即跟著宋弈進了宴席室,指著羅漢牀和宋弈道,“我?guī)湍憬g頭髮!”
宋弈就真的乖乖的在羅漢牀上坐了下來,等著幼清給她絞頭髮,幼清失笑走過去拿著梳子一點一點給他順著頭髮,又用帕子細細絞著……兩個人一個站,一個坐,房間離很安靜。
金黃的日光自窗外,房頂柔和的透射進來,落在兩個人的面上,炫麗的像是開在夏日午後染了金黃的蓮花,又像是秋日爛漫的山頭上某一處被時間遺忘的金絲菊,透著遺世獨立的美好,靜逸的讓人不敢冒失的闖進去,擾了這份寧靜。
幼清專心致志的擦著頭髮,宋弈則閉著眼眸一臉愜意的享受她的服務(wù),兩個人都沒有說話,也沒有打算說話,過了許久幼清放了帕子低聲問宋弈:“要不要梳個髮髻?可惜我還不會梳,讓採芩進來好不好?”她話音落,卻沒有得到宋弈的迴應(yīng),她疑惑的去看他,就看見宋弈長眉微蹙透著一絲的疲倦,捲翹的睫毛濃密的蓋在眼瞼上,像個孩子似的安靜而無助。
居然就這麼睡著了。
幼清愣住,她還從來沒有看過這樣的宋弈,靜靜的,有種與世隔離的無助感,就好像這世上沒有人能懂他,沒有人能幫得了他,他的痛和揹負只有他一個能舔舐化解……
“真是!”幼清搖了搖頭在羅漢牀上拿了毯子蓋在他的腿上,自己則悄無聲息的退出去,剛到門口宋弈卻已經(jīng)醒了過來,睜開眼的那一瞬間他又恢復(fù)那個笑容溫煦從容不迫的宋弈,笑著道,“抱歉,你梳的太舒服,我竟是不知不覺的睡著了?!?
幼清轉(zhuǎn)身回來給他倒了茶,笑道:“等用過午膳你還去衙門嗎,若是不去就在家裡補個覺吧?!彼蛲碇覆欢ň鸵灰刮此?。
“不用。”他起身道,“下午還有事,晚上我會回來的遲一些,往後我若不回來用膳,你自己也不能馬虎了。我可是聽說昨晚有人沒有用膳就上牀歇了,是不是?”
幼清尷尬的笑笑,回道:“我沒什麼胃口,正好心裡也有心事,就沒有吃了。”她指了指已經(jīng)擺好了飯菜的圓桌,“既然有事那你就早些用吧,免得耽誤了事情!”
宋弈嗯了一聲,幼清親自給他盛了飯遞給他,宋弈笑盈盈的接在手裡,挑了自己喜歡吃的下了筷子,幼清在他對面落座,兩人安靜的用著飯菜!
“大理寺那邊的情況,我會定時讓江淮回來和你說。”宋弈交代道,“往後你若要出門,就把江泰帶上,周芳我也囑咐她早些過來。”
說起周芳幼清則想起她昨天來託她的辦的事,就猶豫著和宋弈道:“……周芳昨天來過,求我在你面前託個人情。”
“哦?”宋弈已經(jīng)猜到了什麼事,可他還是露出有興趣的樣子等著幼清說,幼清則遲疑的道,“她說望舒沒了武功,身體也大不如從前,一場小小的風(fēng)寒都差點要了她的命,所以周芳想帶著望舒一起到家裡來當(dāng)差,我答應(yīng)她和你說說,如果你不同意我就回了她?!?
“那你怎麼想的。”宋弈望著幼清,幼清則回道,“望舒的事情我以前是很生氣,可是現(xiàn)在她武功也沒有了,我若再生氣記仇就有些不近人情了,所以……”她看了眼宋弈,“從道義上來講,她畢竟是你的屬下,如今淪落至此,我不併反對她住到家裡來?!?
“那就依你?!彼无挠幸庾層浊遒u周芳和戴望舒一個人情,“你告訴她們,我同意了!”
幼清眼睛一亮,笑著道:“好!”其實她完全想像不出宋弈發(fā)火時是什麼樣的,這樣溫潤無害的人物,真的會拍著桌子說把戴望舒的武功廢了?太讓人覺得驚奇和違和了。
“想什麼呢?!彼无男Φ溃拔页鋈チ耍阍诩已e乖乖的?!?
她又不是孩子。但幼清已經(jīng)習(xí)慣了他這副語氣,點頭道:“你也小心一些?!彼退无某鲩T,宋弈這次未乘轎子,而是負著不急不忙的走上了街!
宋弈離開沒多久採芩便回來了,和幼清回道:“奴婢和她們說過了,她們明天一早就會去大理寺門口等著!”
幼清微微頷首和採芩進了房裡,讓人將桌上的碗筷撤走,她靠在羅漢牀上略歇了個午覺,等她下午醒來時,綠珠輕聲和她回道:“方纔春銀來過了,說隔壁的祝老太太以及祝大奶奶,祝家的大少爺?shù)搅?!?
“來了這麼多人?”幼清眉頭微擰,問道,“春銀還說什麼了嗎?有沒有回去告訴姑母,姑母可說了什麼時候邀請祝老太太去家裡做客?”
綠珠回道:“聽春銀的意思姑太太是已經(jīng)知道了,約莫就這兩三日的功夫就會請祝家的老太太過府做客。”她頓了頓又道,“不過瞧著春銀來去匆匆的,如臨大敵似的,奴婢感覺祝家的來的人約莫不大好相與!”
祝士林成親的時候來的是祝士林的一位堂嫂,這一次來的這位似乎是正經(jīng)的嫂子,還帶著年紀不小的侄兒一起,他不用讀書嗎?難道來京城是有別的打算?
前一世祝家有沒有來人?幼清一點都不記得了。
“等姑母那邊做東請過,我們也要準備一下請她們過來坐坐?!庇浊逭f著吩咐綠珠,“你去和胡泉還有周媽媽商量一下,讓胡泉找些京城的小玩意,按著年紀備著回禮,讓周媽媽備桌席面,精緻華貴點的?!边@還是他們成親後,第一次在家中請客做東。
“奴婢知道了!”綠珠知道幼清這是在給薛思琴撐面子,孃家的人越得勢,她在婆子就越能挺直了腰桿。
兩個人商量了一陣,幼清又將宋弈同意戴望舒住進來的事情告訴了綠珠,猶豫道:“別的倒不擔(dān)心,就怕路大哥和她見了面尷尬!”當(dāng)時就是戴望舒打傷的路大勇。
“奴婢也不喜歡她?!本G珠笑嘻嘻的道,“不過現(xiàn)在仇怨都過去了,惦記著也沒什麼意思,更何況,大家都一起當(dāng)差,睜一隻閉一隻眼就好了?!?
幼清點點頭:“稍後你去和江先生說一聲,讓他去一趟望月樓把這事兒告訴周芳,她那邊安排好了就可以直接過來了?!?
綠珠應(yīng)著蹦蹦跳跳的出了門。
幼清在房裡坐了一會兒,心裡惦記著大理寺的堂審有點急躁,就將給方明暉做的衣裳拿出來,一直磨著到晚上宋弈回來兩個人說了一會兒話,才各自歇下,第二日一早她送宋弈出門,她就等著江淮回來給她報信,直到下午江淮終於回來了,幼清有些情急的問道:“怎麼樣,剩下的兩個人勸住了沒有?”
“點頭了,還親自操筆寫了奏疏,彈劾魯直十二道罪名,摺子今天下午就由郭大人親自遞進了內(nèi)閣,想必明天一早朝堂就能轟動了。”江淮也很期待,“到時候就看那魯直還怎麼猖狂。”他還沒見過哪個人這麼狂妄有恃無恐的,在牢裡還吃酒吃肉一副天塌不下來的樣子。
分明就是有所依仗!
“嗯。”幼清點著頭,“魯直那邊也要和宋大人說一聲,不能把人逼急了,回頭他若是想來個一死了之,咱們就前功盡棄了。”
江淮拍著胸脯回道:“您就放心吧,方徊和十七都在那邊呢,他就是想死也死不成?!?
幼清鬆了口氣,頷首道:“那就好!”江淮說完,又道,“爺這會兒在西苑陪聖上呢,蔡彰今天推薦了一個姓張的道士,說是有點石成金的本事,現(xiàn)在陶然之急的團團轉(zhuǎn),宮裡也熱鬧了起來。”
蔡彰推薦了張道士?是不是張茂???自遼東來的,自稱有點石成金的本事,不過她記得是景隆三十六年進宮的,而且推薦他的人也不是蔡彰,而是錦鄉(xiāng)侯啊!
怎麼這一世變成蔡彰了呢。
幼清想不明白,不過現(xiàn)在也沒有心思去想這件事,她和江淮道:“你告訴宋大人,讓他安心在西苑好了,家裡沒事?!?
江淮點點頭,對幼清有種刮目相看的感覺,越發(fā)尊敬的道:“那屬下走了!”
幼清頷首,江淮則出了院子,她高興的喝了兩杯茶才壓制著自己太過期待的心情,魯直……只是開始。
嚴安從西苑回來,他穿著官府,花白的頭髮,身形清瘦,一雙眼睛炯炯有神,全然不似年近古稀的年紀,他靠在轎攆上想著宮裡的事情。
因爲(wèi)蔡彰突然推薦了張茂省,聖上居然毫不猶豫的就將人留在了西苑,陶然之知道後急的跟火燒到眉毛似的,就差沒了分寸,他若不去將他穩(wěn)定下來,倒時候還不等張茂省出手,他就已經(jīng)輸?shù)囊凰龎T了。
嚴安的轎攆穿過會極門在長長的夾道中停下,他剛了下來轎子,就有個小內(nèi)侍氣喘吁吁的跑了過來:“閣老,可算找到您了,您再不回來內(nèi)閣都快炸開鍋了?!?
“什麼事大驚小怪的?!眹腊厕壑E鬚跺著方步邊走邊道,“是不是夏老鬼又出什麼幺蛾子了?!?
小內(nèi)侍回道:“這回可不是夏閣老,而是大理寺那邊出事了?!眹腊材_步一頓,問道,“大理寺?出了什麼事?”
小內(nèi)侍就語速飛快的回道:“今日和魯大人一同押解進京的幾位大人都一起反口了,幾個人聯(lián)名寫了彈劾魯大人的奏疏,一共十二道罪名,樁樁都是捅了天的大罪。就在剛纔郭大人把奏疏送進內(nèi)閣了?!?
嚴安微瞇了眼睛,露出一絲兇光來,冷聲道:“可知道是什麼人在背後做的手腳?!蹦俏鍌€人原本好好的,審理魯直時他們還做的堂供,現(xiàn)在怎麼好端端的改了口,若說背後沒有人使了手段,他都不相信。
“今天早上那幾位官員的家眷進了大理寺,等她們出來時,那幾個人就反口了,肯定是他們的家眷和他們說過什麼了。奴婢瞧著那幾位家眷估摸著也是受人蠱惑了。若不然她們一羣婦人人家,那能想到這些事兒?!毙?nèi)侍說著抹了把汗,這一次的事情的確不是出自夏閣老之手,至於郭大人就更加不可能了,他素來耿直耍不出這些手段的……
到底是什麼人在背後,他還真不好判斷!
“那幾個人婦人現(xiàn)在何處?”嚴安邊走邊道,小內(nèi)侍回道,“住在東昇客棧!”
嚴安步子不停,心頭立刻就有了計較:“那就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他說著微微一頓腳步一轉(zhuǎn)朝外頭走,“你去謄一份奏疏出來拿去給魯直那個蠢貨看看?!庇值溃拔椰F(xiàn)在去西苑,倒要看看誰有本事那東西送去西苑!”話落又重新上了轎攆往西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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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天的章節(jié)都差了幾百字,後面會還回來的…羣啵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