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都是生於世家的大家小姐，生下來便安養在內宅中，哪裡經歷過這樣的陣仗。

便是她，也從沒有想過會有這樣一天，從楊家到顧家的畫面一一從腦海中劃過，想起以前與姚氏甄氏的爭鬥，還有和顧碧彤的置氣，現在只覺得是一場笑話。

以前她固步自封，只侷限於內宅的一方小小天地，可現在才知道，那些算什麼呢？在生死麪前，那些以前的恩怨連塵埃都算不上。

東夷軍強行攻城，土木堡將士死傷慘重，每日都有或死或傷的兵士從城牆上擡下來，滿身披血，觸目驚心。

土木堡強撐了半個月之後，已如強弩之末。

土石木塊都已用盡，城中大半房屋都被拆了，軍力不足，便由青壯百姓頂上，在這一刻，所有的人都殺紅了眼。

可就算如此，又能撐到多久呢，因爲土木堡軍民的悍不畏死，東夷軍的進攻稍緩，開始了圍困。

又半個月後，城中糧盡，好在是春日，人們尚能上山挖了野菜樹皮草根爲食，再幾日後，城中開始有老幼接連餓死。

而軍士那邊稍緩，城主下令屠殺戰馬爲食，尚能堅持一段時間。

城西極偏僻的一個破廟裡，顧錦珠抱著童生，眼淚一滴一滴落在他臉上。

童生閉著雙目，眉清目秀的孩子這段時間幾乎脫了形，小臉深深的凹陷下去，察覺到臉上的水意，他睜開眼睛，一雙小手盡力的往顧錦珠臉上探去，氣息微弱的道，“娘，你別哭……”

顧錦珠臉色蠟黃，一雙清澈的眼眸裡盡是紅絲，她深深吸了口氣，壓下心底的劇痛，衝童生露出一絲笑道，“娘不哭，生兒乖，別睡了，娘給你講故事好不好……”

她們大人還能撐一撐，可是一個六歲大的孩子，哪裡能捱得了這許多天的餓。

這些天她們已經沒有一點吃的了，只能打了水灌個肚飽，而童生爲了不讓她擔心，竟也一聲不吭的捱了下去，也不知道他一個小孩子是怎麼能強忍著的。

只是從今日早晨開始，他就陷入了斷斷續續的昏睡，顧錦珠生怕他就這樣去了，心頭如刀絞一般，抱著他一步也不敢撒手。

蕓香幾個靠坐在一起，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眼見著顧錦珠哭，她們心底也難受到極點，卻一點辦法都沒有。

童生盡力的給顧錦珠擦著眼淚，看著她通紅的眼睛，突然軟軟開口道，“娘，生兒好難受，生兒是不是要死了？”

小孩子的意識裡其實沒有生死的概念，可是這樣絕望的境地竟令童生想到了死亡。

顧錦珠將他緊緊抱在懷裡，終於忍不住痛哭出聲來，嗓音沙啞的道：“不會的，生兒不會死，娘會護著你的。”

她心裡對這孩子萬般不捨，只覺得心頭都像被割去了一般，痛入骨髓。

這孩子是她在他娘靈前發過誓的，說要護他一生，可現在眼睜睜的看著他死，她卻什麼都不能做。

眼看著這孩子再次陷入昏迷，胸口的呼吸越來越弱，她的眼神頓了頓，驀地下定決心。

將那柄匕首抽出來，她毫不猶豫在手腕上就劃了一下。

一股劇痛襲來，顧錦珠眼前發花，卻強咬牙忍著，飛快的將手腕湊到了童生嘴邊。

溫熱的血液滴入孩童嘴裡，小嘴動了兩下，立刻無意識的吸吮起來。

旁邊蕓香聞到血腥味，睜開眼睛一看，差點嚇得心膽俱裂，失聲叫道，“小姐！”

她不知道從哪裡生出來的力氣，將靠在身上的素菊一把推開，瞬時撲了過來，焦急又手足無措的道，“小姐，你，你這是做什麼……”

邊說眼淚邊滴了下來。

這動靜自然驚動了素菊和紫鳶，兩人睜開眼睛，就看到了這邊的情形，兩人也是大驚，都圍了過來。

“別，別叫……”隨著血液流出，顧錦珠覺得身上的力氣似乎也一併被抽走了，眼前都有些模糊。

她撐著頭定了定神，衝著她們勉強笑道，“別怕，只是一點點血，不礙事……”

蕓香素菊已經哭成了淚人，若是平時，一點點血自然不打緊，可現下這種時候，她們自己都撐不下去了，小姐還要把血給童生喝，這是要以命易命啊。

蕓香擦擦眼淚，驀地一咬牙道，“小姐，我來。”

她捋起袖子就要過來，顧錦珠另一隻手把她推開道，“好了，暫時夠了……”

懷中童生不知道是不是感覺到了什麼，停止了吸吮，他的臉色雖然沒變過來，呼吸卻似乎平穩了一些。

顧錦珠把他輕輕放在墊子上，呼出一口氣，蕓香哭著，忙忙的給她撕下衣襟包紮手腕。

看著她胳膊上的那道傷痕，幾個丫頭淚落不止，蕓香埋怨道，“小姐，你怎麼這麼傻，若是你有個什麼閃失可怎麼辦……要來也該是奴婢們來纔對……”

顧錦珠臉色蒼白如雪，靠在石壁上微微喘息著，淡淡笑道，“只不過是權宜之計罷了，左右都要死了，流點血又算什麼。”

幾人心下絕望，是啊，她們很快都要死了，好在大家都死在一起～～～

都是十多歲的如花少女，在這一刻，都感覺到了從未有過的黑暗沉重和絕望。

幸而天無絕人之路，等到傍晚的時候，守在城牆的兵士突然一陣騷動。

“大人，您看，那是什麼？”一個守城將領指著遠處一片黑壓壓的烏雲對城主道。

遠處，一大片烏雲滾滾而來，奔雷聲動，騰起一片煙塵。

那烏雲直奔東夷後方而去，他們還沒有看清是怎麼回事，就看到東夷後方大軍已如潮水般潰散。

遠處殺聲震天，擂鼓轟鳴，土木堡城主驚疑不定，等再看清，心頭抖然狂喜，脫口嘶聲喊道，“天佑我朝，援兵到了！天佑我朝，援兵到了……”

眼力好的兵士們也都看了出來，那一大片烏雲竟是一隊驍勇騎兵，勢如奔虎，如一道閃電般衝進了敵軍陣營，轉眼就將東夷後方衝的四分五裂。

這些士兵們死守城池近一個月，眼見的援兵無望，心頭早已絕望，早做好了死戰的準備，沒想到卻在此時看到援軍。

心頭狂喜激盪，聽得城主嘶喊，所有兵士都跟著大吼起來，“天佑我朝，援軍到了～～～”“天佑我朝，援軍到了～～”

吼聲如潮水一般，瞬時震響了整個城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