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騷動,有人開始挪凳子,方斬四處望了望,戴青青卻非常淡定。
“乾飯的時間到了,都是乾飯人,去線頭開會吧。”戴青青說著收拾自己工位,方斬跟著學,倆人一起走到線頭。陳路已經站好位,上班,吃飯,和下班的時候是班長們體現自我價值的時候,如果不站在前面說兩句,他們會覺得連生活都失去了意義,許多打工人終其一生的夢想就是站上去,最好死在那。因爲每天做的事情都是一樣的,跟機器人沒啥區別,如何從一樣的事情中找到不同的批評點,這就是班長要做的。來了這麼些天,開了不少會,只有批評沒有表揚,站在下面像個小孩,在班長眼裡,這些人狗屁不如。隨著時間的推移,這種無聊的會也經歷的越來越多,方斬的內心是鄙視的,瞧不上,卻又不得不去聽,一個高中都沒畢業的人,整天給你講一堆正確的廢話,不亞於往胸口插了一刀,痛!廠裡雖然沒有像監獄一樣強制性規定你的行爲,卻用滿當當的工作量讓你離不開崗位,軟性的控制連上廁所都是匆匆忙,一把無形的大手揪住你不放,曬一下太陽都是奢侈。
回到宿舍,一身的疲憊,打開燈,方斬愣住了,是李友朋,他手裡夾著煙,礦泉水瓶裡浸滿了菸頭,看來他一個人在宿舍坐了很久,燈都懶得開。
“回來啦”李友朋平靜的打招呼。
“吃了嗎”方斬小心的問道,和林耀一起坐在對面。
“沒胃口,有碗泡麪,等下吃了。”
“那,有打算了嗎?”林耀問道。
“唉”李友朋嘆了口氣,沉默半晌,慢慢說道:“都不知道該怎麼跟老婆說,原以爲今年算是有著落了,好好做事,攢點錢,一個月五千五我能攢四千六,我都算好了,這樣一年有個五萬來塊錢,幾個孩子的花銷和保險費都有了。現在好了,一分錢沒掙到,還花了不少,剛去下面退房,說是沒辦法退。”
“憑什麼不退啊,不是說了住宿免費嗎,交的只是押金,押金怎麼就不退。”方斬激動的說道。
“說我沒做滿七天,住一天扣二十,讓我乾脆再多住一天,湊一百,壞了個燈扣二十,正好不用退。”
“愛傑真是牛啊,不讓人提前看寢室,廁所那燈來時就不亮,現在來扣錢,真能撈錢。”方斬憤憤不平,卻又無可奈何。
短暫的沉默,李友朋絕望的說道:“實在不行,也只能回家了,在這裡每天都得消耗,吃飯也貴。”
“這怎麼行呢,大老遠跑過來,一分錢沒掙,還倒貼,咱一起,再想想辦法吧。”方斬看著林耀說道,林耀顯得平靜多了,未發一語。
“我這個人太戀家,每天能看到老婆孩子就心滿意足,沒想過大富大貴,日子過的去,家人團聚,平平淡淡過日子就好,這些年沒出過遠門,在我們那個小縣城開過兩年出租,也進過小工廠,生活能維持,女兒出生後,開始捉襟見肘,一個月拿不到五千,日子會很艱難,哪忍心看她們受苦,這次算是咬著牙出來。”李友朋平靜的訴說著。方斬突然想起什麼,幾步走到牀前,翻起自己的揹包,從裡面找出錢包,他拿起一張名片走到林耀跟前:“還記得這個人嗎?”
“李明深”林耀唸了出來,“當然記得,沒想道你還拿到了他的名片。”
方斬打通了李明深的電話,那頭稍稍愣了一下,很快反應過來,兩人簡單溝通了一下,問題不大。就這樣,方斬把李友朋介紹到了李明深的工廠,雖小,但待遇不算差,多的時候一個月拿六千,就是累點,每天比光電這邊多一個小時班。單純的累對於李友朋來說完全不是問題,只要他能做,體力活都不要緊,此時的李友朋內心激動萬分,這幾天對他來講就是由生到死,起死回生的過程,無比煎熬,還好方斬給他指了條路,還親自扶他上車,什麼都給安排的妥妥當當,在他心裡,方斬是他的貴人,恩人。
李明深原本苦出生,讀完高中便從農村來到江漢市打拼,爲人勤懇,處世圓滑,腦瓜子靈活,跑過業務,進過工廠,開過廢品收購站,最後機緣巧合,從別人手裡接下這個快要倒閉的小廠,幾番折騰,被他整活了。李友朋提桶走人的那天,方斬送他,李明深開車過來停在宿舍樓下,這是兩人沒有想到的,這麼沒有架子的老闆,少見。
“來,搞一根”李明深給兩人遞煙,方斬有點受寵若驚,李友朋更是不知所措。
“李總怎麼知道這裡的。”方斬多少有點驚訝。
“高新區裡到處都是大大小小的工廠,我的廠離這裡也就四公里左右,摸爬滾打這麼些年,沒有不知道的廠,昨天電話裡你一提光電我腦海裡就出現了他的座標。怎麼想到進廠了呢,大學生,有點屈才啊。”李明深看著方斬說道。
“大學生?你不是說高中畢業嗎?”一旁的李友朋疑惑道。
原來啊,方斬和林耀都覺得進廠不是自己想要的,迫於無奈而已,報個高中上去夠了,搞不了多久,甚至都不想認識這裡的任何一個人,每天就幹自己的事,到點發工資,出去後就把這段記憶抹掉,沒曾想,一開始就認識了李友朋,還要幫他瞎操心。
“好了,哪天在這裡乾的不開心了,再來找我,當然,如果那時候我的廠還在。”李明深說這話時,眼裡有過一絲無奈,不過很快被臉上的笑容遮蓋。
李友朋放好行李,正在猶豫,該坐哪裡,李明深拍了拍他的肩膀:“夥計,會開車麼?”
“會啊,李總,我在老家幹過兩年出租司機。”
“嗯,好,你來開,今天先給我當回司機。”
“好嘞”李友朋的開心難以言表。
人生就是這樣,來來回回兜兜轉轉,很久不見的人,突然哪天就在你面前了,幾面之緣卻像老友重逢,這大概就是緣分吧,而剛認識的人,卻又馬上分開,這纔是生活,總在不停奔波。廠裡的生活單調乏味,每個人穿著一樣的衣服,戴著一樣的帽子,當你剛想展現個性露出一縷頭髮的時候,各種扣分訓斥,讓你乖乖的戴好帽子,說是機器人也不爲過,有血有肉的人,總該是有一絲絲反抗的,這裡的人彷彿已經習慣了,被罵,被呵斥,被挖苦都不吭一聲,或許是生活讓他們閉上了嘴,但這裡有太多十七八歲的孩子,涉世未深,姑且就叫孩子吧。他們都是血氣方剛的年紀,卻被打磨的老氣橫秋,方斬看著這麼一羣人,既悲哀又害怕,很怕自己待久了,終有一天,也會成爲這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