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夜半槍聲
“小姐,您回來了?”野上久美子剛剛在房間裡落坐,賓館服務員便端著茶水走進來,“請問,有什麼事需要效勞嗎?”
野上久美子回說沒有。服務員道過晚安,退了出去。
“咔嗒”的關門聲在賓館的靜夜中輕輕地響了一下。
牀上鋪著潔白的牀單,檯燈在枕畔投下一片淡淡的光亮。
拉開窗簾一看,已經放下了百葉窗簾。野上久美子手扶窗櫺,透過縫隙向外張望。稀疏的燈光照在地上,山巒的輪廓黑黝黝一片,數不清的星兒在天空閃爍。
野上久美子的心依然糾結在剛剛見到的外務省村尾芳生處長的背影上,自己不單單是看見了一個背影,而且村尾芳生處長還在服務檯簽了化名。那個人的的確確就是村尾芳生處長,自己絕對不會看錯。
或許人們在爲官作宦之後,就會在某些場合,出於工作需要而隱瞞自己的真名實姓吧。村尾芳生處長帶著一個旅行箱。服務員在前面給他提著,箱上掛著一個圓形的標籤。
直到此刻,野上久美子才意識到那是國內一家航空公司的標籤。村尾芳生處長是剛剛乘飛機趕到這裡的。乘坐飛機來京都,需要在大阪稍稍偏北的伊丹機場著陸。
既然此時此刻才趕到這家賓館,那麼,村尾芳生處長肯定是時間很晚才乘上飛機的。野上久美子看看錶,晚上十點鐘。
東京至大阪之間的飛行時間大約是二個小時,由伊丹機場到賓館,汽車大約要跑二個小時??磥?,村尾芳生處長是在下午六點以前離開羽田機場的。野上久美子無意之中作了這種計算。
野上久美子將手指從百葉窗簾的縫隙裡抽出來,外面的景象隨之不見。她拉嚴了厚厚的窗簾。
野上久美子絲毫不必將村尾芳生處長之事掛在心上,因爲自己既與他毫無瓜葛,而且,人家來京都也不值得大驚小怪。
不過,要說多少還有那麼一點關係的話,那也只不過是:村尾芳生處長曾經是父親的下級,今晚又碰巧和自己同住在一家賓館裡,如此而已。
又沒什麼必要特地到村尾芳生處長的房間寒暄行禮,頂多是明天在賓館打聽碰巧見到後,客套幾句而已。雖然由於和父親同事過這層關係,他和母親比較親近,但是,對於自己而言,他並不是多麼親近的人。
野上久美子喝下了放在小桌上的半杯殘茶。夜晚的賓館之中寂靜無聲。她重又由椅子上站起,走到門邊將房門掛上了鎖鏈。輕微的金屬撞擊聲將房間與走廊隔開了。
百無聊賴。---
野上久美子此刻還不想馬上就睡。儘管自己躲過了鈴木助理探長的視線,但是,卻也沒有品嚐到想象之中的驚險刺激。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就這麼一覺睡到天明,等到早晨,日上三竿,提著行李,匆匆趕往車站。
而後,自己就悶坐在搖搖晃晃的列車上,打發一天;直到夜幕降臨時,回到東京的家中。僅此而已??雌饋?,似乎是天馬行空,無拘無束;其實是,處處受限,毫不自由。
這樣思想起來,野上久美子又覺得有點對不起鈴木助理探長了。自從自己擅自離開旅館以後,鈴木助理探長該是多麼擔心呀。真是一位心地善良的警官,自己回到東京以後,一定要登門當面向他道歉。
野上久美子注意到了枕畔牀頭櫃上放著的電話。
此時此刻,她無比迫切到渴望聽到親人的聲音。對啦,心上人添田彰一過得怎樣呢?該不會還在報社忙著吧?他曾經說過,如果值夜班,就要熬到天亮時分。
野上久美子拿起話筒,響起賓館服務員的問話聲。儘管房門隔絕,唯獨聲音卻可以暢通無阻地與外界交流,她高興極了。
“請接東京?!?
野上久美子報出了日本新聞報社的電話號碼。
就在這時,走廊裡響起一陣腳步聲。聲音漸漸向野上久美子的房間靠近,不是一個人,而是兩個人以上。
隔壁傳來鑰匙在門鎖孔裡轉動的聲音,似乎是晚到的客人進了房間。聽聲音是男的,當然聽不清說些什麼。
可能是賓館服務員的腳步聲吧,後來,只聽到它在走廊裡響起。
----對呀,村尾芳生處長又是住在哪個房間呢?
這座賓館,總共五層,足足有五、六十間客房吧。
如果村尾芳生處長不是匿名,而是真名實姓登記住宿,野上久美子還真的想要去賓館服務檯查問一下房號吶。正所謂,人在旅途,都是遊客,身在異鄉爲異客,同是天涯淪落人嘛。
雖然剛纔並不如此,但是,一旦賓館之中變得鴉雀無聲之後,野上久美子就迫不及待地想要撥打電話了,說來也真是妙不可言。對方獨自一個人,大概也會寂寞難耐吧,出其不意地叫他一聲,說不定會讓他大吃一驚的。
可是,無論如何,村尾芳生處長匿名來到京都,這一點讓野上久美子打消了念頭??催@種情況,也只能是碰巧在賓館大廳遇見,寒暄一下罷了。
滴玲玲!電話鈴響了。
在隻身獨處、夜靜更深的賓館房間裡,電話鈴聲響得近乎發狂,把恍恍惚惚思考之中的野上久美子嚇了一跳。
“您好,東京的電話來了。”
賓館服務員傳過話,接下來,換成了日本新聞報社總機女接線員的聲音。
野上久美子報了添田彰一的姓名,對方讓她等著。之後,聲音隱去。
“真是不巧,添田彰一君已經回家了?!?
接線員說。
“哦。”
野上久美子有點失望。
“您如果有什麼吩咐,我讓人轉告好嗎?”
“不用了。那末,回見?!?
“是嗎?真抱歉?!?
由於接線員聽到是京都打過來的電話,又是半夜三更,所以,說話十分親切熱情。
一旦聽到東京的聲音,野上久美子不由又想給母親打電話了。最初,自己不先給母親打電話而先給添田彰一打電話,是出於怎樣一種心理呢?直到此刻她才意識到了這一點。而且,可以說,是在得知添田彰一不在之後,才突然想要聽到母親野上孝子的聲音,願望落空,退而求其次吧。
野上久美子重又拿起電話,掛了東京。
就這樣一個人關在房間裡說話,還真是有趣得很呢!
驀地,傳來幾下輕輕的敲門聲,那是隔壁房間。
看起來隔音設施並不那麼完善,說話聲傳了過來。只能聽見聲音,是中年人的粗重嗓音。似乎是服務員給送來了茶水。不久,只聽服務員的皮鞋聲在走廊裡又響起來。
野上久美子情不自禁地環顧了整個房間。當隔壁住進一個男性旅客時,儘管她明明知道平安無事,卻也還是下意識地察看了房間的建築結構。
滴玲玲!電話鈴聲又一次響起。
“喂,喂?!?
接電話的是母親野上孝子。單憑這兩聲“喂喂”,野上久美子就能明白母親那急不可待的心情。因爲電話局告知是京都的電話,母親大概已經知道是寶貝女兒了。
“媽,我是久美子。”
“噢。久美子,你還在京都嗎?你住在M賓館?”
“嗯,是呀?!?
“哎呀,你可真嚇死人啦!鈴木先生,不在一起嗎?”
果然,鈴木助理探長已將野上久美子失蹤的事兒告訴了家裡。
野上久美子縮著脖子,吐了吐舌頭。
“鈴木先生,他說什麼了?”
野上久美子輕聲問。
“他倒是沒說什麼。你怎麼突然從旅館裡失蹤了,鬧得雞犬不寧。久美子,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可是,”野上久美子撒嬌地說,“我好像受著鈴木先生的監視一樣呀!彆扭得受不了?!?
“你真是任性。唉,不是一開始都講好了纔去的嘛。你就那末撂下人家,甩手走開,可不好呀?!?
“媽,對不起?!币吧暇妹雷诱J錯了,“那末,不知鈴木先生怎麼樣了?”
“鈴木先生說,他已經無能爲力了,只好自個兒乘今晚的火車回來。那麼大一個京都,大海撈針一樣,就是想找也無法找呀?!?
“恐怕十分冒火吧?”
“這個嘛,”母親的聲音,與其說是責備,倒不如說是已與女兒取得了聯繫後的心滿意足,“好像不怎麼心平氣和呀?!?
“我回東京後,去找鈴木先生賠禮道歉唄?!?
“久美子,你爲什麼會產生這種念頭呢?”
“我只不過想一個人看看京都。讓一個警察監視著,心情受到壓抑,那就不會有身在京都的感覺了。難得來一趟嘛,我就想體味一下一個人旅遊的樂趣?!?
“去旅遊不是主要目的吧?聽說,沒見到寫信的人,是嗎?”
這肯定也是鈴木助理探長彙報的。
“嗯,在南禪寺白白等了三個來小時。最終,也還是沒有見到?!?
野上久美子真想說,全怪鈴木助理探長多管閒事!幾次三番囑咐他不要一起去,可他竟然背信棄義,自食其言。就因爲他露面,對方纔火冒三丈,避而不見了。不過,這種情況卻不便在電話上講。
“怎麼回事呢?”
“對方大概有所不便吧,一定是。”
野上久美子息事寧人地說。
“可,在信上明明講好的呀!”
母親似乎感到茫然不解,這種心情確確實實也無可厚非,讓自己的女兒專程趕到京都一趟,而且,爲此,還特意請求鈴木助理探長出馬充當保鏢。
打從接到那封聲稱“行將面交畫家笹島恭三所作的野上久美子小姐畫像”的神秘來信時起,母親野上孝子就下了決心,要打發女兒趕赴京都。
因爲母親看出神秘來信言之鑿鑿,非比尋常,打發女兒趕赴京都,也是想要藉此瞭解一些情況。
所以,對於女兒野上久美子徒勞往返,沒能見到寄信人山本千代子這樣的結果,母親野上孝子大失所望。
“喂,喂,久美子,你節子姐現在在這兒哩!”
“哎喲,姐姐她……”
母親的聲音,換成了表姐蘆村節子的聲音。
“表妹!”
表姐蘆村節子尖聲叫著。
“姐姐,您來家了。”
“嗯。因爲惦記你嘛!”
所謂惦記,自然是指野上久美子京都之行的所有情況。
“聽說沒見到,真遺憾呀!”
表姐蘆村節子說。
“嗯,沒有見到。”
“沒有辦法呀?!?,京都怎麼樣?”
表姐畢竟比母親年紀輕,蘆村節子並不總對那件事糾纏不休。
“美極了!我今天由南禪寺轉到了苔寺一帶,也許是第一次來吧,印象特別深!”
“那就好。”蘆村節子對她說,“一個人,可夠清閒了吧?”
表姐蘆村節子的話語中,暗含著對野上久美子甩開鈴木助理探長,獨自走開的責備。讓鈴木助理探長充當保鏢,就是她丈夫蘆村亮一給出的高招嘛。
“姐,我錯了?!?
野上久美子向表姐道歉,這也是想通過表姐向姐夫蘆村亮一道歉。
“不,這倒沒什麼。你的心情,我也理解?!碧J村節子安慰她,“前些時,我也去了奈良嘛,下一次,和你一起痛痛快快地逛逛京都、奈良。”
是的。就是在表姐蘆村節子游覽奈良之時,纔在寺院的香客留言冊上發現了酷似先父的筆跡。
“那可太美啦?!币吧暇妹雷优d高釆烈地說,“姐姐,您對古剎啦,大佛啦,那可是瞭如指掌的喲。我一定陪著姐姐去實地見識見識?!?
“我可沒那末精通。不過,要是和表妹一道,倒還真的想去呢。妹妹,早點回家來吧?!?
“嗯。打算坐明天上午的火車?!?
“一個人住旅館不寂寞嗎?”
“有一點。可總起來說,還是快活的?!?
“噢?人地兩生,舉目無親,你的心裡就不膽怯?”
聽到這句話,險些使野上久美子講出村尾芳生處長的事兒,不過,她這一次還是緘口不提,因爲村尾芳生處長在服務檯登記時用的是化名。她感到,雖然自己知道他確定無疑就是村尾芳生處長,不過,難得人家匿名投宿一次,自己隨便揭穿,似乎也不太好。
“舅媽還有話說。那末,妹妹,你要多保重?!?
“謝謝姐姐。”
母親的聲音接了上來。
“喂,喂,沒別的話了。就是你姐姐剛纔說的,早點回來吧。你是說坐明天上午的火車?”
“嗯。媽,您別擔心。我會平安無事地、帶著京都特產回到家裡的。祝您晚安!”
“說到底,不見到寶貝女兒,媽是不會心安理得的。不過,聽到你打的電話,也就放心不少了?!?
“啊,還是打個電話好呀。那麼,媽,晚安?!?
“晚安。”
東京的聲音消失了。
打完電話,野上久美子又發覺還有件事兒忘記講了。
剛剛打電話的時候,野上久美子就想著一定要講一講,可是,時間有限,沒有顧得上。
那是野上久美子今天去苔寺的事情,印象十分強烈,她急於立刻告訴自己的母親,將那青苔之瑰麗,庭院之奇特,親口給母親好好描繪一番??墒?,卻未能如願,她感到幾分惋惜。
雖然,回東京以後,野上久美子可以盡情地講述。不過,畢竟還是將親身感受到的強烈印象,不失時機地立即講出來爲好。
野上久美子一看錶,時間已近十一點。奇怪的是,自己竟然毫無睡意,畢竟還是環境不同吧,心情一直亢奮不已。
野上久美子從旅行箱裡取出幾本書來,她素有睡前看書的習慣。可是,還沒有看上二、三頁,就再也無法逐字逐句地看下去。連看書的心思都沒有了。
賓館裡依舊毫無聲息。
住進隔壁的客人在做什麼呢?僅僅一牆之隔,卻聽不到什麼聲音。說不定已經上牀休息了。
野上久美子感到難辦了。爲何自己的心情會如此不能平靜呢?她甚至想,要是帶點安眠藥來就好了。
野上久美子想,既然這樣,傍晚時真該接受那法國夫婦倆的邀請,邊吃邊海闊天空地談上一番。飯菜也不會像自己一個人吃的那麼單調乏味,說不定會是一次令人愉快的晚餐哩。
雖然應酬起來有一點麻煩,但是,說不定和素昧平生的人一起吃飯,那種疲憊反而會快速喚起自己的睡意來。仔細想來,野上久美子自從離開高臺寺旁邊的旅館,一直都是孑然一身。隻身一人,反而不感到精神緊張。
但是,總這樣不睡覺,也不是辦法。野上久美子心想,也許做好了睡覺的準備,睡意就會不期而至了吧。於是,她從旅行箱裡拿出自己的睡衣來,只有這套睡衣才能讓這個賓館的房間,飄散一點自己家庭的氣息。
滴玲玲!突如其來的電話鈴聲,嚇了野上久美子一跳。
野上久美子沒有馬上伸手去拿聽筒。已經到了這般時候,再說,也想不起在這座賓館裡有誰會給自己來電話。由自己往外面打電話,倒還毫不在意,而一個不明底細的陌生人打來電話,可真夠嚇人的。
電話鈴聲大得過分。野上久美子隔了好半天才拿起了電話聽筒。
野上久美子並沒有立即出聲,自然是想等對方先說話,以弄清對方是誰。
“喂,喂?!?
一個男人的聲音,野上久美子感到此人已過中年。聲音低低的、頗有點甜潤的文雅勁兒。
“……嗯。”
野上久美子戰戰兢兢地答了腔。一般講,對方馬上就會接著講話,然而,並未如此。聽到她的答話後,對方的聲音就消失了,真是怪事。
然而,電話並未掛斷,只是對方沒有講話。
分明是對方不出聲音,野上久美子俯耳諦聽,也聽不到對方話筒周圍的一點聲音。
野上久美子注意到,電話並不是外線打來的,而是來自賓館的內線電話。如果是外線電話,賓館的總機肯定會告訴的。
聽筒裡面,就如野上久美子此刻所置身其中的小天地一樣,靜謐無聲。
“喂,喂?!?
野上久美子等得不耐煩了。她擔心,如果自己不說話,對方將永遠不出聲息。
然而,聽筒裡卻意外地傳來了“噌”的一聲響,是掛斷電話時刺耳的金屬響聲。
野上久美子這才放下了聽筒。
心中怦怦直跳。
野上久美子心想,也許是掛錯電話了。可是,對方卻又沒有向自己覈對,真讓人費解?;蛘撸瑢Ψ绞窃诘纫粋€男性的回答,自己一個女孩接了,對方立即發現不對頭,就掛斷了。倘若如此,一言不發就掛斷電話,可夠不禮貌的。
野上久美子這樣揣度著,情緒難以平靜,心中忐忑不已。
本打算關掉的檯燈,野上久美子卻讓它就那麼一直亮著,只照亮枕邊。想看要看書,可是,書上的鉛字卻不肯進入眼簾。
遠離檯燈的地方漆黑一片,賓館服務員體貼入微地拉嚴了窗簾,爲客人安然入睡創造了適宜的氣氛。然而,此刻唯獨燈光纔是自己賴以壯膽的靠山,就連朝那房間陰暗的角落看上一眼,野上久美子也會不寒而慄。
滴玲玲!電話鈴突地又響起來,是第二次了。
野上久美子凝望電話機聽筒,看得出聽筒正因鈴聲而瑟瑟震動。鈴聲在這深更夜闌的房間裡,竟是如此地尖利喧囂。
這一次,野上久美子迅速抓起聽筒,貼到耳邊。
“喂,喂。”
野上久美子準備著向對話者正面挑戰。
“喂,喂。”
這是對方的聲音,一個男性的,而且同樣是沉著鎮定的聲音。
“請問,您是三原先生嗎?”
那個聲音問。
“不,您掛錯了。”
野上久美子明白,對方是打錯電話了。她正要放下聽筒,對方又說話了。
“請問,您的房間是不是312室?”
那聲音溫文爾雅。
“不,不對,您撥錯了?!?
本人姓名,房間號碼,都沒有必要告訴別人,只需一句“撥錯了”,對方自應心領神會。
然而,奇怪的是,對方竟然一言不發,又不馬上掛斷電話。
野上久美子自己決定率先撂下聽筒。她剛要由耳邊拿開,聽筒裡卻又傳出了對方的話聲。
“打攪您了!”
停了老半天之後,纔來了這麼一句道歉的話。
“沒什麼?!?
完全放好聽筒之後,野上久美子將肩膀縮進毛毯裡面。
電話打過來了二次,第一次只是“喂,喂”了二聲,就直接掛斷,而後,又一次撥打。
由這種情況推測,對方多半弄不準要找的房間號碼。第—次撥通後,所以會很快弄清撥錯了,大概是因爲對方對號碼沒有太大把握。然而,無疑又不肯就此作罷,才又撥了一次312號。野上久美子這樣思考著。
不過,如果僅僅是撥錯電話,就應該小心謹慎纔是。重撥一次,就是一種辦法。可是,自己明明白白告訴對方撥錯電話了,對方卻只是靜默了一會兒。簡直讓人以爲,對方是要通過電話線來窺視自己的房間。
野上久美子匆匆關掉檯燈,力圖儘快入睡。
野上久美子進入了夢鄉。
眼前似乎是一條偏僻冷落的郊區公路。就在東京郊外,只有半幅路面處在陽光照射之下。遠處有一片雜樹林,房屋前面,圍牆綿延,空無行人。
因爲是在夢境之中,所以,野上久美子漫無目的地這麼走著,不過,她的的確確是在這樣的場景之中走著。就在此刻,她看到一輛汽車迎面駛來。
野上久美子看到,汽車在滿是石塊的顛簸路面上奔馳著。奇怪的是,一向平坦如鏡的公路,轉眼之間竟然變成了滿是碎石的崎嶇之路。她想,唉呀,車胎要爆的呀!就在她這麼思想的當兒,耳邊響起一聲巨響。
並不是夢中的聲音。野上久美子醒來以後,發現真真切切不是虛幻,的的確確聲猶在耳,並非作夢。她睜開了眼睛,聽到的聲音並不是夢境虛幻。由於關著燈,所以儘管睜開雙眼,房間裡依然一團漆黑。
人往往是在夢境與現實交織在一起的時候,由夢境之中醒來。此時此刻就是這樣!野上久美子確實夢見了汽車在馳騁,唯獨聲響卻是另一碼事,倒也真像是車胎爆裂的聲音。真真切切的聲音傳進了自己的夢境!這是怎麼一回事兒?難道是預先設想好了現實,又由夢幻虛構情節的嗎?
野上久美子凝神靜聽,是一種真真切切聽到聲音後的感覺。不過,卻又彷彿夢境之中發生了什麼情況似的。因爲如同她睜大眼睛也看不見任何東西一樣,凝神靜聽也聽不到周圍有任何的響動。
真是活見鬼了!野上久美子伸手打開臺燈,她自己夜間置身其間的小天地在燈光之中重現出來。放在枕邊的書還躺在原處,封面的書名也沒有一點變化。椅子也還原封未動地放在離牀邊不遠處。
野上久美子看看錶,是凌晨一點十分。
彷彿睡了好久,原來還這麼早。野上久美子正要去關臺燈,這當兒,遠處傳來一陣輕輕的響動。
似乎是什麼東西落到地面的聲音,由於野上久美子住在三樓,所以,距離地面頗遠。窗戶關的緊緊的,而且,還掛著百葉窗,窗簾拉的嚴嚴實實的,所以,後來仔細一想,自己聽到東西落到地面的聲音,簡直匪夷所思。那是一種發悶、低沉的聲音。
聲音一響而過。雖然更深夜半,可在這種涉外賓館之中,也有勤雜工通宵不寐。因而,即便他們那裡傳出什麼聲響,也不是什麼咄咄怪事。野上久美子關滅了檯燈。
大約相隔不到一分鐘的光景,野上久美子的耳旁又聽到了新的腳步聲。這一次不是在樓外地面,而是在大樓之中。
有人在樓內走動,腳步匆匆。接著,一個房間的門被人打開了。
野上久美子感到很怪。賓由於館裡的旅客正在酣睡之中,按理說不會有人肆無忌憚地在走廊裡奔跑的。但是,就在她這樣思考還沒有五秒鐘的時候,分明聽到一陣雜亂無章的腳步聲。人聲鼎沸,雖然聽不清話語,但確確實實是發生了騷動。
野上久美子又開始忐忑不安了。她瑟縮在牀上,一動也不敢動,唯有側耳靜聽而已。她還以爲嘈雜聲要消失了喝,誰知它在時斷時續之後,竟越發響亮了。
賓館的走廊裡,明明鋪著厚厚的地毯,聲音卻還是這麼大。
此刻,近在咫尺又響起了另外的聲音。
是隔壁房間,不知道是不是隔音設施不盡完善的原因,野上久美子清清楚楚地聽到了有人從牀上跳起的聲音。
野上久美子屏息凝神一聽,聽到了隔壁房間傳來的聲音。由於隔著牆壁,聽不真切。但分明是呼喚賓館服務檯的聲音,是很晚纔到賓館的那位客人在呼叫。
又是一陣腳步聲響起,是隔壁客人在房間裡走動,響聲突然又停了,似乎坐在了椅子上。
不過,聲音旋即又響起來,是走向房間門口的腳步聲。野上久美子後來由賓館服務員敲門的聲音得知,那是隔壁房間摘掉門鏈的聲音。服務員在敲門,門應聲而開。
野上久美子將全身的神經都集中到了耳朵上。
賓館服務員似乎在問,先生,是您在呼叫嗎?
“出什麼事情了?”
這一句話,野上久美子聽得清清楚楚。因爲對方說話聲音比較高。由於賓館服務員的聲音很低,聲音,聽不出說些什麼。似乎是在低聲說話。
“醫生叫過了嗎?”
隔壁的客人問。
聽了此話,野上久美子恍然大悟:一定是誰得了急病吧。不過,旋即閃過腦海的,是她夢中聽到的輪胎爆裂聲與樓下地面發出的響聲。
接著,聽到隔壁客人的說話聲。在他和賓館服務員一起走到走廊上之後,話頭從未中斷。
已經十分清楚:分明是賓館裡出事了。
野上久美子再次打開臺燈,由牀上起來,穿上了拖鞋,但又不知所措。坐回椅子上,卻又安不下心來。
遠處的嘈雜聲依然不斷。說話聲與腳步聲混成一片,新的腳步聲在樓梯處響動,別的客人也參與其中了。
野上久美子試著走到了門邊,然而,還是沒有足夠勇氣去轉動鑰匙,打開房門。
分明不是危急病人,顯然發生了意外事件。
自己睡夢之中聽到的該不會是手槍聲吧?這一想法使野上久美子感到恐懼不安,一種驚心動魄的驚悸。
野上久美子坐立不安?;蛟S是發覺了樓內的騷動了吧,正對面的房間也傳出了開門的聲響。走廊盡頭處也有人走出來,大步流星地經過野上久美子住宿的房門前。
野上久美子連忙脫去睡衣,換上西服。
在野上久美子幼小的時候,有一次鄰居家裡失了火,母親將她從睡夢之中叫醒,讓她穿好衣服,以防萬一。她當時的恐懼不安,與此刻完全一樣。
電話機映入眼簾。
野上久美子覺得自己拔腿就到走廊上去,顯然有失穩重。於是,就抓起了話筒。耳朵裡只聽到“嘀”——“嘀”——的佔線訊號,毫無疑問,別的旅客也都出於同樣的考慮,正向服務檯打聽事態。
野上久美子鼓足勇氣,轉動了鑰匙,手握把手,將門打開一條細縫。就在這一剎那之間,嘈雜聲便喧囂而入。
出事地點不與這條走廊相連,中間隔著電梯間,旁邊還有樓梯。野上久美子住的房間,從樓梯旁邊數,是第三間。嘈雜聲是由四層樓上傳來的。只聽到樓下的人們上樓的腳步聲,都是走向四樓的。走廊裡開著燈。
野上久美子目睹一個個身穿睡衣的旅客們朝著四樓涌去。
人們聚集在上了四樓超著右拐幾乎盡頭的走廊裡,房間門上的標牌,寫著405號。
在昏暗不明的燈光下,圍聚在405號房間附近的旅客,足有十二、三人之多。差不多都是男客,身上都穿著賓館的睡衣。也有少數女旅客,同樣也都穿著睡衣。
由於野上久美子穿著西服走過來,人們誤以爲她是賓館的工作人員。有的人就問:
“怎麼回事?”
野上久美子解釋,自己也是旅客,不是賓館工作人員。
“是嗎?您也是旅客?對不起?!?
問話的人道歉。
人們全都聽到了槍聲。旅客們緊盯著405號房間,喊喊喳喳在議論:
“嚇死人了,半夜三更冷不防響了好大一聲噢!”
“當真是手槍聲嗎?”
“肯定沒錯!”
“是兇殺吧?兇手咋辦了?”
一張張面孔上都流露出不安和好奇。
405室房門緊閉,裡面沒有透出一絲聲息。這反倒招來更多要看慘相的人們。
四樓的住客,幾乎全都來到了走廊上。各自站在所住房間門前觀望。一牆之隔的鄰室——404房間,房門半開,露出半邊女旅客的臉。另一側的鄰室——406號,則與出事的405室一樣,緊閉著房門。雖然沒有人向外看,但是,無疑住客也在房內屏息靜聽。
突然,405室的門開了,一名賓館服務員走出來。人們的視線一齊集中到他的身上,看著他兩手平端著的洗臉盆,盆內滿是腥紅的血水。
看到鮮血,圍聚著的人們似乎才弄清了血淋淋的現實。
“這麼一回事呀?”
有人叫住正要由走廊上快步走開的賓館服務員問。
“啊,請等一下?!?
賓館服務員緊繃著面孔。
“這個房間的旅客中彈了,是吧?”
服務員默默地點了點頭。
“死了嗎?”
賓館服務員被人們團團圍住,無法脫身。
“請……請大家不要高聲喧譁!”
賓館服務員因心情緊張而口吃地說。
“你不讓我們高聲喧譁,可是半夜三更響槍,大家理所當然要感到驚愕的?!?
“都住在一家旅館,半夜三更槍聲大作,誰能不驚嚇得跑出來!兇手抓到了嗎?”
“讓大家受了驚,真對不起。開槍的人不見了?!?
“逃之夭夭了?”
“啊?!?
“喂,看見兇手的模樣了嗎?”
“沒有?!?
一聽說開槍的人已經逃之夭夭,人們的臉上出現了放心的神色,這當然是意料中的事。不過,只是在聽到了明確的回答後,不安才真正消除了。
“那麼,人死了嗎?”
在賓館服務員手端的臉盆裡,鮮血像水波一樣盪漾。
“不,還有呼吸。”
聽到“還有呼吸”這句話,人們判斷出:中彈者受了重傷。
“中彈者是誰,男客還是女客?”
“男客人?!?
“哪裡人?”
“東京的?!?
賓館服務員心焦火燎地,好容易才從人們的包圍圈中脫出身來,急匆匆地走下了樓梯。
有兩個賓館服務員和一個穿黑衣服的辦事員跑上樓來。
“勞駕,請讓一下。”
三名工作人員奔進405室。不用說,房門關上了。後來,最先走出來的是那個辦事員,他那在平時無疑總是油光光的頭髮,此刻則亂蓬蓬地披散在額前。
“喂,”亂哄哄地人羣圍住他問,“怎麼樣?”
辦事員面色煞白,望著圍攏他的旅客們。
“請安靜!半夜三更的,請大家都回各自房間去吧,”
“讓我們回房間?我問你,半夜三更開槍傷人,這可不是小事一樁!我們住在你們旅館裡,當然感到不安。得給我們講清楚!”
“對!”
有人隨聲附和。
“是一位旅客遭到槍擊,中彈倒下了。手槍,是由窗外對著室**擊的。可是,犯人已經逃掉了?!?
這是第一次明白無誤的解釋。
“警方呢?”
“我想,馬上就會趕到。當即就打電話報過案了。”
“中彈人的性命能保住吧?”
“我看沒有生命危險,我們已經採取了臨時急救措施。”
“原因是什麼?”
“這個,我們還不清楚。”
“喂,喂,”另一個男客人性急地問,“遭槍擊的人叫什麼呀?哎呀,說不定是我的熟人呢,真讓人擔心。”
賓館辦事員有點猶豫不決,耳語說:
“姓吉岡,登記薄上是這麼填寫的。”
野上久美子一聽此話,神色大變。
吉岡!
那不就是村尾芳生處長嗎?他在服務檯眘記的姓名就是吉岡。野上久美子的腦海裡,立即浮現出村尾芳生處長與那掛有航空公司標籤的旅行箱一起進入電梯的背影。
野上久美子感到茫然若失。
“就這些,請大家諒解?!鞭k事員告訴大家,“隔壁房間住的是法國客人。請諸位不必擔心,都回自己的房間去吧?!?
野上久美子又一次想要張口喊叫了。
一直緊閉的406號房間內,住的就是因爲在苔寺有過一面之緣而要請她吃飯的那一對法國夫婦。
人們漸漸從出事的405號房間門口離去。野上久美子茫然若失地隨後走下樓梯,此刻,大門外面響起一陣越來越近的警笛聲,似乎是警察和救護車趕到了。
被手槍擊中的原來就是村尾芳生!
事情突如其來,讓人做夢也想不到。野上久美子的雙腿瑟瑟發抖。
就在此刻。
一個身穿睡衣的高大男子從野上久美子的面前走過,進了他自己的房間。此人也是來看剛纔這場熱鬧的,然而,久美子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走廊裡燈光一閃,映照出半邊臉來,竟然是母親提到的瀧良精。
而且,他就是姍姍來遲、住在自己隔壁的那位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