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芳塵迷迷糊糊的睜開眼, 朦朦朧朧中只看到幾個人影在眼前晃動,耳邊傳來幾人壓低聲音的說話聲。
她擡手拍了拍兀自發脹的額頭,遲疑了一會兒, 瞬間瞪大了雙眼。
喬羽書正一臉凝重的吩咐柳君趕緊收拾一些細軟離開, 待看到柳君剛把包裹系在背上, 扭頭想喊侍衛長仍舊將謝芳塵背了火速離開時, 就看到她騰地一下從榻上坐了起來, 腳步蹣跚的往密道口跑去。
“快攔下她!”喬羽書大驚失色,這邊侍衛長聽到聲響,趕緊上前將她攔住。
“我們現在必須立刻走!”喬羽書撲到她面前, 急切道:“回去的話,我們一個也活不成!”
“你亂講什麼!什麼活不成!誰要死了!”謝芳塵雙眸充血, 喊完後也不想再和喬羽書說什麼, 轉身直直的向密道口衝去。
“謝芳塵……”
“我告訴你們!”謝芳塵回頭看向身後三人, 面色煞白,口脣泛著微微的青紫:
“就算你們強行帶我出去, 我還是會回來!無論帶我到哪裡我都會回來!你們怕死你們自己逃命好了!”喊罷便覺得上氣接不來下氣,有些站立不穩的樣子。
喬羽書見她這番模樣,也怕她情緒太過激動而傷了心脈,想了想,一咬牙:“我們去長樂宮!”
柳君驚呼:“公子!”
侍衛長卻是贊同, 無論如何他的命都是王爺的, 他不可能做下把主子丟下不管自己一人逃命的說法。
於是幾人按密道折回, 喬羽書留了心眼, 在牀板下細細聽了上面的動靜, 發現靜悄悄的,方開了一條小縫準備查探一二, 卻被早已按捺不住的謝芳塵一把推開,牀板碰到一旁的牀柱上發出好大一聲巨響,她也不在意,只是蹭的一下跑了出去。
喬羽書嚇了一跳,怕她出事,趕緊跟隨。
寢殿裡空蕩蕩,榻邊的黑玉寶蟾三腳香爐中青煙嫋嫋,不遠處湖綠色的簾帳被打開窗戶外傳來的風所侵,兀自在瑟瑟的抖動著。
一切都很安靜,好像沒有發生過什麼事情。
“劉……”謝芳塵剛喊出一個字,就被站在她身後的喬羽書一把捂住嘴,衝她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使了個眼神讓侍衛長上前查看。
侍衛長點點頭,放輕了腳步,慢慢的走向正殿。
“你莫出聲,萬一那些人剛走不遠,被你喊回來了該如何是好……我想王爺一定是被他們押走了,王爺是劉姓諸侯王,放心他們不會要了他的命……”
只可惜喬羽書還未說完,正殿裡就傳來侍衛長驚慌失措的痛呼聲,謝芳塵面色一變,使盡全力推開了喬羽書,一個箭步向正殿跑去。
她跑的氣喘吁吁的,剛跑入殿中,一眼就看到了一個伏在桌案上一動不動的人。
她眼前一陣發黑,覺得應該不是他。
她踉蹌著向前跑了幾步,看到那人漆黑如墨的髮髻上簪的一根羊脂玉簪——她記得這是今早她服侍劉去起身親自爲劉去帶上的,她還記得劉去當時說兩人很像夫妻,只可惜是假的。
她當時還責怪他說大難不知是何,還是正經一些別開玩笑了,以後的日子還很長……
是嗎?日子還很長?虧她還自知熟悉這些歷史,還在自欺欺人的認爲來日方長……
她奔上王座旁,他伏在案上的側顏清晰無比的映入眼簾。
他的氣色一向很好,面孔雖然白皙但從來都是氣血充盈,雙頰總有一團像塗了胭脂一樣的紅暈,她以前總是打趣他說他若是女子,肯定省了不少化妝的費用,可此刻的他面色是青白的,眼睛毫無生氣的閉合著,嘴脣緊抿,泛著淡淡的黑氣。
“喂,你還在這偷什麼懶,快起來……現在沒人,我們得快些離去……”
她伸手推了推他,他一動不動。
喬羽書面孔失了顏色,快步上前,伸出手指在他頸動脈上微微一按,眸色一沉,看到案上翻到的酒杯,拿起來放在鼻端聞了聞,身軀就是一顫,看著謝芳塵,僵硬的搖了搖頭。
“你衝我搖頭做什麼?他這會子不知道抽什麼瘋,大敵當前還在睡懶覺,來來,你們快幫我把他背起來,快些離開啊……”她說著就用力扳過他的身軀,讓他仰躺在自己懷中。
喬羽書喉頭堵塞,發不出聲音。
侍衛長在無聲的飲泣。
柳君對劉去沒什麼感覺,只是見謝芳塵有些不對勁的舉動,皺了皺眉,想提醒自家公子一下,卻看到劉去眼皮子一動,突然睜開眼來。
他當時就震在當場——公子剛纔明明試過了,應該是死了的啊!
喬羽書和侍衛長也是震在當場。
倒是謝芳塵見劉去睜眼,見他看向自己,空洞的大腦也沒多想,就這麼笑了出來:
“什麼時候了,你竟然趴在這裡睡得著,要睡怎麼不去牀上呢,”她抱著他,感覺到他身軀異常冰冷,就將他抱緊了些:
“這王座冷冰冰的,也虧你坐著睡得著……”
“謝芳塵,”劉去纔剛張口,黑紅的血液便從口中溢出,一股一股的,他似乎毫不察覺,只是繼續說:
“終於等到你了……太好了……”
他的聲音嘶啞的一點也不像以往磁性悅耳,每說一個字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口中血液不住翻涌而出,很快的打溼了他的前襟,也染透了謝芳塵胸口。
“王爺,是誰害你的!”喬羽書喊道。
“我是報應……”他嘶啞道,同時近乎於貪婪的看著謝芳塵,想把她的面容牢牢的記在心底,狹長的鳳眸內帶著濃濃的不捨,又流露出一絲不知爲何的渴盼。
“別說話了,”謝芳塵見他每說一句話便會有血液從口內涌出,伸手按住了他的脣,只是自顧自的說:
“我知道你被髮配哪裡,上庸嘛,那裡我在書中看過,雖然那裡氣候炎熱還總下大雨,許多人都不願意去,但據聽說那裡物產還是很豐盛的,是歷史悠久的茶鄉,你不要發愁,我和你一起過去,在高原處置辦上幾畝田地,種上茶葉,因爲高原的話下雨水上往低處流,便不會衝到我們的茶園,要是我們不會種茶可以請教居住在那裡的農民,所以你不要擔心過去會餓肚子,有我這個萬能女神在是不可能發生那樣的事的;
你總是說我不能給你一個確切的答案,說我們假夫妻做了這麼久了啥時候成真,我決定了,你和我一起去上庸以後,咱們第一件事就是把婚事辦了,你現在又不是王爺了我也就不會受你的氣了……其實我真的很喜歡你,我從來都不後悔遇見你,雖然你覺得我是認錯了人,但我心裡卻很慶幸認錯了人……你其實也沒什麼好的,但我就是喜歡你,你說這是爲什麼呢?
我覺得以前不接受你是因爲你總喜歡挖人祖墳,超級變態的,以後你答應我要改過自新,自己動手豐衣足食,我便會越來越喜歡你,你說好不好?”
劉去靜靜的聽她說完,脣角泛起一絲微笑,張了張口,又有大量的鮮血涌出:“好……我也好喜歡你……”
他口中似乎還有未說完的話,狹長的鳳眸飽含無限柔情,突然就這麼定格在這一刻了。
喬羽書在過了很久後回憶,他覺得劉去死前內心是幸福充實的,他完整的擁有了一個女子赤誠的愛情,卻又狠心將它迅速的帶走了。
那個女子的餘生,便不會再有愛情了。
他是羨慕劉去的,過了很久很久以後,一直到他自己生命的終結,他還是羨慕他的。
侍衛長走上前,將劉去的屍體從她懷中拉拽出。
謝芳塵眼睜睜看著侍衛長的動作,面孔蒼白,卻還在說著:“你背上他,我們走,我剛和他說好了……”
喬羽書雙手握緊了又鬆,鬆開了又握,終於難以忍受椎心之痛,狠狠一掌摑在謝芳塵臉上。
他心痛至極,只希望可以打醒她。
謝芳塵被打懵了一樣,不解的看著他。
“將他的屍體放回我們剛見到他時的樣子,”喬羽書將如同行屍走肉的謝芳塵拽至身後,繼續吩咐侍衛長:
“過一會兒應該會有收屍的人過來,莫要讓他們發現出端倪。”
侍衛長含淚迅速將劉去的屍體擺回原來伏在案上的姿勢,喬羽書便拖拽著謝芳塵往密道走去。
她看著劉去靜靜的伏在那裡,而她卻在一點一點的遠離他,他一個人孤零零在那裡,真的很可憐……她頭腦驀地有些清晰起來,她是不是再也見不到他了?
她剛張了張口,突地心口一陣劇痛,眼前一黑,便什麼都不知道了。
喬羽書正拽著她走,驀地感覺她的身體一軟,趕緊一把抱住,突然聽到王座那邊傳來一絲好像人的腳碰到案板的嘭嚓聲,頓時冷汗涔涔,慘白著一張臉,不可置信的再度看向停著劉去屍體的王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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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城昭信被人大力的向前拖行著,耳邊還能聽到一些男人壓低聲音的咒罵。
她的身體已經爛的沒樣了,這些天除了有人送上些飲食,再沒有御醫過來瞧過她,她天天看著自己越發腐爛的身軀,聞著身上傳來的惡臭,味如嚼蠟的吞著食物,漸漸的,連疼痛都變成了一種習慣,那便是什麼都能忍受的了。
她還不想死,即使成了這樣她還是不想死。
她還是想再見那人一面,怎樣都想見他一面。
她的身後此刻是一條長長的膿水蔓延過而拖行成的溼路,前面拖著她的男人好幾次都把她狠狠扔在地上,卻又不得不拖起她繼續走。
“媽的!還以爲劉去的王后是啥子國色天香的美人呢!媽的!爛成這樣!媽的!這到底是爲啥!”
陽城昭信聽前面拽著她的男人說了句“劉去”,便猛地伸出手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不住哀求:“讓我見王爺……”
“嗷!”男人發出無比嫌棄的怒吼後,再度將她摔在地上。
疼到一定程度,她也感覺不到疼了。
“媽的!急個屁!你個爛人很快就會見到你家王爺啦!”男人兇狠的聲音。
陽城昭信的臉爛的幾乎露骨,一擡眼皮便會有膿血流進去,看什麼都是血紅的一片,饒是這樣慘了,但她聽到男人的話後,還是很開心。
“謝謝你!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