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念悅家。

明眸皓齒的女兒正雙手環抱在風韻猶存的母親脖子上，央求著：“媽媽，你就讓爺爺遞句話，把木頭調到嘉南市區來工作。”

母親颳著念悅吹彈可破的白嫩臉龐，取笑道：“怎麼了？結了婚，在家裡多陪父母一段日子就委屈了？”

“媽媽，木頭調到市區後，我們也住在家裡，不搬出去，這樣可滿意？”

母親終究年長一些，知道葉之然年輕的時候在艱苦的基層多鍛鍊二年，對將來的仕途發展幫助很大，稍稍收拾起一些玩笑心理，說道：“他去水門縣工作，是楓市長親自點將，這會過去才一個多月就打退堂鼓，對小葉的成長不利。”

念悅想想也是，嘟囔道：“我又不要他當大官，當大官有什麼好？”

客廳的電話響了起來，母親呶呶嘴，道：“去接，沒準是小葉打來的。”

張念悅興沖沖地接起電話，一聽是葉青蓮打來的，嬌笑著問：“青蓮姐姐，有什麼事嗎？”

葉青蓮儘量用平緩的口氣說道：“念悅，我現在要到水門縣去，你準備一下，我來接你過去。”

聞聲雀躍的念悅說道：“可是財政局這邊沒請假，明天什麼時間回來？”

“財政局這邊我幫你請假，不用擔心，阿姨在家嗎？”

“在。”

“你讓阿姨接一下電話。”

張念悅轉頭說道：“媽。是青蓮姐姐的電話，你來聽一下。”

葉青麗笑道：“是不是要帶你去水門？這麼高興？”

念悅嘻嘻而笑。

“青蓮，什麼事？”

“阿姨，有急事要去一次水門，你也準備一下，陪念悅一起過去。”

葉青麗略顯驚訝地問：“什麼事要我也去？”

“這樣，我明天可能回不來，不放心念悅一個人。”

“可我明天要上班的。”

“阿姨，明天打電話請假吧，我已經在車上。快到你們小區了。”

事先沒打招呼人卻已經快到小區門口了？葉青麗畢竟有了些閱歷，心頭莫名其妙的一陣發慌。

她趕忙收了收東西，帶上生活必需品。

不一會，門外響起了汽車聲。

念悅笑道：“媽媽，青蓮姐來得好快！”

母親的第六感覺很不好，卻又不能和女兒說，只是催促一句：“走吧。”

家門口停了一輛市政府接待外賓用的中巴車，葉青蓮探頭叫道：“念悅。上來。”

張念悅輕快地邁上車門，笑著和葉青蓮打招呼，忽然看到楓寒軒也坐在車上，就坐在葉青蓮過道的隔壁。她忙收起笑容，叫了聲：“市長。”

楓寒軒威名素著，政府機關的工作人員都有些怕他。

楓寒軒格外客氣。點點頭說了一聲：“辛苦了。”

葉青蓮忙招招手，道：“念悅做我旁邊來。”

這邊念悅的母親葉青麗上了車，一眼看到端坐車上的楓寒軒，腳下一個踉蹌，差點跌倒。心裡的不安感無以復加。

楓寒軒認識張恆良，也認識葉青麗，站起身說道：“葉醫生，這邊坐。”

葉青麗點點頭，瞥一眼女兒，見她依然喜笑顏開。心裡又是一陣恐慌和煩躁。

她們兩人一上車，車子立即啓動，上了嘉水公路後，一路飛馳。

葉青麗忍了忍，還是問出心裡想的那句話：“青蓮，你老實告訴我，小葉是不是出事了？出了什麼事？”

張念悅攸地轉身，睜大眼先看了看母親。然後把目光凝聚在葉青蓮身上。

葉青蓮支支吾吾地說道：“沒啥，我現在也不知道他的情況。”

念悅一把抓住葉青蓮的手臂，著急地問：“青蓮姐姐，木頭怎麼了？”說到“怎麼了”時，後知後覺的張念悅聲調已變。

這個時候繼續隱瞞已不現實。

楓寒軒說道：“葉醫生，張姑娘，情況是這樣的。今天下午，水門縣突然山洪暴發，葉縣長當時正在指揮羣衆轉移，洪水來了之後，清點人員，發現他失蹤了。目前，唐國強市長正在現場組織搜查，我和青蓮市長過去，也是爲了儘快找到小葉縣長。”

張念悅拉著葉青蓮的手臂問：“青蓮姐姐，木頭怎麼會失蹤？有多少人失蹤？現在還沒有找到嗎？”

對這個問題，葉青蓮只得避重就輕，說道：“念悅別急，會找到的，會找到的。你先休息一下，到了水門縣我們一起去找。”

張念悅轉過身，像是安慰自己又像是安慰母親，說道：“媽媽，木頭水性很好的，他游泳技術很好，沒事的吧？”

又問：“沒事的吧？！”

望著女兒驚慌失措的樣子，母親心疼不已。她怎能把自己的不妙感覺告訴還沒緩過神來的女兒，只得說道：“沒事的，你不是一直叫他木頭嗎？木頭遇到水肯定沒事。”

“對！木頭只怕火不怕水。青蓮姐姐你說是不是？”

葉青蓮說道：“念悅，休息休息吧，等會你沒有力氣找怎麼辦？”

熟料念悅陡然哭出聲來。

葉青蓮忙摟住她的嬌軀，說道：“念悅不哭，不哭，不吉利的。”

不吉利的說法很有針對性，張念悅的哭聲立即轉爲抽泣。初爲人妻的張念悅其實並不知道葉之然在水門工作的惡劣環境。第一次去水門時，雖然遭遇了蝮蛇事件，心裡面總以爲是幾個小毛賊惡作劇。而葉之然遭遇歹徒武裝襲擊的事，葉之然怕愛妻擔心，將她瞞得死死的，壓根不知道。

然而，再遲鈍的人此時也明白葉之然處境極其不妙，否則市政府高官斷然不會連夜趕往水門，而且把她和母親都帶上。

車到水門縣，唐國強和章立人過來接他們。水門縣情況複雜，爲了保護市領導的安全，章立人一直跟在唐國強身邊。

張念悅下車後看見章立人，如同看到了親人，叫了聲“章大哥”，淚水再也無法控制，連聲問：“木頭怎麼樣了？木頭在哪裡啊？你們找到他了嗎？”

章立人心情沉重，他是眼巴巴看到葉之然被洪水捲走的人，悲痛悲憤的心情不亞於當時就放聲大哭的張大彬和喬東昇兩人。

章立人道：“已經發動一千多羣衆在搜救，目前還沒有下落。”

“在哪裡？我也要去。”

唐國強、章立人等重新上車，駛向長遠鄉出事地點。

下車之後，張念悅看到了一個浩大的場面，夜色之中，只見眼前白茫茫的都是一望無際的水面。無數條船在水面遊弋，船頭、船尾都用人提著燈或打著手電筒在查看水面情況。

接到市委市政府命令之後，水門縣調集了能夠調集的所有船隻，在長遠鄉淹沒的水域以及南藝河上密集尋找。

張念悅先是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片刻，隨後問母親：“媽媽，這些人在幹什麼？怎麼這麼多船啊？”

不識趣的邱大雲聽說這是葉之然的老婆後上前說道：“張姑娘，葉縣長出事後，水門縣立即充分發動羣衆，調集了一百多條船，正在全力組織搜救。”

“搜救？”張念悅看了看水面上猶如漫天繁星的船隻，幾乎相隔幾米就有一條船。他們這是在搜救？

張念悅猛然想到一個驚恐的問題，他們這是在救人還是在找……屍體？

這個恐怖的聯想讓張念悅頓時腦袋一片空白，隨即身子軟軟地倒了下去。

身邊的葉青麗連忙扶住女兒，叫喚道：“念悅、念悅！”

葉青蓮忙過來一看，道：“阿姨，念悅昏迷了，快送醫院。”

母親葉青麗是醫生，知道女兒是悲痛過度，暫時昏厥，忙掐了掐她的人中穴，喚道：“念悅，念悅，不怕，媽媽在呢。”

張念悅緩緩醒來，清澈的淚水順著臉頰無法抑制地奔涌而出。

唐國強怒聲道：“邱大雲，你不去指揮搜救，在這裡添什麼亂？”對著一個縣委書記說出這句話，唐國強心中的惱怒可想而知。

葉青麗柔聲道：“念悅，我們先去休息一會，你這樣子虛弱，要是小葉看見了會心疼。”不管張念悅同意不同意，扶了她就走。

在水門縣委招待所，葉青蓮將章立人叫來，詳細地詢問出事經過，章立人將水門縣抗洪救災過程中發生的大大小小事情從頭敘述一遍。當聽到葉之然爲了救喬東昇，在最後關頭將他推上岸邊，自己來不及逃生時，張念悅再度昏厥。

這個時候，聞訊趕來的二十多名記者已經聚集在長遠鄉堤壩，唐國強親自給記者講述了水門縣山洪暴發的經過以及縣抗洪搶險領導小組發揮的作用。特別是縣長葉之然兼任領導小組組長，在短時間內作出最正確的選擇，緊急動員長遠鄉一萬六千多羣衆轉移，數次深入災區和羣衆交談，幾乎走遍了災區每個村。最後，爲了接一戶剛生育的婦女逃離災區，自己選擇步行。危急關頭，又體現出一個優秀黨員幹部的大無畏精神，把生的機會留給別人，自己不幸被洪水捲走的經過講了一遍。

記者們瞭解到葉之然縣長就是當初擊斃“兩李”的英雄，又是嘉南市經濟改革的先鋒人物，感動之餘，第一時間將新聞稿發回自己所在的報紙、電臺、電視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