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含倩的家,在桐城最衰敗的拆遷棚戶區。
路程有些遠,但羈景安卻把車速開的比較慢。
夜羽凡坐在副駕駛位上,偏過頭,看著他削薄的脣微微泛起了一層白色,牢牢地抿著,側臉的線條看起來很冷硬緊繃。
放在方向盤的修長手指,用了很大的力氣,骨節過於森白分明。
夜羽凡不清楚柳嫣芳現在的狀況,但從柳含倩能跟著她的姓取名字,說明在家裡的地位不低,甚至很有可能擁有話語權,活得如魚得水。
這樣一個很有手段的女人,如果她願意留在羈家照顧剛生下的兒子,羈景安的日子,不會過得那樣悽慘,更不會活得生不如死。
如此顯而易見的道理,夜羽凡能想得到,以羈景安的敏銳,應該比她更早想到的。
所以,他其實是先一步被他的母親給拋棄了,緊接著又被他的父親給無情地拋棄了,把他送到羈柏政那個變態狂的手裡,差點被弄死……
看著羈景安一路上沉默不語,夜羽凡心裡也變得惴惴不安。
她很能理解他此刻的心情。
當初知道顧梅假死,甚至疼愛莫雨柔比疼愛自己多得多的時候,她有種被父母給欺騙和玩弄的羞辱感覺。
既然不能一輩子好好對待她,生而不養,又爲什麼要把她生下來呢?
那時,她有股被全世界給遺棄了的錯覺。
估計羈景安也是這樣想的吧。
夜羽凡很難過,眼眶泛紅,伸手握住了男人骨節分明的大掌,朝他澀澀地笑,“以後我會百分百完全信任你,不再惹你生氣了,好嗎?”
羈景安沒有開腔,只是握著方向盤的長指,更加用力捏得死緊。
一個半小時後,黑色邁巴赫停在一片低矮的平房裡,夜羽凡看著他把車熄火停穩,昂藏的身軀沉沉靠在駕駛位上,閉上了狹長的眼眸,坐在車廂裡不說話。
她沒有去打攪他沉思,靜靜地陪著他。
“景安,你可算是來了,說實話,我都不知道那個老女人說的到底是真還是假……”倪威聽到動靜突然從一棟破舊的二層樓房子裡面衝出來,伸手拉開前座車門,等看到下車後的羈景安臉色實在難看,他終於後知後覺地追問了一句,“難道,她真是你死去多年的母親?”
臥槽,一個個的死而復生,這也太玄乎了吧。
夜羽凡也跟著下車,大致地觀察周圍的環境。
這一片是等待拆遷的棚戶區,大概很多戶都搬走了,空蕩蕩的,一路走過去,沒見到幾個人。
看來,柳家根本談不上有錢,甚至可以說是很貧窮,難怪柳含倩總是擺出一副清高不愛錢的造作姿態。
但如果真的清高,不稀罕金錢,又怎麼會看見英俊多金的韓遠川就拼了命要撲上去,企圖霸佔了韓夫人的名分呢?
由此可以看出,柳含倩的母親,很有可能也是個心口不一的人。
尤其柳嫣芳竟然狠心地拋棄了剛生下的羈景安,夜羽凡心裡說不出的滋味,突然就對未來的婆婆,沒一絲一毫的好感。
羈景安沒有去理會倪威的絮絮叨叨,而是單手插在褲袋,大長腿有力地踱動,冷冷地笑,“她在哪裡?”
“你說那個老女人?就在房子裡,照顧病重的丈夫?!?
倪威實在沒瞧出羈景安與柳含倩母女有哪點相似的地方,也就想當然認爲對方在瞎編亂造,推門了進去,桃花眼瞇了下,對著一個頭發花白的女人毫不客氣地說道,“景安來了,你趕緊的,有話快說,有屁快放。還有,如果你膽敢騙我們,我會把你的女兒賣到紅燈區,一輩子也別想再見面。”
羈景安跟著倪威走了進去,優雅地站立在一旁,視線慢慢地落在據說是他母親的女人身上,臉上不動聲色。
夜羽凡站在羈景安的身後,略略別過臉,也跟著去打量隱藏在陰暗光線的那人……
意料中的,能生下羈景安這般的盛世容貌,眼前的女人即使被貧困生活給折磨得面容憔悴膚色黃枯,但大致的臉部輪廓和眉眼,依舊很精緻,背脊挺得筆直,身上的衣裳洗褪了色卻十分乾淨整潔,能看得出來那股子大家族小姐的落落大方氣質。
相比之下,柳含倩就有些難看,低頭跪趴在水泥地面上,雙眼哭得通紅,臉上掛著殘妝,邊抽泣邊嗚嗚地說,“媽,我不想去坐牢,你救救我吧!我要那麼一大筆錢,還不是爲了能治好爸爸的病,能讓我們家過上好日子嗎?再說了,夜羽凡不是及時從白華恆手裡給救出來了嗎?她只是吃了點藥,不傷身體,又沒有發生多倒黴的事,你們這些人爲什麼要揪著我不放?”
柳含倩滿嘴全部都是推卸責任的話,夜羽凡聽得心口憤怒的火焰熊熊燃燒。
這個心狠手辣的女人,暗中與別人勾搭在一起,得了大筆的錢財,企圖陷害她,卻因爲自己沒吃虧就要放她一馬,什麼神邏輯?
“倩倩,你哥來了,他肯定會放過你的?!?
柳嫣芳伸手把柳含倩從地上拽起來,慢慢轉過身,仰頭看著一臉冷峻漠然的羈景安,彷彿沒感覺到他渾身的抗拒氣息,嘴角升起了淺淡的笑容,“景安,你的模樣,果然與我想象中一模一樣,這麼多年,是媽對不起你,讓你受苦了!”
靠,來真的???
倪威被雷得當場震驚在原地,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柳含倩撇撇嘴,“媽,哥受什麼苦?你老糊塗了?羈家多有錢啊,錢多的幾輩子都花不完,享福還差不多?!?
“胡說八道?!绷谭驾p輕地拍了拍女兒的手臂,把人拉到羈景安面前,笑著說道,“倩倩,景安,你們互相認識一下吧?!?
眼前的女人說話的語氣和動作舉止,非常自然,也非常熟稔。
明明無情地拋棄了羈景安三十多年,卻彷彿只是離開了小半天而已。
夜羽凡盯著這一幕,好似渾身的血液都被凍僵了,一顆心,爲羈景安簌簌生疼。
她的男人,過得太苦了。
就剛見面一句輕飄飄的對不起,柳嫣芳就想當然地認爲羈景安會毫無芥蒂地原諒她?
夜羽凡的目光,情不自禁看向了站在身邊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