割麥子的這一天早晨，天空的顏色還是暗青之時，靜寂一夜的村子忽然間喧囂起來，這一日幾乎家家戶戶開始收割，有的家裡的煙筒甚至更早的冒出青煙，漢子帶著娃子先一步下地，家裡的夫郞做好飯食之後帶過去，這飯食幾乎就是他們一日的口糧，中途沒有要緊的事情幾乎不會回來的。

艾奇跟旁人不同，家裡大的大小的小，一個也放心不下，往日下地前他都會做好早飯，今兒也如此；

近兩年日子寬鬆了，也不急於一時半刻，年齡越長他的心性磨練的日家沉穩(wěn)，不過透過家裡的柵欄縫隙望著影影綽綽的人流時，那顆跳動的心臟還是止不住的做癢，強(qiáng)烈的念頭衝撞著腦海，叫喧著的想要加入他們，那種帶著無盡的企盼而揮灑出的數(shù)之不盡的汗水再經(jīng)過漫長的月份等待後終於獲得厚重的回報時，那種無以言表的感天謝地之情最是難以輕易壓制的。

梅畫爲(wèi)了體恤艾奇的願望今兒也醒的早，簡單的吃過早飯，艾奇將他和娃子送到了二叔家，他們家壯勞力多，不需要夫郞跟著下地，再說家裡沒個人照看也不成，劉芬芬跟梅畫守家，柳春芽負(fù)責(zé)送飯送水，間歇時候還會幫著打捆，就連劉芬芬做完家裡的事也會去瞅一眼，不過他待不多大時候就會回去。

兄弟們經(jīng)常一起做農(nóng)活，個個都是好把式，分工明確責(zé)任到人，收割的時候速度只快不慢，不知羨煞了多少相鄰的鄰居。

這兩年艾花枝家添了五畝地後錢莊錢窖兩人就分一個人過來，只是今年錢窖捱打了，丟了臉，犯的錯事自覺愧對爹麼跟兄弟，所以好些日子不出門，在家面壁自我反省。

這到農(nóng)忙收割的時候了更是出力最多，不怕苦不怕累，經(jīng)過上回那事，他可是長了深刻的鐵的教訓(xùn)，這一輩子都忘不了。

在牀上躺的那些日子錢窖沉默了許多，就是好了之後也不像往日那般跳脫活潑，從他的行動和眼神中能夠覺察出人正在慢慢沉澱，踏實下來，這是一個漸變的過程。

艾花枝跟錢老三起初很是掛心擔(dān)憂的一陣，命小兒子的夫郞好生細(xì)心的照看，生怕小兒子一個想不開輕生，若是那樣他們寧可叫他去外頭闖蕩也不要發(fā)生追悔莫及的事。

錢莊身爲(wèi)大哥這個時候用處就體現(xiàn)出來了，他經(jīng)常找弟弟談心開導(dǎo)，告訴他想要報恩就趕快振作起來，輸了銀子不怕，若是輸了銀子又輸了人那纔是叫人看不起，要是從此就頹廢下去，那可是辜負(fù)了多少人的情誼，這一輩子都擡不起頭立不起來。

問他：難道你就想一輩子生活在旁人的輕蔑和嘲笑中麼？你想讓養(yǎng)育你長大的爹麼從此備受旁人的冷眼和閒言碎語中麼？那是不孝！比你被人坑了銀子跌了面子更叫他們無顏面對親鄰。

再有後來艾奇艾嶺期間來探望了幾回，回回耐心的勸導(dǎo)，令他解開心結(jié)，談話嚴(yán)肅深刻，是個漢子就該頂天立地，因爲(wèi)一次錯誤就自暴自棄怨念人生那就不是他們的兄弟，他們的弟弟沒有孬種；

並且告訴他這事沒多少人知道，最起碼家裡的夫郞們都不曉得；有了這些親兄弟的關(guān)心幫助，錢窖從消沉中慢慢走出來，人也變的成熟穩(wěn)重了，吃一塹長一智，幡然悔悟，浮躁與輕率慢慢褪去，也許這個教訓(xùn)不算是壞事，亡羊補(bǔ)牢爲(wèi)時未晚。

錢窖是第三天過來的，剛到的時候竟然有些不好意思，極至說了半天話，伯麼跟嫂麼還像以往一樣對他，言談和眼神中並不帶有多樣的神情，渾身才放鬆下來，心也踏實了。

晚上吃飯的時候家裡換了大桌子，梅畫一直盯著錢窖看，目光簡直不能叫人忽視，是個人就覺察出來，劉芬芬不能裝瞎子，通通他的手臂，喝止道，

“小窖臉上長花了？你這個做嫂麼的盯著小叔子看也不害臊，人家漢子都不好意思了！”因爲(wèi)沒外人，劉芬芬說話也不需顧忌。

梅畫收回目光，嘻嘻嘻的樂，“我怎麼發(fā)覺小窖不一樣了？嬸麼你瞧出來了麼？說說，小錢窖這些日子也不來，在家做什麼呢？”

以往錢窖一個月就往這跑一次，多的時候三四回，有的時候當(dāng)天來當(dāng)天回，有的時候住上一兩晚，他跟表兄弟關(guān)係好，把這就當(dāng)自己家一樣。

錢窖一時發(fā)窘，不知該怎麼說，倒是瓜子坐在他旁邊相應(yīng)嫂麼的號召急乎乎的問，

“表哥你是不是又摸著啥好玩的了？咋也不帶我，不待這樣的啊。”

劉芬芬在一旁直運(yùn)氣，小兒子還是四六不著的叫人頭疼，隔著桌子點點他，“玩兒啥玩，天天惦記瘋跑，你的皮緊了是不？”

艾瓜子一縮脖不敢出動靜了，低頭猛吃。

“就是，是不是有啥樂子，還藏著掖著，這可不行啊，吃喝齊兄弟，打仗父子兵。”梅畫眼睛閃閃亮，這幾天天天在家做飯可悶壞了。

劉芬芬抽抽嘴角啐他一口，“你別胡鄒，連我不識字的都曉得是打仗齊兄弟，你甭在這兒胡攪蠻纏，”撇了人一嘴，衝錢窖道，

“我覺得挺好，漢子就該大氣穩(wěn)重，到了年歲就該長大，還跟娃子一樣能立的起來麼！”

這話說的錢窖一陣臉紅，吶吶的應(yīng)了聲也不敢多言，學(xué)瓜子低頭吃飯。

梅畫覺得這裡面肯定有事，不然好模好樣的人咋就跟犯了大錯改過自新重新做人的格言一個調(diào)子呢，這變化也忒快了，不合情理呢。不過當(dāng)前可不是尋根究底的時候，梅畫夾了一塊雞肉吃，吐掉嘴裡的細(xì)骨頭，開始無病□□，

“天天的做飯吃飯刷鍋洗碗，每天過的重複的生活，真夠無聊的，關(guān)鍵是我現(xiàn)在就能設(shè)想到我人生未來幾十年的生活啊，一絲驚喜都沒有，真叫人泄氣。”

“啊呸呸呸！”劉芬芬極快地上手糊了下他的嘴，然後扭頭衝後頭連呸三下，一連串的舉動把梅畫弄愣住了；

等劉芬芬轉(zhuǎn)過頭時眼睛瞪的能吃掉人，恨的牙癢癢，大聲嚷道，

“你甭說胡話，找捱打呢，嫌日子沒滋味我就給你立規(guī)矩，再口無遮攔的就把你嘴縫上，還給你繡朵花，叫人都來看看這是高門貴第出來養(yǎng)出來的人呢！”

飯桌上一時寂靜無聲，所有人的眼睛盯著梅畫，梅畫忽然間被高度關(guān)注，有些不能適應(yīng)，況且還是應(yīng)爲(wèi)捱罵，再也沒有比這還丟臉的，白淨(jìng)的臉龐爬上紅暈，尷尬死了。

劉芬芬眉頭皺的老高，瞧著人臉上有些悔意，就給他個臺階下，“知道錯了麼？錯了就道歉，給娃子做榜樣。”

梅畫撓撓臉，心想不低頭是不行了，二叔的氣勢明顯冷了一格，二奇責(zé)備的目光叫人無法抗拒，咬咬牙，梅畫放低姿態(tài)，誠心誠意地說，

“對不起，二叔嬸麼，我錯了，再也不那樣說了。”

“先有所想後有所言。”劉芬芬今晚是非得得他一句話，不然這小子記吃不記打。

“我再也不那樣想了！”梅畫一陣痛徹心扉，怨念自己說話不走心，這回兒輸了個底兒掉，以後再出言無狀可不是自己打自己嘴麼。

艾寒流點點頭，接受他良好的認(rèn)錯態(tài)度，淡淡地說，“以身教者從；以言教者論。”

梅畫一怔，隨即表情更加認(rèn)真虔誠，他堅定地說，“我知道了，二叔。”

艾寒流不再多言，大家繼續(xù)吃飯，誰也沒有疑問，有的是知道其中含義，有的是大致瞭解，更有甚者這話對他就是天書，既然不明白那就無需明白，獨獨劉芬芬左猜右思，暗自琢磨夫君這話是嘛意思？也不解說詳細(xì)些，淨(jìng)打啞謎，真叫人抓狂啊。

周裡今次沒有過來一起收割，他爹身子頭幾日熱著了，身上一直不痛快，兄弟倆租的地加上自家的可是不老少，艾美把娃子交給張?zhí)m蘭看，反正他大著肚子做不了重活，然後自己跟婆麼一起紮了頭巾去地裡收莊稼。

艾奇跟二叔家的用了五天就全收完了，而且只剩下一半的稻子沒碾，二奇把這些交給艾嶺和錢窖，自己跟瓜子去給艾美幫忙，青牛晚他半餉過來的，還拉來了他小弟；艾奇一來就攆了大哥跟周老麼回家，大哥脖子上曬的起了痱子，一層層的直扎的他眼，身上指不定多少呢。

柳春芽頭兩日送飯的時候也給艾美帶了些，張?zhí)m蘭一個人拖著肚子帶著倆娃還得照顧病著的公爹，家裡的活計也全是他一人操持，未必比去地裡勞作的人輕鬆。

周大伯的大兒夫郞幫著送幾天飯就臉不是臉鼻子不是鼻子的，張?zhí)m蘭暗地裡哭了一鼻子，第二天再不用旁人，自己無論多累都要親自送飯，倆小的就交給公爹看一眼，他快去快回，周老漢怕自己的病氣過給娃子，就叫娃子在院子陰涼地方玩，他自己坐在大門口守著，只他們不出去就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