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看小說

第九章 我不說話

他看著我,眼角流出了兩大滴淚水。我伸出手指蘸了一點,嚐到了裡面的鹽。

兩個爾依正在收拾刑具。在廣場另一邊,哥哥和我的妻子站在官寨石牆投下的巨大的陰影裡交談。大少爺用鞭子一下一下抽打著牆角蓬勃的火麻;塔娜看上去也有點不安,不斷用一隻手撫摸另一隻手。他們是在交換看一個人失去舌頭的心得嗎?我已經(jīng)不想說話了,所以,不會加入他們的談話。土司太太可能對他們的話題感興趣,向他們走過去了。但這兩個人不等她走到跟前,便各自走開,上樓去了。上樓之前,我的妻子也沒往我這邊望上一眼。望了我一眼的是母親。她看我的眼神就像此時我看著翁波意西的眼神一樣。

這時,我看到官寨厚重的石牆拐角上,探出了一張鬼祟的臉。我覺得自己從這臉上看出了什麼。是的,一看這張臉,就知道他很久沒有跟人交談過了,他甚至不在心裡跟自己交談。這張比月亮還要孤獨的臉又一次從牆角探出來,這次,我看到了孤獨下面的仇恨。立即,我就想起他是誰了。他就是麥其家的世仇,替死去的父親報仇來了。我還在邊界上時,這個人就已經(jīng)上路了,不知爲(wèi)什麼,直到今天才在這裡出現(xiàn)。母親就要走進大門了,她又回身看了我一眼。但我既然決定不說話了,就不必把殺手到來的消息告訴她,反正,殺手也不會給女人造成什麼危險。

我坐在覈桃樹下,望著官寨在下午時分投下越來越深的影子,望著明亮的秋天山野。起先,翁波意西在我身邊,後來,兩個行刑人把他弄走了。最後,太陽下山了,風(fēng)吹在山野裡瞎喂作響,好多歸鳥在風(fēng)中飛舞像是片片破布。是吃晚飯的時候了,我徑直往餐室走去。

一家人都在餐室裡,大家都對我露出了親切的笑容。我想,那是因爲(wèi)我重新成爲(wèi)於人無害的傻子的緣故吧。大家爭著跟我說話,但我已做出了決定,要一言不發(fā)。哥哥嘴裡對我說話,臉卻對著坐在我側(cè)邊的塔娜:"弟弟再不開口,連塔娜也真要認爲(wèi)你是傻子了。"他對美麗無比的弟媳說,"傻子們謳氣都是在心裡摳,不會像我們一樣說出來。"

塔娜的眼睛裡冒起了綠火,我以爲(wèi)那是針對得意忘形的兄長,不想,那雙眼睛卻轉(zhuǎn)向了我:"現(xiàn)在,你再不能說自己不是傻子了吧?"

我把過去的事情從頭到尾想了一遍,想不起什麼時候?qū)λf過我不是傻子。但我已經(jīng)決定不說話了。

父親說話了:"他不想說話,你們不要逼他,他也是麥其家一個男人,他爲(wèi)麥其家做下了我們誰都不曾做到的事情。他這樣子,我心裡十分難過。"後來,大家都起身離開了,但我坐著沒動。

父親也沒動,他說:"我妻子走時沒有叫我。你妻子定時也沒有叫你。"

我一言不發(fā)。

父親說:"我知道你想回到邊界上去,但我不能叫你回去。要是你真傻,回去也沒有什麼用處,要是你不是傻子,那就不好了,說不定麥其家兩兄弟要用最好的武器大幹一場。"

我不說話。

他告訴我:"跛子管家派人來接你回去,我把他們打發(fā)回去了。"他說,"我不敢把所有的一切託付給你,你做了些漂亮的事情,但我不敢肯定你就是聰明人。我寧肯相信那是奇蹟,有神在幫助你,但我不會靠奇蹟來做決定。"我起身離開了,把他一個人丟在餐室裡,土司把頭深深地埋下去,埋下去了。房間裡,我漂亮的妻子正對著鏡子梳頭,長長的頭髮在燈光下閃著幽幽的光澤。我儘量不使自己的身影出現(xiàn)在鏡子裡她美豔的臉旁。

她對著鏡子裡的自己發(fā)笑,對著鏡子裡那張臉嘆息。我靜靜地躺在牀上。後來,她說話了,她說:"你一整天都不在我身邊。"

風(fēng)在厚厚的石牆外面吹著,風(fēng)裡翻飛著落葉與枯草。

她說:"這世界上沒有人相信像我這麼漂亮的女人,男人卻一天都不在身邊。"

風(fēng)吹在河上,河是溫暖的。風(fēng)把水花從溫暖的母體裡刮起來,水花立即就變得冰涼了。水就是這樣一天天變涼的。直到有一天晚上,它們飛起來時還是一滴水,落下去就是一粒冰,那就是冬天來到了。"你哥哥跟我說了一會兒話,他還算是個有意思的男人,雖然他打過敗仗。"

塔娜還在對鏡子裡的自己左顧有盼。我躺在牀上,眼前出現(xiàn)了冬天到來時的景象。田野都收拾乾淨(jìng)了。黑色的紅嘴鴉白色的鴿子成羣結(jié)隊,漫天飛舞,在天空中盤旋嗚叫。就是這樣,冬天還是顯不出熱鬧。因爲(wèi)河,因爲(wèi)它的奔流才使一切顯得生機勃勃的河封凍了,躺在冰層下面了。

塔娜一笑,說:"沒想到你還真不說話了。"

她終於離開鏡子,坐到了牀邊,又說:"天哪,世界上有一個傻子不說話了,怎麼得了呀!"

這時,響起了敲門聲,塔娜掩掩衣襟,又坐回鏡子前面。

哥哥推門進來,坐在我牀邊。他背對我坐在牀邊,塔娜背對著我們兩兄弟坐在鏡子跟前,哥哥在鏡子裡看著女人說:"我來看看弟弟。"

於是,他們兩個就在鏡子裡說上話了。

塔娜說:"來也沒有用處,他再也不說話了。"

"是你不要他說,還是他自己不說了?"

"麥其家的男人腦子裡都有些什麼東西?""我跟他不一樣。"

他們兩個一定還說了好多話,我迷迷糊糊睡了一會兒,醒來時,他們正在告別。塔娜還是面對鏡子,背對著大少爺。大少爺已經(jīng)走到門口了,又回過頭來說:"我會常來看看弟弟的。小時候,我就很愛他。後來,因爲(wèi)想當(dāng)土司,他開始恨我了。但我還是要來看他的。"

塔娜把紛披的頭髮編成了辮子,現(xiàn)在,她又對著鏡子把辮子一縷縷解開。

大少爺在窗子外面說:"你睡吧,這麼大一個官寨,你那麼漂亮,不要擔(dān)心沒有人說話。"

塔娜笑了。

哥哥在窗外也笑了,說:"弟弟真是個傻子,世界上不可能有比你更美的姑娘,但他卻不跟你說話。"在他離開時緩慢的腳步聲裡,塔娜吹熄了燈,月光一下泄進屋子裡來了。深秋的夜裡,已經(jīng)很有些涼意了,但塔娜不怕,她站在牀前,一件件脫去身上的衣服,又站了一陣,直到窗外的腳步聲消失,才上牀躺下。她說:"傻子,我知道你沒有睡著,你不要裝睡著了。"

我躺著不動。

她笑了:"等明天早上也不說話,你纔算真正不說話呢。"

早上,我醒得比往常晚,睜開眼睛時,塔娜早已收拾打扮了,穿著一身鮮紅的衣裳,坐在從門口射進的=團明亮陽光裡。天哪,她是那麼美,坐在那裡,就像在夢裡纔開放的鮮花。她見我醒過來,便走到牀前,俯下身子說;"我一直在等你醒來。他們說妻子就該等著男人醒來。再說,你還有老問題要問,不是嗎?不然,你就更要顯傻了。"

這個美麗的女人向著我俯下身子,但我還是把嘴巴緊緊閉著。

她說:"你要再不說話,真要成爲(wèi)一個十足的傻子,成爲(wèi)不知道自己是誰,也不知道自己在哪裡的傻子,你還是說話吧。"

因爲(wèi)睡了一個晚上,更因爲(wèi)不肯講話,我一直閉著的嘴開始發(fā)臭了。我哈出一股臭氣,她就把鼻子掩起來,出門去了。我像個瀕死的動物,張著嘴,大口大口哈出嘴裡的臭氣。直到嘴裡沒有臭氣了,我纔開始想自己的問題:我是誰?我在哪裡?我躺在牀上想啊,想啊,望著牆角上掛滿灰塵和煙火色的蛛網(wǎng),後來,那些東西就全部鑽到我腦子裡來了。

這一天,我到處走動,臉上掛著夢中的笑容,爲(wèi)的是找到一個地方,提醒自己身在何處。但眼前的一切景象都恍如隔世,熟悉又陌生。土司官寨是高大雄偉的,走到遠處望上一眼有些傾斜,走到近處,貼近地面的地方,基礎(chǔ)上連石頭都有些腐朽了。

我想起了智者阿古登巴的故事。有一天他走到一個聖地,也是在一個廣場上,他想跟嚴肅的僧侶開個玩笑,便叫那傢伙抱住廣場中央的旗桿。僧人不信旗桿會倒,但還是上去把旗桿扶住了。旗桿很高,聰明的憎人抱著它向天上望去,看見天空深處,雲(yún)彩飄動,像旗幟一般。最後,旗桿開始動了。他用盡全身氣力,旗桿纔沒有倒下。要不是後來雲(yún)彩飄過去了,憎人就會把自己累死在旗桿下面。現(xiàn)在,我望著天空,官寨的石牆也向著我的頭頂壓下來了。但我並不去扶它,因爲(wèi)我不是個聰明人,而是個傻子。

天上雲(yún)彩飄啊飄啊,頭上的石牆倒啊倒啊,最後,我們大家都平安無事。於是,我對著天空大笑起來。

那個麥其家的仇人,曾在邊界上想對我下手的仇人又從牆角探出頭來,那一臉詭秘神情對我清醒腦子沒有一點好處。他磨磨蹭蹭走到我身邊坐下,撩起衣服,叫我看他曾對我舞動的長劍和短刀,說:"我要殺了你的父親和你的哥哥。"

我笑。

殺手咬咬牙,神不知鬼不覺地消失了。

母親把我領(lǐng)進她屋裡,對我噴了幾口鴉片煙。我糊塗的腦子有些清楚了。母親流下了眼淚,說:"你不要怕,你是在母親身邊,我的傻瓜兒子。"

她又對我噴了幾口煙,鴉片真是好東西,不一會兒我就睡著了。而且,在睡夢裡,我一直在悠悠忽忽地飛翔。醒來時,又是一個早上了。母親對我說:"兒子,你不想對別人說話,你就對我說話吧。"

我對她傻笑。

土司太太的淚水下來:"不想對他們說話,就對我說,我是你母親呀。

我穿好衣服,走出了她的房間。身後,母親捂著胸口坐在了地上。我的胸口那裡也痛了一下,我站下來,等這股疼痛過去。沒有什麼疼痛不會不過去的,眼前的疼痛也是一樣。疼痛利箭一樣扎進我胸口,在吟吟跳動的心臟那裡小停了一會兒,從後背穿出去,像只鳥飛走了。從土司太太房間下一層樓,拐一個彎,就是我自己的房間了。這時,兩個小廝站在了我身後,他們突然出聲,把我嚇了一跳。這時,太陽正從東方升起來,我跳起來,落下去時,又差點把自己的影子踩在了腳下。

索郎澤郎對我說:"少爺爲(wèi)什麼不和塔娜睡一起,昨晚,大少爺去看她了,她唱歌了。"

爾依把手指頭豎起來:"噓——"

屋子裡響起塔娜披衣起牀的聲音,綢子摩擦肌膚的聲音,赤著腳踩在地毯上的聲音。象牙梳子滑過頭髮的咳咳聲響起時,塔娜又開始歌唱了。我還從來沒有聽過她唱歌。

我?guī)е鴥蓚€小廝往樓下走去。到了廣場上,也沒有停步,向著行刑人家住的小山崗走去。行刑人家院子裡的藥草氣味真令人舒服。我的腦子清楚些了。想起我曾來過這裡一次。記得去看過儲藏死人衣服的房間。走到那個孤獨的房間下面,兩個小廝扛來了梯子。爾依說,他常常到這裡來,和這裡的好幾件衣服成了朋友。

索郎澤郎笑了,他的聲音在這些日子裡又變粗了一些,嘎嘎地聽上去像一種巨大的林子裡纔有的夜鳥。他說:"你的腦子也像少爺一樣有毛病嗎?衣服怎麼能做朋友?"

爾依很憤怒,平時猶豫不決的語調(diào)變得十分堅定,他說:"我的腦子像少爺腦子一樣沒有毛病,這些衣服不是平常的衣服,些衣服都是受刑的死者留下的,裡面有他們的靈魂。"

索郎澤郎想伸手去摸,手卻停在了半空中,嘴裡喘起了粗氣。

爾依笑了,說:"你害怕了。"

索郎澤郎把一襲紫紅衣服抓在了手裡。好多塵土立即在屋子裡飛揚起來,誰能想到一件衣服上會有這麼多的塵土呢。我們彎著腰猛烈的咳嗽,屋子裡那些頸子上有一圈紫黑色血跡的衣服都在空中擺盪起來,倒真像有靈魂寄居其問。爾依說:"他們怪我?guī)砹松耍甙伞?quot;

我們從一屋子飛揚的塵土裡鑽出來,站在了陽光下面。索郎澤郎還把那件衣服抓在手裡,這真是一件漂亮的衣服,我不記得在那裡見到過紫得這麼純正的紫色。衣服就像昨天剛剛做成,顏色十分鮮亮。我們還沒有來得及記住這是一種怎樣的紫色,它就在陽光的照射下黯淡,褪色了,在我們眼前變成另一種紫色。這種紫色更爲(wèi)奇妙,它和頸圈上舊日的血跡是一個顏色。

我抑制不了想穿上這件衣服的衝動。就是爾依跪著懇求也不能使我改變主意。穿上這件衣服,我周身發(fā)緊,像是被人用力抱住了。就是這樣,我也不想脫下這件衣服。爾依抓些草藥煮了,給我一陣猛喝,那種被緊緊束縛的感覺便從身上消失了。人也真正和衣服合二爲(wèi)一了。

這件衣服也不願說話,或者說,我滿足了它重新在世上四處行走的願望,它也就順從了我要保持沉默的願望。

現(xiàn)在,眼前的景象都帶著一點或濃或淡的紫色。河流、山野、官寨、樹木、枯草都蒙上了一層紫色的輕紗,帶上了一點正在淡化,正在變得陳舊的血的顏色。

土司太太躺在煙禍上,說:"多麼奇怪的衣服,我記不得你什麼時候添置過這樣的衣服。"

塔挪見到我,臉上奕奕的神采就像見了陽光的霧氣一樣飄走了。她想叫我換下身上這衣服。她把大大的一個衣櫥都翻遍了,但她取出來的每件衣服都被我踩在腳下。她跌坐在一大堆五顏六色的衣服中間,臉像從河底露出來叫太陽曬乾了水氣的石頭一樣難看。她不斷說:"我受不了了,我受不了了。"從房間裡溜出去了。

我穿著紫衣,坐在自己屋子裡,望著地毯上一朵金色花朵的中心,突然從中看到,塔娜穿過寂靜無人的迴廊,走進大少爺?shù)姆孔印4笊贍斦裎乙粯颖P腿坐在地毯上,這時,他弟弟美豔的妻子搖搖晃晃到了他面前,一頭扎進他懷裡。她簡直就是站立不住才倒下的,手肘重重地撞在少土司的鼻子上。漂亮的女人倒在懷裡的時候,他的鼻血也滴滴塔晤流下來了。少土司是個浪漫的人物,卻沒想到跟世界上最美麗的女人的風(fēng)流史這樣開始。

"你叫我流血了。"

"抱緊我,抱緊我。不要叫我害怕。"

少土司就把她緊緊抱住,鼻子上的血滴到她的臉上。但塔娜不管。少土司說:"你把我碰流血了。"

"你流血了?你真的流血了。你是真正的人,我不害怕了。"

"誰不是真正的人?"

"你的兄弟。"

"他是一個傻子嘛。"

"他叫人害怕。"

"你不要害怕。"

"抱緊我吧。"

這時,老土司也坐在房裡。這些天,他都在想什麼時候正式傳位給打過敗仗的大兒子。想到不想再想時,就把自己喝得醉眼朦朧。突然,他被不請自來的控制住了。這些天,他都會一個人呆著,沒有人來看他。於是,他帶著難以剋制的,也許是這一生裡最後爆發(fā)的走向太大的房間。太太躺在煙榻上吞雲(yún)吐霧,一張臉在飄飄渺渺的煙霧後面像是用紙片剪成的名一樣。那張臉對他笑了笑。老土司卻站不住,一臉痛苦的神情,跪在了煙榻前。太太以爲(wèi)土司要改變主意了,便說:"後悔了?"

老土司伸手來掀太大的衣襟,嘴裡發(fā)出野獸一樣的聲音。這聲音和土司嘴裡的酒氣喚醒了她痛苦的記憶,她把老東西從身上推下來,說:"老畜牲,你就是這樣叫我生下了兒子的!你滾開!"

土司什麼也不想說,灼熱的使他十分難受。於是,他去了央宗的房裡。央宗正在打坐,正在一下比一下更深更長地呼吸。老土司撲了上去。

這時,我的妻子也被哥哥壓在了身子下面。

痛苦又一次擊中了我。像一隻箭從前胸穿進去,在心臟處停留一陣,又橡一隻鳥穿出後背,吱吱地叫著,飛走了。

兩對男女,在大白天,互相撕扯著對方,使官寨搖晃起來了。

我閉著眼睛,身子隨著這搖晃而搖晃。雷聲隆隆地從遠遠的地方傳來。官寨更劇烈地搖晃起來。我坐在那裡,先是像風(fēng)中的樹一樣左右搖擺,後來,又像篩子裡的麥粒一樣,上下跳動起來。

跳動停止時,桑吉卓瑪和她的銀匠衝了進來。銀匠好氣力,不知怎麼一下,我就在他背上了。很快,我們都在外面的廣場上了。衆(zhòng)目睽睽之下,父親和三太太,我哥哥和我妻子兩對男女差不多是光著身子就從屋子裡衝出來了。好像是爲(wèi)了向衆(zhòng)人宣稱,這場地震是由他們大白天瘋狂的舉動引發(fā)的。大羣的人在下面叫道:"呵……"像是地震來到前大地內(nèi)部傳出來的聲音,低沉,但又叫人感到它無比的力量。

兩對男女給這聲音堵在樓梯口不敢下來了。這時,他們才發(fā)現(xiàn)自己差不多是光著身子站在衆(zhòng)人面前。土司沒什麼,他是跟自己的三太太在一起,但我的兄長就不一樣了,他是和自己弟弟的漂亮的妻子在一起。正當(dāng)他們拿不準先回去穿上衣服,還是先下樓逃命的時候,大地深處又掀起了一次更強烈的震動。

大地又搖晃起來了。地面上到處飛起了塵土。樓上的兩對男女,給搖得趴在地上了。這時,嘩啦一聲,像是一道瀑布從頭頂一瀉而下,麥其家官寨高高的碉樓一角崩塌了。石塊、木頭,哪人像是崩潰的夢境,從高處墜落下來,使石頭和木頭粘合在一起,變成堅固堡壘的泥土則在這動盪中變成了一柱煙塵,升入了天空。大家都趴在地上,目送那柱煙塵筆直地升入天空。我想大家看著這股煙塵,就好像看到麥其家的什麼在天空裡消散了。

煙塵散盡,碉堡的一角沒有了,但卻依然聳立在藍尹之下,現(xiàn)出了煙熏火燎的內(nèi)壁。只要大地再晃動一次兩次,它肯定就要倒了。

但大地的搖晃定到遠處去了。

大地上飛揚的塵埃也落定了。

麥其土司和大少爺又衣冠楚楚地站在了我們面前,兩個女人卻不見了。他們來到官寨前,對趴在地上的人羣說,你們起來吧,地動已經(jīng)過去了。我起來時,哥哥還扶了我一把,說:"看你,老跟下人們攪在一起,臉都沾上土了。"他從懷裡掏出一張綢巾,擦乾淨(jìng)傻子弟弟的臉,並把綢巾展開在我的面前,是的,那上面確實沾上了好多塵土。

傻子弟弟揚起手來,給了他一個耳光。

他那張聰明人的臉上慢慢顯出來一個紫紅色的手掌印。他口裡噝噝地吸著涼氣,捂住了臉上的痛處,說:"傻子,剛纔我還在可憐你,因爲(wèi)你的妻子不忠實,但我現(xiàn)在高興,現(xiàn)在我高興,我把你的女人幹了!"

他想傷害曾經(jīng)對他形成巨大威脅的弟弟。一般而言,這種傷害會使聰明人也變得傻乎乎的,更不要說對我了。但今天不一樣。我穿上了一件紫紅的衣裳。現(xiàn)在,我感到這件衣服的力量,它叫我轉(zhuǎn)過身來,不理會這個瘋狂的傢伙,上樓去了。我一直走進自己的屋子。塔娜依然坐在鏡子前,但神情已經(jīng)不像地震之前那樣如夢如幻了。她打了一個寒酸:"天哪,哪裡來的一股冷風(fēng)。"

我聽到自己說話了:"從我的屋子裡滾出去,你不再是我的老婆了。快滾到他那裡去吧。"

塔娜回過身來,我很高興看到她臉上吃驚的神情。但她還要故作鎮(zhèn)定,她笑著說:"你怎麼還穿著這件古怪的衣服,我們把它換下來吧。"

"從這裡滾出去吧。"

這下,她哭了起來:"脫了你的衣服,它使我害怕。"

"跟丈夫的哥哥睡覺時,你不害怕嗎?"

她倒在牀上,用一隻眼睛偷著看我,只用一隻眼睛哭著。我不喜歡這樣,我要她兩隻眼睛都哭。我說:"給你母親寫封信,說說地震的時候,你光著身子站在衆(zhòng)人面前是什麼滋味。"

她不愛我,但她沒有那個膽量,跑去跟土司家的大少爺住在一起。就是她敢,恐怕聰明的大少爺也沒有那個膽量。我派人去叫書記官,她就真正在用兩隻眼睛哭起來了。她說:"你真狠啊,一開口決這麼狠心的話來了!"

是的,我又說話了!我一說話,決了以前從來也不會說出來的話。能夠這樣,我太高興了。

ωωω ?Tтka n ?¢ ○

第五章 書第十二章 廁所第四章 失去的好藥第十章 遠客第四章 耳朵開花第三章 病第十章 遠客第二章 大地搖晃第九章 奇蹟第十一章 梅毒第四章 耳朵開花第十一章 梅毒第三章 白色的夢第十二章 炮聲第三章 新教派格魯巴第三章 新教派格魯巴第五章 我該害怕什麼第五章 聰明人與傻瓜第五章 英國夫人第三章 新教派格魯巴第六章 堡壘第四章 耳朵開花第三章 新教派格魯巴第三章 白色的夢第十一章 梅毒第九章 土司遜位第十章 殺手第五章 我該害怕什麼第四章 耳朵開花第九章 奇蹟第六章 女土司第二章 心房上的花第三章 新教派格魯巴第十二章 廁所第七章 新臣民第三章 新教派格魯巴第七章 命運與愛情第四章 失去的好藥第五章 聰明人與傻瓜第十一章 梅毒第十一章 梅毒第五章 英國夫人第五章 舌頭第八章 南方的消息第四章 罌粟花戰(zhàn)爭第二章 心房上的花第三章 銀子第五章 我該害怕什麼第六章 女土司第九章 土司遜位第四章 失去的好藥第一章 貴客第十二章 有顏色的人第二章 心房上的花第三章 新教派格魯巴第九章 奇蹟第六章 堡壘第八章 世 仇第九章 奇蹟第十一章 土司們第五章 舌頭第五章 我該害怕什麼第三章 銀子第四章 罌粟花戰(zhàn)爭第四章 耳朵開花第十二章 廁所第一章 貴客第七章 新臣民第五章 書第三章 白色的夢第一章 桑吉卓瑪第十章 心向北方第三章 白色的夢第四章 客人第四章 女人第二章 心房上的花第三章 新教派格魯巴第九章 奇蹟第三章 白色的夢第八章 世 仇第二章 大地搖晃第十章 殺手第三章 銀子第六章 堡壘第四章 罌粟花戰(zhàn)爭第十二章 廁所第五章 書第二章 殺第三章 銀子第七章 開始了第一章 桑吉卓瑪第十一章 他們老了第四章 客人第二章 殺第十一章 梅毒第四章 罌粟花戰(zhàn)爭第十章 心向北方第八章 世 仇第四章 客人
第五章 書第十二章 廁所第四章 失去的好藥第十章 遠客第四章 耳朵開花第三章 病第十章 遠客第二章 大地搖晃第九章 奇蹟第十一章 梅毒第四章 耳朵開花第十一章 梅毒第三章 白色的夢第十二章 炮聲第三章 新教派格魯巴第三章 新教派格魯巴第五章 我該害怕什麼第五章 聰明人與傻瓜第五章 英國夫人第三章 新教派格魯巴第六章 堡壘第四章 耳朵開花第三章 新教派格魯巴第三章 白色的夢第十一章 梅毒第九章 土司遜位第十章 殺手第五章 我該害怕什麼第四章 耳朵開花第九章 奇蹟第六章 女土司第二章 心房上的花第三章 新教派格魯巴第十二章 廁所第七章 新臣民第三章 新教派格魯巴第七章 命運與愛情第四章 失去的好藥第五章 聰明人與傻瓜第十一章 梅毒第十一章 梅毒第五章 英國夫人第五章 舌頭第八章 南方的消息第四章 罌粟花戰(zhàn)爭第二章 心房上的花第三章 銀子第五章 我該害怕什麼第六章 女土司第九章 土司遜位第四章 失去的好藥第一章 貴客第十二章 有顏色的人第二章 心房上的花第三章 新教派格魯巴第九章 奇蹟第六章 堡壘第八章 世 仇第九章 奇蹟第十一章 土司們第五章 舌頭第五章 我該害怕什麼第三章 銀子第四章 罌粟花戰(zhàn)爭第四章 耳朵開花第十二章 廁所第一章 貴客第七章 新臣民第五章 書第三章 白色的夢第一章 桑吉卓瑪第十章 心向北方第三章 白色的夢第四章 客人第四章 女人第二章 心房上的花第三章 新教派格魯巴第九章 奇蹟第三章 白色的夢第八章 世 仇第二章 大地搖晃第十章 殺手第三章 銀子第六章 堡壘第四章 罌粟花戰(zhàn)爭第十二章 廁所第五章 書第二章 殺第三章 銀子第七章 開始了第一章 桑吉卓瑪第十一章 他們老了第四章 客人第二章 殺第十一章 梅毒第四章 罌粟花戰(zhàn)爭第十章 心向北方第八章 世 仇第四章 客人
主站蜘蛛池模板: 和平县| 汶川县| 池州市| 诸城市| 都匀市| 黔西县| 得荣县| 美姑县| 拉萨市| 韶山市| 英超| 交口县| 兴义市| 丰都县| 平湖市| 辉南县| 黄石市| 高尔夫| 霍邱县| 枣庄市| 巍山| 牟定县| 台北市| 阿拉善左旗| 麻江县| 武陟县| 安乡县| 尼勒克县| 绿春县| 怀远县| 剑河县| 兖州市| 宜宾县| 大邑县| 舟曲县| 白玉县| 新竹县| 固镇县| 兴安盟| 清原| 子长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