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高雲(yún)淡,碎瓊散碧,三姓元神的臉上都不由浮現(xiàn)出淡然笑意。
可笑東界還有風(fēng)言風(fēng)語說金玉麒麟不如殺性屍鬼,不過是那屍鬼趁自家景星不在,彷彿見不得人一般,偷偷降服了無頭刑天而已,簡直不知所謂!
什麼是金玉麒麟?!負(fù)衆(zhòng)生之望,得天地之眷,逢兇化吉等閒事,比肩日月舍其誰,滔海赴山自有龍吟相伴,莽莽披煙當(dāng)有諸靈相隨。
雷火燭照乾坤,俯仰更見浩蕩`聲烈,誰人不曾拜服,誰人不想追隨其後!先天神魔主動附驥攀鱗,言稱主上,便是在漫長的人道記載中,可曾有過?
原本桀驁不馴的神魔,折服於麒麟的浩然氣度,隨之大殺四方,定然是天地中的一段佳話。
“慢著!”鄭景星絲毫沒有關(guān)注三位元神臉上的喜色,只是滿臉狐疑地看著對面的共工,“是不是西極戰(zhàn)事有了波折?還是說姜大哥出了什麼問題?”
“你說姜默舒那廝?他好得很,好得不能再好了,收了兩個天子的性命,當(dāng)是了結(jié)我和命曇宗的因果。”
共工神魔狠狠挫著牙齒,原本猙獰的面容當(dāng)即似有殺意騰起。
三個元神看在眼中,不由得心神一緊,沒想到西極爭伐又落了天子,想來正式的戰(zhàn)報這兩日就會傳到南域,不過這神魔的態(tài)度實在有些……耐人尋味。
“共工神魔既然得了自由之身,當(dāng)是在天地中逍遙恣意,便是想在腳下這無盡碧波中取一棲身所在,尊神也大可隨意,南域四姓絕不會有意見。”鄭景星始終覺得有問題,分魂和本尊神通或有殊易,心智卻是沒有任何區(qū)別,就如他這第二元神一樣。
“不行,逢幸天子臨死勾動天憎地厭,我被那姜默舒所坑,中了這劫數(shù),眼下只有託庇在麒麟氣運之下才能不被氣運反噬。
共工神魔假咳了兩下,神情中有著一抹無奈,不過話卻是說得理直氣壯,“我落了天子,也算是對人族有功吧,麒麟得天下所望,既然能庇護龍家,難道不能庇護於我?”
庇護你個頭,有多遠(yuǎn)滾多遠(yuǎn)!揹著三位元神,鄭景星不由得狠狠翻了個白眼。
“原來是這樣的因果,共工神魔卻是辛苦了……”
金玉麒麟拱手行了一禮,不過下一句話卻是毫不留情地打破了神魔的憧憬,“不過神魔所言,卻是不行……”
“爲(wèi)什麼?!”浩瀚的波濤劇烈地激盪著,似是表達(dá)著神魔心中的忿忿不平。
同是淪落在此天涯,同是薄命在此碧波,難道不該攜手相助?
鄭景星將手一攤,平靜地說道,“神魔說錯了一句話,不是我庇護了龍家,而是龍家庇護了我,沒有當(dāng)日浮斡仙尊爭得一刻鐘,怕是真龍便脫身而活,若是沒有龍家子弟於鎖龍大營一番血戰(zhàn),便落不了第七明凰。
若是接納了神魔,天憎地厭於我倒不算什麼,橫豎我斷了前路,陽壽也不多,但我身爲(wèi)龍家族長,會不會牽連龍家,我並不確定。”
——小樣兒,落到我手裡了吧,求我,求我就救你!本尊欠了債,伱是神魔分魂就不用還?我還是第二元神哩。
場中衆(zhòng)人當(dāng)即就陷入了沉默,唯有浩蕩長風(fēng)吹息不止,撫著道子眉梢,繞著麒麟鬢角,似在共赴相許的狂傲。
原家和公孫家的兩位元神已然心痛得無以復(fù)加,這可是一尊先天神魔,還是睥睨風(fēng)雲(yún)那種,微微頷首便可御之縱橫於天地,怕也只有金玉麒麟纔會絲毫不放在眼中!
憑心而論,若是這等好事落在原家和公孫家,兩位仙尊自認(rèn)怕是不會有絲毫猶豫,浮斡選景星來代龍家族長,選得真好啊!
昂陰仙尊的眉眼當(dāng)即扭曲得跟麻花一樣,不斷在袖中掐著手指,靈臺中的諸多因果已然是理不清了……金玉麒麟是姜默舒的分身,姜默舒放了共工神魔自由,卻讓先天神魔替了劫數(shù),神魔無法,又來找金玉麒麟遮蔽劫數(shù),金玉麒麟又是姜默舒的分身……
宛若一團亂麻塞在了靈臺中,昂陰仙尊喟然一嘆,放棄了點檢,管它呢,反正默舒要做什麼,跟著走就行了,鄭家有兩個枕邊風(fēng),還有個金玉麒麟的名頭,橫豎吃不了虧。
“淵劫之中元神戰(zhàn)力何其寶貴,以我水韻之妙,在南域碧海無異是如虎添翼,麒麟是不是再考慮一下。”赤發(fā)蛇身的神魔猛然一捏拳頭,天風(fēng)中頓時響起一陣爆鳴之音。
——士可殺不可辱,命由本體作,怨歸自己得,我也是受害者,再給臉不要臉,我就當(dāng)真翻臉了。
此話一出,三位元神都是心有慼慼地暗中點頭,破龍一戰(zhàn),這共工神魔在姜默舒的御使下,打得龍宮那些真龍灰頭土臉,水神于波濤爭戰(zhàn)著實厲害。
不過眼下拿主意的是鄭景星,三位元神都是熱切地看著金玉麒麟,眸中似是有灼灼野火在燒。
“我是龍家的族長……”
“我也可以談,我也可以加入龍家,有幾家天宗不是也有鎮(zhèn)宗靈獸麼……”
鄭景星頓時語塞,赤發(fā)神魔猙獰的面容上似是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同樣將手一攤,“區(qū)區(qū)虛名對先天神魔來說毫無意義,不值一提!
更何況是在麒麟座下!”
……
分鋒妖嶺,漫山遍野都是暗色的血跡,空中還不時有血水灑下,好似那火紅流朱的楓葉,片片飄蕩於天地中,要爲(wèi)這山川一改舊顏。便是浩浩長風(fēng)中,都似乎瀰漫著火與血的味道。這方小天地就如一個貪食血肉的惡鬼,撕扯著殺伐兩方的生命,刺激著爭戰(zhàn)彼此的軟肋,似是永無休止,彷彿興趣盎然,讓人爲(wèi)之顫慄,讓人爲(wèi)之興奮。
這樣的殺戮,這樣的瘋狂,讓第三明凰感受到了一抹似是不存在的陰冷,不由得秀眉微蹙。
不過,真的厲害啊!第三明凰不由得微微點頭。
盛名之下無虛士,戾煞妖軍在幾大妖廷中威名遠(yuǎn)播,凡是來見識過的妖王無不爲(wèi)妖陣殺勢所攝,來此的妖聖也多是讚歎,便是以第三明凰的眼界來看,也不得不承認(rèn),各大妖廷的所屬妖軍,能與戾煞妖軍爭鋒的委實不多。
第三明凰不急不緩地行在分鋒妖嶺中,沿途的妖姬和妖侍無不躬伏於地,絲毫不敢擡頭。
便是匆匆趕來的焚南妖聖也不敢太過靠近,在第三明凰輕輕揮手之後,焚南妖聖點點頭,旋即消失在了原地。
“第三明凰,你怎麼來了……禽妖一脈並沒有通傳我化真妖廷。”本是鳳廷貴女的璣啼出現(xiàn)在明凰的前方,精緻的玉顏上帶著一抹歉意。
從進入分鋒妖嶺便不曾駐足的明凰,首次停了下來。
“我若是不來,你豈不是瘋魔到想拿自己的性命來抵去後羿的一箭?”
第三明凰蘭息輕嘆,眸子中多出了一抹憐惜,“還有九枝箭,便算是你拼命引得刑天之主的注意,一箭取了你的性命,於眼下局面怕也沒有絲毫幫助。”
璣啼猛然一怔,旋即款款走到第三明凰的身側(cè),輕輕挽住了她的臂彎,似是委屈地開口,“姑姑,我錯了,不過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辦法,那姜默舒既然決然殺了風(fēng)虎,當(dāng)會看出我的潛力。”
“是迦雲(yún)真的主意?”第三明凰輕輕撫了撫璣啼鬢邊的青絲,神情中多出了一絲冷意。
“不是!完全是我自己的想法!”
鳳廷貴女微微搖頭,不過神情中那抹失落卻是格外顯眼,口中囁嚅,“但是……他並沒有阻止我。”
“原來是這樣……倒是我小看他了!第七明凰還算是沒有白死……”第三明凰點點頭,旋即輕輕挽著璣啼繼續(xù)向前走去。
明凰的話,讓鳳廷貴女聽得雲(yún)裡霧裡,不過她也不好多問,第三明凰素來在各位明凰中最具威嚴(yán),心思又極爲(wèi)細(xì)膩,便是第一明凰都甘拜下風(fēng)。不過,在後羿出世的情況下,明凰依然落到了天地中,怕是和雲(yún)真有要事相商。
“明凰來了?”
迦雲(yún)真的臉上露出瞭然的笑意,衝鳳廷貴女眨了眨眼睛,“我這裡的茶不太好,唯重一個苦味,璣啼你去給明凰另外準(zhǔn)備一壺。
準(zhǔn)備兩柱香就好了,我向明凰吐吐苦水,說說你的不是,兩柱香當(dāng)是夠了。”
“啊?”璣啼貴女頓時鳳目睜得大了一圈,略感意外。
“嗯?還不快去!”迦雲(yún)真面不改色,語氣甚至有些咄咄逼人。
第三明凰側(cè)過頭,淡然衝璣啼笑了笑,眸子中似是有著玩笑的意味,“去吧,我喜歡的茶韻,璣啼該不會忘了吧,不過,我鳳廷的貴女怎麼變成了小女兒家的模樣了?”
眼看著鳳廷貴女狼狽地碎步離開,第三明凰收斂起了笑容,清冷地開口了,“妖師,我的姐妹已然隕落於天地,我侄女的生死只在對面的一念之間……”
迦雲(yún)真微微搖頭,半分不瞬地和明凰對視,慨然開口,“非戰(zhàn)之罪,既是算不足,也是力不夠,我已經(jīng)儘可能地高估默舒了,但他偏偏能拿出開天闢地都不曾有過的神魔,還是針對真鳳,不,是針對所有禽屬,這樣驚世駭俗的神魔天姿,這樣趕盡殺絕的無情謀斷,甚至讓我都懷疑他是不是絕強天子化魂入世。
就如那龍家先祖一樣。”
“說說你眼下的判斷!”第三明凰的神色中依然沒有半分笑意。
“應(yīng)該就是人族的道子!
諸脈天魔,不管是東界天,又或是西極天,都在他手上吃了大虧,若是天子化魂入世,各脈天子早就發(fā)現(xiàn)端倪了。”
迦雲(yún)真幽幽一嘆,語氣中有著一絲無奈,“只能怪當(dāng)初萬妖軍命數(shù)不好,先是和玉詭那殺才沾了因果,又迎頭撞上了人族的神魔道子。”
“那可真是運氣不好。”第三明凰的嘴角勾起一抹淺淺的笑意,如冰似雪。
“那可不是?”迦雲(yún)真長長嘆了口氣,語氣中的惆悵愈發(fā)明顯,“不過若是鳳廷因此怪罪於我,我少不得要喊聲冤枉。”
“怪不得所有人都被你玩弄於股掌之中呢,迦雲(yún)真,只從這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本事,便足以見你御心的手段,若是對上第七明凰或是蛟聖,我猜你絕不是這個說辭。”
第三明凰不由得輕輕拍了拍手掌,“最可怕的是,偏偏你這些御心的手段皆是出自真心,我還難以怪罪。”
迦雲(yún)真當(dāng)即贊同地點點頭,神情中並沒有半分赫然。
沉默幾息,明凰神情中多了些許黯淡和惆悵,“第七明凰死了,這件事你有責(zé)任,不過就像你說的,算不足,力不夠,怪不了誰。”
迦雲(yún)真嘴脣囁嚅了兩下,終是沒有開口。
一叢明光倏地出現(xiàn)在第三明凰的手中,卻是四根美輪美奐的羽毛,點點流朱盈光流轉(zhuǎn),似有婆娑光明,如有瑞彩香雲(yún),幻美得不可方物。
這是?妖師猛地色變,不能置信地看向第三明凰。
“這是你要的力,我?guī)砹耍】赡鼙饶泐A(yù)估的多了些,不過以你排兵佈陣的高明手段,籌碼自然是多多益善,大約是不會嫌棄的。”第三明凰幽幽一嘆,似是輕鬆地開起玩笑。
不過出言之人,入耳之人,都深深地知道,這看似玩笑的話語中,有著多麼厚重的信任。
迦雲(yún)真的臉上少有地出現(xiàn)了錯愕之色,居然是四道真鳳血誓?!也就意味著有四位明凰已然存了死志,毅然落到了天地中。
第三明凰似是很欣賞妖師的手足無措,淡淡笑笑,“我鳳廷只是有些傲,但並不愚蠢,四位真鳳各帶了一位替死的禽聖,盡數(shù)落在四域之地。
若沒有刑天之主明確的蹤跡,絕不會現(xiàn)身,若是刑天之主在西極,北面、東面、南面便可支援妖廷,若他在南域,南域的真鳳便不會現(xiàn)身。
至於如何判斷刑天之主究竟在哪裡,就拜託雲(yún)真了,便是錯了也沒關(guān)係,真鳳血誓就代表了包括我在內(nèi)的四位真鳳的意志,便是死在那落鳳一箭之下,也不會怪你!”
四根鳳羽倏地化爲(wèi)流光匯入了迦雲(yún)真的妖軀,不過他似是未曾察覺一般,臉上的神情倒是愈發(fā)凝重了,“明凰就不怕我以你爲(wèi)誘餌……”
“死上一位兩位,甚至四位明凰全數(shù)隕落,總好過被對面割肉蠶食,逐個擊破吧。沒來的四位真凰其實也是一樣的心意,但總得有人赴死,總得有人咬著牙活著。”
第三明凰眸子中隱隱發(fā)光,似是有著了斷生死的明悟,盈盈若蓮,似蝶翩躚,清冷笑裡不問若離,春風(fēng)拂處當(dāng)有歡喜。
妖師周身猛然一顫,站直了身子,正色拱手一禮,“謝過明凰,只要我在世一日,絕不容龍鳳絕跡於天地。”
“那麼就拜託雲(yún)真了。”第三明凰微微一笑,淡然說道,“另外,你願意拿璣啼對你的好感作爲(wèi)代價,來讓她盜奪天機,我這個做姑姑的很是感激,謝謝!”
妖師輕輕抿了一口盞中的苦茶,“非常之時,行非常之事,我梳理了那幾位人族道子的經(jīng)歷,也參考了化鴻證得妖聖的過程,方纔將璣啼迫得急一些,明凰放心,一旦璣啼有了突破的希望,相關(guān)計劃自然是變得以穩(wěn)妥安全爲(wèi)主。”
兩人對視一眼,瞭然的笑意倏地同時出現(xiàn)在彼此的臉上,於這天地中,開懷自向生死笑,無限風(fēng)光盡展顏。
“龍鳳真的能長存於天地麼?”第三明凰幽幽開口,她已然有些看不明白,也許眼前這智深過人的妖師會給她一個答案。
“我對此深信不疑!默舒想於淵劫中以快打慢,那我只有讓他攻無可攻。”
妖師肯定地點點頭,冷靜地看著天空中灑下的血水,語氣中有著一抹堅定,
“伏龍之幽已然送回南域龍家,以龍血暗換龍運,十五年當(dāng)見成效!
陷落金曦之主的諸般謀劃已然說通了北疆的佛門,既能打斷命曇宗煌煌發(fā)展的勢頭,又能挑撥佛母和刑天之主的關(guān)係,若是順利,數(shù)年內(nèi)當(dāng)可引得命曇宗內(nèi)亂!
后羿神魔再強,也只有一尊,既然四位明凰願意配合,我定會讓默舒顧此失彼!”
迦雲(yún)真同樣幽幽一嘆,殺伐之中,深恩負(fù)盡,死生師友,只有興亡滿目,問世間,殺伐何證,卻是需赤血籌呈。
所謀不辭行路遠(yuǎn),龍鳳化真同天涯,且以這百千年的悲笑,去慰那散無蹤的風(fēng)塵。
孤光自照,不甘命渺,想來,默舒祭煉神魔之時,也是如此這般的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