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子珊一直在穆府住完上元節(jié), 然後才搬回她的長公主府。
“哎吆, 我的滿滿小乖乖, 你怎麼瘦了呀……”元寶小王爺拉著好些天沒見的外甥女,左看看, 右瞧瞧, 幾乎把眼珠子心疼到眼眶外頭,“我說,你倆這爹孃是怎麼當(dāng)?shù)模约撼缘募t光滿面, 卻叫孩子瘦了這麼多,哎喲,小可憐, 來, 舅舅抱抱……”
面對元寶小王爺?shù)膽嵖肛?zé),季子珊偏頭,衝身旁的穆淮謙道:“我王兄的眼神一定有問題。”
“我也這麼認(rèn)爲(wèi)。”穆淮謙一臉嚴(yán)肅的低聲附和公主老婆。
什麼爛眼神,他家姑娘明明還是白白胖胖的可愛模樣,哪兒瘦了。
王爺老公這麼能睜眼說瞎話,身爲(wèi)其妻的姚得錦能怎麼辦, 她只能嫁雞隨雞的跟著說瞎話啊:“滿滿的確是瘦了一丁點。”因是昧著良心說假話,姚得錦臉上的笑容便有一點點虛, 元寶小王爺卻不, 他理直氣壯的抱著小滿滿就走,“瞧你那摳爹摳娘, 都捨不得讓你吃飽,走,去舅舅家,舅舅讓人給你做好吃的。”
元寶小王爺搶到孩子掉頭就走,姚得錦又能怎麼辦,只能嫁狗隨狗的跟著開溜了。
隨著滿滿小朋友逐漸長大,她被搶走的頻率越來越高,心情有點累的穆淮謙抱住公主老婆哼哼:“你王兄是不是太霸道了。”
“在討論我王兄霸不霸道之前,咱們是不是應(yīng)該先譴責(zé)一下咱們那沒良心的丫頭?”季子珊說話的調(diào)子頗有些幽怨,滿滿小朋友少說也有一個月沒見過元寶小王爺了,可元寶小王爺抱她離開時,她居然不吵不鬧,連個留戀的眼神都沒丟過來,就那麼瀟瀟灑灑的跟人跑了。
聞言,穆淮家將軍頓時更傷心鬱悶了:“……”他一點也不想罵自己閨女是白眼狼。
季子珊由此及彼,爲(wèi)免被太后親孃罵成‘有了男人忘了娘’的白眼狼,次一日,她便趕緊回了皇宮一趟,把滿滿小朋友丟給太后親孃隨意玩之後,先去東宮探望了一下即將臨盆的太子妃,又往乾明宮和季子清陛下耍了耍嘴皮子,順便氣得他跳腳大怒,接著又在慈寧宮大吃大喝了一通,最後玩到日落西山纔回家。
搬回公主府的第三天,季子珊便乘車前往鎮(zhèn)國公府。
春節(jié)前,她又遣人送了些補(bǔ)品給高妙妙,所以,董家那頭髮生的事兒,季子珊也約摸知道了個大概,她隱約記得,那個叫什麼望秋的貴妾,是十月時被擡進(jìn)的董家,才過了短短兩個月,她就揣上董致遠(yuǎn)的種了,看來,董致遠(yuǎn)待高妙妙的情分,也不過如此而已。
聞聽昭陽長公主又駕到了,鎮(zhèn)國公太夫人先是眉頭一皺,隨即又緩緩鬆開。
“老身不知公主今日要來,有失遠(yuǎn)迎,望公主勿要怪罪。”還在正月裡,天氣仍寒冷著,鎮(zhèn)國公太夫人穿著一件玄色的毛皮大氅,由丫鬟扶著手臂,顫微微的給季子珊行禮問安。
季子珊神色平靜的受了禮,然後開口道:“太夫人多禮了,聽聞你近來身子不好,常犯頭疼腦熱的毛病,若是因特意迎我再受了風(fēng)寒,倒是我的不是了,太夫人回屋歇著吧,你這府裡,我也算來慣了,自己認(rèn)的路。”言罷,就帶著兩列侍女揚(yáng)長而去。
鎮(zhèn)國公太夫人轉(zhuǎn)過身來,望著昭陽長公主遠(yuǎn)走的華麗背影,微微瞇了瞇眼睛。
春意未歸,綠景不再,高妙妙所居的院子裡,只有兩株臘梅開得紅紅火火燦燦爛爛,季子珊走到院子中央時駐了足,冷聲吩咐道:“桂香,叫所有人都退到院子外頭,一個也不許留。”
得了吩咐的桂香自然從命。
知道季子珊來了,高妙妙掙扎著從病榻上爬起來,才昏昏沉沉地走到廊下,就見桂香領(lǐng)人四散開去,將院子裡所有的丫鬟都攆了出去,包括正扶著她的翠兒。
高妙妙一臉虛弱的扶著廊柱,勉強(qiáng)開口問道:“扇扇,你這是做什麼……”
季子珊冷著臉未答,大步向前走到廊下,一把攥住高妙妙的手腕,動作堪稱粗魯?shù)膶⑺葑友e拖:“你給我進(jìn)來!”自幼和氣愛笑的玩伴突然化身成兇巴巴的母夜叉,高妙妙還沒從巨大的落差中回過神來,就覺手腕一緊,她輕輕驚呼了一聲,隨即一路踉蹌的被扯到屋子裡,過正堂、入次間、直到最裡面的寢房。
“砰”的一聲,季子珊猛然脫手,將高妙妙推到梳妝檯的案子上。
因一直在靜臥養(yǎng)病,高妙妙的頭髮只是鬆鬆挽著,被季子珊這麼一番用力的拉扯拖拽,便有幾縷髮絲散落在她的臉頰。
季子珊唰的擡起手臂,指著打磨的纖毫畢現(xiàn)的清晰銅鏡,怒氣衝衝的開口道:“高妙妙,你自己照照鏡子,看你現(xiàn)在究竟是個什麼鬼德行……愣著幹什麼,照啊你!睜大眼睛,仔細(xì)看!”
高妙妙被吼的有點懵圈,下意識地擡起頭來。
只見鏡子裡的自己,臉色頹敗,神色枯槁,頭髮糙糙亂亂的,兩顆眼珠子也是木然無神。
高妙妙正愣愣的看著鏡中人,一旁飽含怒意的聲音又噼裡啪啦的響了起來:“看清楚你現(xiàn)在的樣子沒有!你沒了孩子,又死了娘,情緒會低落萎靡,這我都能理解,可你活在這世上的意義,就是一直緬懷那些傷心往事麼,我勸你多少次了,你還年輕,人生還長,眼睛要往後看,但你怎麼都聽不進(jìn)去……”
“你性子柔弱,我一直不忍心拿重話罵你……”季子珊的語速又快又急,說到情緒激動之處時,她不免喘了幾喘,“也是盼著你自己能想明白,可你呢,卻始終沒有振作起來,如今更好了,男人也被別人搶了去,你就知道以淚洗面,傷心難過,我告訴你,高妙妙,你再這麼頹喪下去,遲早連小命都搭裡頭去!”
季子珊後頭的話著實難聽刺心,高妙妙茫然空蕩的眼睛裡,無聲的滾下兩串淚水。
既然已經(jīng)開罵了,季子珊自不會半途而廢,她又接著道:“我今兒就問你一句話,你以後是想舒舒服服的過好日子,還是就這麼混混沌沌的被病拖死?!”
高妙妙滿含淚水的眼睛望過來,聲音慘然的問道:“……我以後還能過好日子麼?”
不論自己如何乖巧孝順,婆婆始終不喜歡自己,丈夫雖然待自己還算不錯,可她終究敵不過婆婆的份量,婆婆叫丈夫納妾,丈夫推拒了一次又一次,最後到底還是點頭同意了,妾室擡進(jìn)府裡後,丈夫起初並不願寵幸,奈何頂不住婆婆的又哭又罵,沒兩天也服軟了。
望秋有了孩子後,丈夫來看自己的時辰明顯少了,去探望秋的次數(shù)漸漸多了。
高妙妙只覺曾經(jīng)蘊(yùn)滿胸腔的愛意,不知從何時起,已經(jīng)一點一點的往外掏散,如今只餘一片空空蕩蕩的難言苦澀。
“只要你想,你當(dāng)然能過好日子。”季子珊不復(fù)剛纔的高聲怒罵,這會兒語氣已經(jīng)略緩和起來,“你若還想和董致遠(yuǎn)繼續(xù)過下去,那就把你的柔弱收起來,別叫人再欺負(fù)你,這一點,你真該學(xué)學(xué)你二姐。”
高妙妙噙著眼淚遲疑道:“我……”
“我也知道,叫你突然變成潑辣厲害的性子,是有些爲(wèi)難你。”季子珊略蹙了蹙眉,“這樣罷,你問問董致遠(yuǎn),問他願不願意離京外任,他若同意,我就去找我王兄幫忙,把他調(diào)離京城,沒有你那難纏的婆婆找麻煩,你總能把日子過好吧。”上頭沒有婆婆掣肘壓制,高妙妙若是還能把日子過得一塌糊塗,那她也真是沒轍。
高妙妙微微有些心動,片刻後,她輕輕搖了搖頭:“只怕我婆婆不會答應(yīng),她最疼相公,不會捨得他離開京城的,相公又是個孝子……”
聞言,季子珊冷哼一聲:“一昧愚孝親孃,卻委屈自己的妻子,也不是什麼好男人。”
“你要是留在京城,那就把規(guī)矩豎起來,那什麼望秋的,等她生完孩子,不計男女,你都把孩子抱過來養(yǎng),你是正房奶奶,是那孩子的嫡母,撫養(yǎng)它再合規(guī)矩不過,她若敢鬧,你就拿規(guī)矩壓她,她若不服去找你婆婆撐腰,你也別和你婆婆硬來,免得叫你婆婆說你忤逆不孝,你讓董致遠(yuǎn)出面解決。”季子珊微彎脣角,冷笑道,“這孩子也不是自己從地底下蹦出來的,你讓董致遠(yuǎn)自己決定,孩子該由誰來養(yǎng)。”
季子珊瞥一眼面色難看的高妙妙,再道:“他若站在你這邊,算他還敬重你這個正妻,你以後就拿規(guī)矩過日子,熬上幾年,總能熬到自己掌家的,若是他拗不過你婆婆,決定叫姨娘自己養(yǎng)孩子,這樣的男人,你……不要也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