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天要塞和連雲(yún)戰(zhàn)堡宛如兩頭磨牙吮血的兇獸,在青冥中不停嘶吼咆哮,隔著無悔的生死,宣泄著自己的意志。
浩瀚的雷火,灼目的神光,凜冽的劍氣,變幻的真符激盪若潮,浩浩蕩蕩向著對面沖刷過去,對面滾滾妖雲(yún)之中,無數(shù)大妖和妖王暗伏在內(nèi),呼雲(yún)氣,攪妖霧,生幻錯,凝隕意,化爲巨大的雲(yún)爪悍然反拍回來。
青冥之中,殺伐無慈悲,自是拋卻生死執(zhí)心如沸,多少有名之人,多少無名之輩於此死戰(zhàn)不退。
若純以殺伐之性來論,妖雲(yún)其實要略遜諸般神通一籌,無論是雷火還是劍氣,又或是佛門的神光……各家天宗都有著自家獨到之處,如今既然是淵劫爭鋒,能放到虛天要塞以供功勳兌換的,都是各宗各姓真正拿得出手的好東西。
比如命曇宗,除了壓箱底的神魔祭煉法門,每峰至少有兩種拿得出手的神通交給了虛天要塞,若是神通太弱導(dǎo)致沒人兌換,那纔是丟了天宗顏面。
數(shù)道玄魄陰華從一座七星陣中同時揚起,瞬間已是無聲無息卷向了對面,好似銀虹夭矯,冥冥之中似有靈性,無論對面怎麼騰挪閃躲,就如附骨之疽,始終都脫不開鎖定。
那團妖雲(yún)旋即爆發(fā)出烈烈妖氣,決然如冰雪,飄渺如雲(yún)霧,猛然擴散開來,向著陰華圈了過去,旁邊的數(shù)團妖雲(yún)卻是不救不援,反而悍然殺向這座七星陣,甚至蕩起滿天流螢,聲勢好不駭人。
眼見陰華乍亮,好似匹練似地裹住了妖雲(yún),旋即向內(nèi)一縮一緊,被裹住的妖雲(yún)瞬間已是消散於無形,但卻沒有半分妖血灑下。
而此時,其中一朵趁機欺近的妖雲(yún),卻是瞬間妖氣暴漲,一位妖王帶著蝕骨侵魂的殺意猛然出現(xiàn)在七星陣邊上,嘶啞著聲音,張口猙獰道,“既然你們判斷有誤,合該我開葷!”
妖王合身一撲,已然撞開了七星陣的陣勢,三個星位的修士當即被扯得腸穿肚爛,剩下的四個星位救援不及,只能在陣主的拼死掩護下,向後退去。
附近的七星陣趕緊移動過來,填補了陣線上的缺口。妖王不敢有絲毫得意,身形一閃,再度撲回到妖雲(yún)中,眼見只差一步之遙,卻被一道劍氣後發(fā)先至,深深刺入了妖軀之中。
昂!
妖王發(fā)出淒厲的咆哮,彷彿兇獸哀嚎,令人頭皮發(fā)麻。他扭頭向某個方向恨恨地瞪了一眼,旋即扎入了滾滾妖雲(yún),隱沒了身形。
神通與血色彼此交織,因果債,春秋殤,蜉蝣草芥在此拿性命蹈火赴湯,留了過往,敬了無常。
在要塞和戰(zhàn)堡正正相對的位置,爭鋒最爲狠厲,除了修士擺出的七星陣,還有妖軍的雲(yún)霧幻隕四軍,元神、妖聖、神魔天命都在此對峙。不時就有妖聖悍然撲出,縱橫往來,顯得分外兇殘暴虐。三位元神加上三位神魔天命宛若六座上古神山,牢牢鎮(zhèn)住奔襲而至的妖聖。
山峰與山峰碰撞的間隙,血潮和妖雲(yún)彼此對衝,好似針尖對麥芒,一經(jīng)激盪便撞出激烈火花,求生的本能,發(fā)狂的戰(zhàn)意,不甘的狠戾,奪路的真欲……在這殺伐所在,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
血潮被殺得倒卷而回,妖雲(yún)被撞得支離破碎,青冥作紙,是以命爲筆作畫,是以血爲墨揮毫,是轟烈不肯休,是死生任去留。
灼,沉默,血色落,刃光灑脫,殺伐不解渴,自是攻奪顏色,爭掙破命徵如歌。
崢嶸不辭上霄漢,天地於我低眼,殺中英雄見,風(fēng)催雲(yún)寒,見肝膽,不慚,奠。
越來越多的妖雲(yún)開始配合著妖聖出擊,層層疊疊遮蔽了青冥,迎著致命的光華悍然撞了過來,如同一波波的浪潮撲打在堅硬的礁石上,不甘地退去,又無悔地再度撞上。
血潮攜裹著無數(shù)七星陣倒卷而上,蜿蜒縱橫,與青冥和雲(yún)界交相映輝,令人目弛神搖,不時爆發(fā)出轟鳴雷音,顯出幾分煌煌之意。原本的腥甜之氣反倒幾乎消弭不見了。
殺伐愈發(fā)激烈,甚至有不少妖軍以假死之術(shù),縮於殘肢之中,向虛天要塞潛伏過來,一旦靠近,便猛然顯出真身,亡命似地殺向要塞,企圖攪亂人族諸宗的後路。
一位隕性大妖僞裝爲死物,再度騙過了要塞的陣勢探查,在距離虛天要塞不到三百丈的地方現(xiàn)出了真身,好在被巡查的修士及時發(fā)現(xiàn)。
轟!
大妖被一柄靈劍斬爲齏粉,濺射的妖血卻是飄飄灑灑,落到了虛天要塞上,讓人不寒而慄。
當日戰(zhàn)罷,金倌染摸著君羅鈴的小腦袋,語氣中有著一絲寵溺,
“羅玲,對面感覺要拼命了,虛天要塞並不一定安全,必要的時候是會捨棄的,你先去鎖龍大營,二山也在那裡……”
“我是不是讓師尊分心了……”君羅鈴咬了咬嘴脣,語氣中似是有些難受,“沒有幫上師尊的忙,還拖了師尊後腿……”
“羅玲本事可大了,誰說幫不上忙的,是不是關(guān)二山那小子皮又癢了。”
金曦之主偷偷掃了一眼已然削得小了三分之一的梨,眸子中有著淡淡笑意,“虛天要塞行的可是軍法,根據(jù)要塞的規(guī)定,一旦有大妖突破到內(nèi)層,凝真以下的修士就要轉(zhuǎn)移鎖龍大營,這可不是師尊不要你。”
“真的麼?”君羅鈴放下手中慘不忍睹的梨兒,疑惑地看向自家?guī)熥稹?
“是的,要塞確實有這個規(guī)定,我之前本想帶伱先來見識一番,也好讓關(guān)二山不敢小覷了你。不想妖師攻伐的決心卻是如此之烈,足有九位妖聖在連雲(yún)戰(zhàn)堡中,看來是想先在青冥之中打出優(yōu)勢。
所以,你先去鎖龍大營,關(guān)二山這次是上不來了,你和他多吹吹要塞中的風(fēng)物,羨慕死他。”
金曦之主淡然笑了笑,神情中卻是有些感慨,再次摸了摸女`童的腦袋,“去吧,和二山待在一處,師尊我才放得開手腳。”
“好吧,羅玲明白了。”君羅鈴揚起小`臉,露出一個好似小貓咪的微笑,“師尊一定要狠狠地揍對面,連帶我和二山的份。”
女`童不自覺地囁咬著嘴脣,似是有些不放心,於是伸出了淨(jìng)白的小手,翹`起了小拇指。
“好,拉勾就拉勾,你去幫二山,我來揍妖聖,連你和二山的份……”金倌染輕輕一笑,爽快地答應(yīng)了,“那對面妖聖可就慘咯,上面有我叱吒風(fēng)雲(yún),縱橫青冥,下面有羅玲和二山共助麒麟,還不把對面揍得滿地找牙。”
霜枝一般的尾指與那乖巧的小指勾在了一處,“拉了勾,不許變,誰變誰是烏龜王八蛋。”
君羅鈴皺了皺小鼻子,衝金倌染做了個鬼臉,頓時轉(zhuǎn)身向著門口小跑而去,幾息功夫,已是跑出了大門,留下的,只有沿路點點的溼`潤。
石板上,泥土中,晶瑩的淚水匆匆落到世間,倔強地想留下點點痕跡,真難。
金曦之主目送自己弟子遠去,眸光中似是有著不捨,過了良久,方纔喟然一嘆。
旋即,金倌染凜然看向連雲(yún)戰(zhàn)堡的方向,冷冷出聲,“拉了勾,不想變?yōu)觚數(shù)脑挘鸵蛉说姆荩瑢γ娴模o老孃等著……”
……
鎖龍大營和分鋒妖嶺近來不時會有細細的血雨灑下,淡淡的血腥氣縈繞在鼻端,讓人心情愉悅,至少對迦雲(yún)真來說,就是如此。
天地灑血不是他所願,但以此爲手段達成某些目的,倒也無不可。
第七明凰靜靜站在他的對面,赤色的戰(zhàn)裙漫延垂垂,似浩然熾`熱直呈於天地中,生出烈烈瑩彩。
“明凰本是耀於天地,卻能爲了真龍復(fù)世委屈求全,雲(yún)真佩服……”迦雲(yún)真拱手行了一禮。
第七明凰眸子中無風(fēng)無浪,似是沒有半分波動,輕輕搖頭,吐出了天籟仙音,“還是雲(yún)真謀劃得當,才成功瞞過了西極諸宗,讓他們以爲我妖軍想從青冥中突破。”迦雲(yún)真喟然一嘆,“君不密則失臣,臣不密則失`身,幾事不密則害成,事關(guān)金鱗化龍,這謀劃我也只能瞞著各位妖聖,事後少不得要誠意請罪。至於雲(yún)霧幻隕四部妖軍,雲(yún)部已然損失一成,霧部損失兩成,幻部是一成,隕部最是慘烈,折損已然有四分之一,我想代他們向鳳廷求功。”
第七明凰沉默了幾息,旋即淡然點頭,“可以,若是真龍成功復(fù)世,有功之妖可以轉(zhuǎn)生龍脈,由我親自主持。”
“謝過第七明凰,如此,總算是有了交代。”迦雲(yún)真輕輕呼出一口氣,微笑著頷首。
第七明凰側(cè)著頭,奇怪地看著妖師,等了好一會才輕輕開口,“我妖廷也虧得出了你這個御心之主,你這等手段,我明知有用,卻是根本學(xué)不來。”
“明凰過獎了。”迦雲(yún)真口中謙虛,神情上卻是坦然受之,沒有得意之色,也沒有傲然之意,就如那天邊之雲(yún),卷舒自然,也如分鋒嶺上空浩瀚的妖雲(yún),不知藏有多少玄秘殺機。
這是一場瞞天過海的騙局,要瞞下金鱗化龍的秘密,又要無聲無息落陷周天之數(shù)的龍家道子,迦雲(yún)真每日詳細計算著,分鋒嶺和鎖龍大營的鬥法爭勝。
既不能殺得太狠,也不能毫無所得,甚至要故意送出妖軍讓龍家道子得手,再通過追擊等手段,留下幾個龍家之人……
爲了不引起金玉麒麟的懷疑,有時候哪怕得手,都要故意讓人族諸宗搶回去,以免被看出妖軍在針對龍家道子。
若是機會實在誘人,則是由兩位妖聖配合著第七明凰出手,牽扯住對面兩位元神和金玉麒麟,明凰似是囿於因果,恨恨將落入陷阱的龍家子弟收去性命。
如此一來,以大量妖軍換取對面龍家子弟性命,並沒有引起對面的警惕,只當是正常戰(zhàn)陣鬥法消耗了。
雖然順遂,可惜,就是太過消耗心力,日夜不休計算著每一分每一毫的得失,生怕會打草驚蛇,即便是天妖之身,迦雲(yún)真也感到了一絲疲憊。
似是察覺妖師心神大耗,第七明凰微瞇著眼睛,關(guān)切地開口,“雲(yún)真,也不需要計算得如此精密,哪怕稍微拖延一些時候,只要沒有被對面察覺,勝機終歸是在我們這邊。”
聽到明凰如此說來,迦雲(yún)真不由得搖搖頭,眸光凜凜,“隨著龍家子弟越來越少,暴露的可能也就越來越大,即便對面猜不到金鱗化龍的計劃,也必然將龍家子弟護持起來,甚至反過來以龍家子弟來試探我們。
眼下計算得越精確,越能隱瞞得久些,難得我不用躲在幕後看戲,自然要全力以赴,也幸虧有明凰和龍家的因果來做遮掩,倒是又騰挪出不少餘地。”
“好說,龍家欠我的,本就該還我。”第七明凰淡然頷首,神色中一片理所當然。
“明凰可願應(yīng)承我一件事。”迦雲(yún)真沉沉嘆了口氣,猛然擡起頭來,眸子中多出一抹鄭重。
第七明凰不由得一怔,她很少看到這御心妖師如此正色出聲,便是面對再大的困難,此子從來都是胸有成竹的樣子。
就好似當年龍宮被破,真龍盡隕後,正是他第一個提出了化蛟爲龍的計劃。
“雲(yún)真請說……”
迦雲(yún)真笑了笑,向著鎖龍大營的方向看了一眼,他的目光似是穿過了鎖龍大營,穿過了白玉京,落向了命曇宗的方向,
“默舒還沒出現(xiàn),即便他如今是命曇宗宗主,卻從不是願意躲在後面的人,恰恰相反,我知道他性子執(zhí)拗,卻是更願意直面殺伐。
他一定也在謀劃著什麼,只是線索太少了,我猜不出來。”
第七明凰悚然一驚,這些天狩獵龍家子弟,連雲(yún)戰(zhàn)堡也是壓得虛天要塞隱隱落在了下風(fēng),倒是把西極那條不叫喚光咬人的惡狗給忘了。
迦雲(yún)真淡淡笑了笑,神情中多出一抹疲憊,“西極天的七脈天魔,我聯(lián)繫上了……”
勾連了天魔?明明在說命曇宗刑天之主,怎麼又說到天魔了?第七明凰不動聲色的看了妖師一眼,卻是沒有說話,靜靜等待下文。
迦雲(yún)真指了指鎖龍大營,“這是一記後手,既然與默舒對敵,任何可能的力量我都不想放過,好在七脈天魔也知道厲害,算算時間,正好在今日發(fā)動,玄痕劍宗、化龍海府,還有中原來的碎夢樓,怕是要被打得措手不及。
天魔和妖廷兩邊夾擊,無論是氣數(shù)還是因果,更加撲朔迷離,這樣纔好掩護金鱗化龍的計劃。”
第七明凰妙`目微瞇,輕輕撫掌而笑,“雲(yún)真厲害啊,不聲不響做成這等大事,其實你此事無需瞞我的,我不是那些老古板,人妖聯(lián)手封印天子都是二次淵劫的舊事了,如今是三次淵劫,我自然明白誰纔是妖族第一大敵,聯(lián)手天魔根本不算什麼。”
哪知明凰的稱讚只是引得對面一陣苦笑,卻見妖師神色依舊凝重。
“光是天魔共擊西極也還不夠,我在默舒身上吃了太多的虧,甚至連化鴻都……”
妖師猛然一窒,搖了搖頭,繼續(xù)說道,“所以,我想請明凰答應(yīng)我一件事。”
迦雲(yún)真咬了咬嘴脣,神情中帶上了一絲猙獰,“若是琨蛟妖聖化龍不成,請明凰親自先行帶我離開。”
“你覺得我會輸給姜默舒?”第七明凰猛然睜開了鳳目,眸子中已然有著隱隱火意。
她靈心通慧,已然聽出來了,對面不是怕死,也不是想跑,而是想讓她親自帶他離開。
爲什麼要走?而且要走得如此狼狽!
他怕了!令明凰萬萬沒想到的是,妖師居然怕了,更可氣的是,他不是怕死,而是怕身爲第七明凰的自己會輸!
“金鱗化龍不成,琨蛟妖聖會死,蛟屬也會被牽連,但這條路沒有斷!
沒有蛟屬,還有鯉妖,還有蛇妖……只要血脈中混有龍血,都有機會成就真龍,只是蛟屬一脈機會最大。
明凰在,這真龍一脈就絕不了,我在,妖廷就只會敗在一時,終會有贏過來的機會。”
妖師滿臉苦澀,卻還是痛陳厲害,“我不希望金鱗化龍出現(xiàn)波折,但若是情況不對,請明凰不要做意氣之爭。”
第七明凰靜靜看著妖師,對面也是絲毫不退地看向她,眸子中的堅韌灼灼若火,堅硬似鋼。
良久,第七明凰長長嘆了口氣,慨然點頭開口,
“好!,我答應(yīng)你,若是化龍失敗,我第一時間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