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紈最先看到這位背劍少女。

好像是從背後那座渡口過來的。

但還沒等她反應過來，背劍少女便從她身旁跑了過去，撲進了前方柳阿良的懷中。

整個過程發生的很快，李紈仍舊有些發懵。

而在經過她面前時近距離留下的殘影：雪白吳服，纖瘦身形，潔白額上的刺青字眼……這些依稀李紈覺得有點熟悉。

與她一樣的，還有距離歐陽戎最近的宋芷安。

宋芷安正好站在歐陽戎的前面，與歐陽戎一起回過身。

此刻，背劍少女玉燕投林般撲入了氈帽青年的懷中，小腦袋低埋在他寬厚的肩上，臉蛋正好透過肩膀，正對著他身後的宋芷安。

二女某種意義上算是近距離的面對著面。

只不過背劍少女似是陷入了歡喜情緒中，小臉深埋阿兄的肩膀，注意力全在歐陽戎的身上，眼睛並沒有看向宋芷安。

但宋芷安卻將她這張小臉蛋看到清清楚楚。

宋芷安的視線緩緩上移，最後停留在了少女額頭處的“越”字刺青上。

李紈也是如此，臉色疑惑的繞到氈帽青年的後方，歪頭打量背劍少女的小臉蛋，像是在努力的確認著什麼。

某刻，貴婦人的臉色開始變換起來。

特別是她的餘光瞧見了旁邊宋芷安的表情變化……

李紈與宋芷安一起，直直的立定在原地。

離得最遠的盧驚鴻、餘米粒、沙二狗三人已經回過頭來，也發現了後方來客與複雜場面。

他們與宋、李二女一樣，也是同一個角度，眼神都不由自主的盯住了柳大哥懷中少女那張標誌性的熟悉面孔。

此時此刻，衆目睽睽下，歐陽戎與突如其來的背劍小娘緊緊相擁。

周圍空氣鴉雀無聲，只有林風吹拂衆人衣襬的沙沙聲。

被寂靜氣氛給格外放大的風聲中，衆人清楚的聽到柳大哥無奈的嗓音，與此同時，還看到了他擡手輕輕撫摸著背劍小娘腦袋的動作：

“你怎麼過來了？”

“阿兄！你真在這兒！我就知道你會過來找我，只是、只是沒想到是這種方式……”

感受到阿青恨不得把自己揉入阿兄懷抱的力道，正準備開口的歐陽戎把身子稍微往後仰了點，中間隔了些空隙，不貼太近，避嫌。

而剛剛那撞入懷時的片刻緊貼，似是隱隱約約感觸到了什麼，那一刻，歐陽戎腦海中突然沒由來的閃過一道念頭：阿青不小了，已經是大姑娘了啊。

“入劍澤對阿妹來說是很重要的事，我不能不在，總要過來看看的，阿兄也想你了。”

歐陽戎說著說著，嘴角難掩一絲笑意，不過言語之際，他動作微不可察的推開了十分依戀阿兄的背劍小娘。

二人懷抱稍稍分開了點。

阿青沒在意周圍陌生之人與各異目光，她站在歐陽戎身前，有些不自禁的踮腳，讓她顯得沒那麼矮，額頭能到阿兄青色鬍渣的下巴那裡，不過，她還是要微微仰頭，才能與阿兄眼神對視。

只是目光相對的那一刻，阿青眼底還是有一絲羞澀閃過，下意識的偏開了下視線，然後回正，目不轉睛的問他一個新話題：

“阿兄，你來多久了呀，還是因爲今日雞湯的事，我才知道你也來了，阿兄竟然還、還給我熬了雞湯……”

說到這兒，她語氣難掩激動，嘴裡呢喃道：“阿兄真好。”

歐陽戎沉吟片刻，先是看了看左右寂靜的場面。

其實他是有不少話想和阿青細講，還有問題想要細細問她，不過歐陽戎還是忍住了，沒有當著宋芷安、李紈等人的面說。

“也沒多久，我在桃源鎮待了一旬，後面恰巧偶遇那位神女，神女遵循約定，也讓人帶我入了劍澤……”

“原來如此，難怪我昨日去找師尊，師尊讓人帶話說，已經在安排了，我還以爲師尊又在忙，只是應付我呢。”

阿青輕輕點頭，嘟囔了句。

歐陽戎聞言，眼神微微變了下。

他突然想起昨日他在滴水洞裡等待無果的事情，看來，阿青真是去找知霜小娘子求情了，害怕她忘記答應他們兄妹的事。

歐陽戎思索之際，阿青偏轉過頭，她沒有去看阿兄旁邊靠他最近的宋芷安，而是先看向了眼神瞪圓的盧驚鴻、沙二狗等人，視線落在了他們腰間竹牌上，很快又挪開了。

被阿兄默默推離懷抱的阿青，兩手習慣性的牽住阿兄袖口，她嗓音軟糯的問：

“阿兄，你也參加考覈了嗎？是不是竹堂考覈，唔，阿兄是從第幾關開始的呀……”

歐陽戎言簡意賅：

“進來的有點早，這考覈全程都參加了，你的事，我都聽說了。”

阿青好像有些害羞，聲音細弱蚊蠅：

“阿兄怎麼躲著呀，原來一直在，都知道了……”

歐陽戎聳肩：“是一直沒找到你……”

噼啪——！

一道摔地聲突然傳來。

歐陽戎與阿青頓時回頭，正全神貫注偷聽的宋芷安、盧驚鴻等人也紛紛轉過頭去，看向聲音源。

只見，李紈手裡的食盒掉落在地，蓋子滾遠，她正彎腰，忙不迭的去撿起它們。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手滑了，不過放心，裡面沒有糕點，盤子沒碎……對了，你、你們繼續，阿良兄弟，你與貴妹好好敘舊，不用幫忙，妾身自己來。”

李紈臉蛋通紅，一副歉意表情，擺手強笑了句。

她婉拒了準備彎腰幫忙的歐陽戎，自己蹲下去撿東西。

阿青側目，好奇瞧了眼手忙腳亂中的貴婦人。

歐陽戎收回了目光，與阿青默契的對視了眼。

兄妹二人沒再繼續敘舊。

周圍的衆人，這時也漸漸回過神來。

只見他們表情不一，狀態各異。

宋芷安眼睛直直的看著與柳大哥親暱言談的背劍小娘，逆著後方竹林幾處院落投來的光線，看不出具體的表情，安安靜靜。

餘米粒那邊，哪怕是在黑暗中，也能看見她那漲紅的臉蛋，一雙杏目瞪的像銅鈴一樣大，盯著阿青，同時，直咽口水。

一副想上前搭話卻又興奮到難言的激動模樣。

盧驚鴻抱劍站在人羣最後方，全程一言不發。

他只是在剛開始的時候，和沙二狗、餘米粒一起瞪圓眼睛，在看清楚了柳兄懷中少女的相貌，認出了這位背劍小娘的尊貴身份後，錦服青年漸漸沉默下來，一人默默抱劍，站立人羣的最後方。

他並沒有像沙二狗、餘米粒那樣，後續情不自禁的靠近端詳。不久前還有說有笑、開著同伴玩笑的盧驚鴻，像是變成了一隻悶葫蘆。

某一刻，他似是發現兩腳已經站的痠麻無比，偏開目光，深呼吸一口氣，同時悄然的換了個站姿。

“柳大哥。”

沙二狗忍不住前邁一步，喊了聲。

短髮青年靦腆淳樸，不敢去直視阿青姑娘那雙清澈好看的大眼睛，他憋紅了臉，眼睛“瞪著”歐陽戎，怯怯說道：

“原來你真有阿妹啊，雞湯和桃真是給她備的，原來柳大哥說的全是實話，是、是咱們誤會了，咱們今日還自作多情，還很不講究的偷吃東西，柳大哥，實在抱歉……”

此言一出，場上氣氛愈發尷尬起來。

除了盯著阿青不變的宋芷安，盧驚鴻、餘米粒、李紈都不敢看歐陽戎，一一移開目光，看向別處。

歐陽戎語氣平靜：

“小事。”

回答十分簡短，他轉過頭，先是問李紈：

“有點晚了，不好意思耽誤這麼長時間，李夫人，你那邊還能添雙筷子嗎？我也沒想到阿妹會找來，本來準備在你那兒吃完飯，再渡島找她的。”

“啊，哈哈，可以，當然可以，小事一樁。”

李紈反應過來，立即點頭，她語氣如常的轉過頭，朝背劍小娘嫣然一笑：

“柳、柳青姑娘是嗎，勞煩移駕，一齊去妾身院中用膳。”

歐陽戎也朝阿青輕輕頷首：

“阿青，先去吃飯吧，有什麼事咱們飯後再聊。”

阿青甜甜一笑：

“好呢，聽阿兄的。”

“好，往這邊來，柳青姑娘。”

李紈笑語帶頭，往前走去，衆人紛紛挪步，開始跟上。

阿青乖巧跟隨歐陽戎，朝李紈禮貌道：

“大娘子和阿兄一樣，直接喊我阿青就行了。”

“好的，阿青姑娘。”

歐陽戎像是想起了什麼，立馬指向四周，輕聲道：

“忘了介紹，阿青，這位是李夫人，這位是二狗，姓沙，你喊他二狗哥就行了，這位是餘小娘子，名叫米粒，應該是與你差不多大……”

歐陽戎簡略介紹起衆人，柳青仔細注視，對於阿兄介紹之人，她全都認真的打了招呼，絲毫沒有嫌棄神色。

被喊到名字，沙二狗與餘米粒有些激動難耐，結巴的回禮幾句。

白日還津津樂道、遙不可及的柳青姑娘，此刻就出現在她們面前，朝他們和善打招呼，主動認識他們，二人不由揉了揉臉，隱約有一種夢遊之感。

不過，和阿青說話時，沙二狗吞吞吐吐的，比少女還容易臉紅；而餘米粒則相反，嘰嘰喳喳的，說個不停，話癆屬性很難壓住。

歐陽戎一通言語，暫時只介紹了上面三人，也是離得最近的三人。

主要是宋芷安、盧驚鴻都落在了隊伍最後面，隊伍正在往前，走在竹林的青石板小路上，有些不方便回頭看。

很快，衆人被李紈領到了他們母子居住的小院。

李紈自袖中掏出鑰匙，飛速的打開院門，扭過頭來，熱情洋溢的歡迎新客。

“阿青姑娘，阿良兄弟，這邊請，也不知道妾身廚藝合不合你們胃口，哈哈。”

李紈一副熟絡語氣，又探頭看了眼隊伍後方，有點小抱怨道：

“驚鴻，速度快點，怎麼走這麼慢，客人來了，還不快去沏茶，還有，你還沒和阿青姑娘打招呼吧，快來認識下，怎麼便靦腆了。”

相比於沉默不吭聲的盧驚鴻，李紈顯得調整的更快，還主動招呼起兒子。

實在藏不住了，落在最後方的盧驚鴻，硬著頭皮走上前來。

在阿青略微好奇的視線下，錦服青年緊抱於懷的寶劍放開，單手提劍，這似是緊張的小動作做完，他擡起頭來，先是快速看了眼始終木訥表情的歐陽戎，然後朝向柳青，強笑一句：

“柳姑娘，久仰久仰，在下盧驚鴻，來自范陽。”

阿青隱約發現這錦服青年看向阿兄的眼神好像有點怪異，也不知是發生了什麼，她便多打量了兩眼他。

“嗯嗯，你好，盧公子。”

阿青落落大方的打了個招呼。

少女柔中帶灼的眸光令盧驚鴻不敢長久對視，他微微低下頭，攤掌示意院門：

“柳姑娘先請進吧……”

就在這時，正面朝著盧驚鴻母子的阿青，隨手挽起一旁歐陽戎垂下的胳膊，她挽著阿兄的手臂往前走了兩步，突然身子輕盈側轉，朝阿兄身後那位高挑靚麗的安靜小娘柔柔一笑，軟軟的說：

“這位姐姐貴姓呀？”

四周空氣，頓時寂靜。

衆人目光看向宋芷安。

不久前還笑著說想要認識認識柳青姑娘的宋芷安，眼下有些默然。

她看了看旁邊的歐陽戎，又移回目光，看向了緊挽兄長手臂的柳青姑娘。

只有餘米粒大大咧咧，開口道：

“這是宋姐姐，宋姐姐的名字可好聽了，叫芷安，比我的米粒好聽多了呢，一聽就是書香門第取的……我們和柳大哥都是在紅塵客棧認識的，宋姐姐是大堂的使女，我負責幫我娘在櫃檯管賬，當時柳大哥剛來客棧做工，生活拮據，宋姐姐常幫柳大哥還有沙大哥他們……”

阿青和宋芷安齊齊轉頭，望向餘米粒。

餘米粒嘴裡聲音漸漸變小，東張西望了下。

被二女的視線凝視，她某一瞬間感覺到一絲古怪氛圍，卻又說不上來。

恰好這時，宋芷安突然上前一步，溫婉大方道：

“柳青姑娘，久仰了。”

阿青笑語：

“謝謝宋姐姐幫我照顧阿兄。”

宋芷安搖頭：“是柳大哥照顧我們纔對。”

聽在李紈、盧驚鴻耳中明明是照例客氣的話語。

阿青聽到後，卻當即點頭：

“這倒是，阿兄就是責任感太重，太喜歡操心了，喜歡照顧身邊人。能遇到我阿兄的女子都有福氣，八輩子修來的福氣。”

衆人都愣了一下。

卻見這位柳青姑娘小臉神色篤定，好像在說一件天經地義之事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