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妮絲丘陵地底深處，漫長的地窖陰溼黑暗，寒氣徹骨。
潮溼的石牆上遍佈硝石，火術(shù)士哈林小心翼翼地提著唯一的光源，那盞密封的鐵條玻璃油燈。
煉金術(shù)士的公會大廳是一座黑石砌成的大迷宮，火術(shù)士領(lǐng)著國王之手和御林鐵衛(wèi)隊長左彎右拐，走上面朝靜默修女街的彎曲大階梯。
提利昂穿著厚重的軟墊長褲、羊毛外衣，罩上披風，看起來活像個斑紋毛球。
他看著噴嚏連連的詹姆哈哈大笑。弒君者寧要風度不要溫度，結(jié)果便是凍得瑟瑟發(fā)抖。
“啊，啊嚏！你，你也別笑。”詹姆揉揉鼻子，“野火太粘稠，在陸地上流動性很差，用於守城，比普通的火焰也沒太大優(yōu)勢。啊，啊嚏！你得另外想主意。”
“如果野火的數(shù)量足夠多，點燃後會造成驚天動地的大爆炸，威力可不是普通火焰能夠比擬。”火術(shù)士趕緊辯解。
“我們在儲藏室看到的那幾十罐，能夠製造出你說的爆炸嗎？”弒君者問道。
“野火煉製不易，而且新制作出來的都被守夜人軍團運走了。”火術(shù)士表情尷尬，“黑水河之戰(zhàn)時我們有一萬罐呢……”
“明白了，”弒君者打斷火術(shù)士，“那就是不能。”
蘭尼斯特兄弟與哈林道別後，便搖搖擺擺地走下臺階，與等候多時的衛(wèi)隊會合。
詹姆的衛(wèi)隊人數(shù)不多，都穿著蘭尼斯特家族的制式盔甲，肩掛緋紅披風。
提利昂的衛(wèi)隊多來自艾林谷的高山氏族部落之一，灼人部。
這個部落的成年禮，是燒掉自己身上的一部分，灼人部因此而得名。其他氏族部落對其十分畏懼——對自己都能這麼狠，對敵人可想而知。
也正是因爲如此，提利昂才用他們做親衛(wèi)，只需露出傷疤便可以嚇退普通民衆(zhòng)，減少不必要的麻煩。
同樣是爲了避免麻煩，兄弟二人選擇乘坐馬車返回紅堡。
“看來用野火守城的主意行不通啊，老弟。”弒君者顯得很輕鬆。動腦筋不是他的責任。
“本來也沒有對火術(shù)士們抱太大希望，只希望學城不要讓我失望。”
詹姆不自覺地壓低聲音，“學城爲什麼要幫我們，他們完全可以保持中立。”
“也許，他們只是不喜歡龍？”雖然提利昂能隱約猜到一點真相，卻也不明白學城到底爲什麼要這麼做。
馬車經(jīng)過貝勒大聖堂時慢了下來，街上的喧譁打斷他們的交談。
掀開窗簾一角，提利昂從車窗裡看到貝勒大聖堂壯麗的大理石穹頂，聳立其間的水晶塔樓。維桑妮亞丘陵底部佈滿帳篷，大大小小，花花綠綠。
大街上到處是麻雀。數(shù)百髒亂不堪的人似乎正要前往貝勒大聖堂。
有男人，也有女人。他們裝備著各種各樣的武器，多是斧頭或短棍，就像能戰(zhàn)鬥的乞丐幫，領(lǐng)頭的是十來個蓬頭垢面的僱傭騎士，罩袍上有白底紅色的七芒星紋章。
他們是窮人集會，在七神教會的官方說法裡，他們也被稱爲星辰武士團。
“你知道殘酷的梅葛花了多大力氣和代價，才最終鎮(zhèn)壓教團武裝，解散了聖劍騎士團和星辰武士團這兩個組織？”提利昂以手撫額，一臉無奈，“可我們的好姐姐就這樣允許教會重建它們。現(xiàn)在每天都有大量平民涌向大聖堂，我完全不知道將來該如何收場。”
“也不是那麼糟糕的決定嘛，至少抵消了上百萬金龍的債務。”詹姆聳聳肩，“如果抵擋不住魔法騎士的進攻，我們根本就沒有將來，更不用考慮如何收場。”
從接到坦格利安女孩的最後通牒起，三姐弟中情緒最穩(wěn)定的就是詹姆。
瑟曦時而暴怒，時而恐懼，有時還很亢奮，情緒變幻莫測。提利昂也會坐立不安，愁眉不展，只有詹姆一直顯得泰然自若。
小惡魔還以爲他是因爲盲目樂觀而產(chǎn)生的自信，此時有些吃驚的看著哥哥，“原來你這麼悲觀？”
“我問了很多人，西境的貴族，河間地的諸侯……他們也曾經(jīng)是自己人，沒什麼好奇怪的。”詹姆靠在椅背上，目光幽幽的望著窗外，一種無言的寂寞在其中隱隱透出，“我一直在研究過去兩年的戰(zhàn)爭，分析魔法騎士，結(jié)論就是這麼悲觀。”
“他本身就是無敵的戰(zhàn)士，對戰(zhàn)場變化有著遠超常人的靈敏嗅覺。兩軍對壘，我們不可能戰(zhàn)勝魔法騎士率領(lǐng)的赫倫堡軍隊。更不用說現(xiàn)在還有河灣地站在他們那邊。”弒君者認真地看著弟弟，“你們所有人都在擔心龍，可不要忘記坦格利安女孩還有魔法騎士。即使學城真的可以限制住龍，可如果沒有教團武裝的幫助，我們依然會被魔法騎士擊敗。”
提利昂點點頭，“我知道哥哥，我知道魔法騎士是很可怕的敵人。”
沉默一陣，詹姆突然說道：“其實威廉人不錯，還挺幽默的。”
兩兄弟一齊大笑。
馬車剛剛進入紅堡，便有衛(wèi)兵上前通報，太后請他們?nèi)ビ柧殘觥?
訓練場外站滿士兵，戒備森嚴。訓練場內(nèi)空蕩蕩的，邊上擺著幾把椅子，中間用一塊黑布蓋著一個馬車大小的物品。
蘭尼斯特兄弟抵達時，顫顫巍巍的大學士派席爾，笑瞇瞇的太監(jiān)總管瓦里斯，風中殘燭般的財政大臣蓋爾斯·羅斯比已經(jīng)坐在椅子上。
又過了片刻，太后在一批隨從的簇擁下款款而來。衆(zhòng)大臣起身相迎。
瑟曦頭戴黃金寶冠，身披鼬皮斗篷，宛如綠衣女神。她看來心情不錯，臉上露出一絲微笑，“大人們，請原諒我的遲到。”
“哪裡，我們都是爲陛下服務的僕人，”太監(jiān)總管毫不猶豫地表示忠誠，“等待您駕臨是大家的榮幸。”
“哇哦，陣勢很大，您是要給我們展示什麼東西嗎，太后陛下？”提利昂看到隨從中有四個士兵擡著一塊房門大小的木板，上面有一個巨大的物體，用亞麻布覆蓋。
瑟曦指指身邊的人。
他身材高大，背有些微駝，突出的藍眼睛周圍有許多皺紋，顯然年紀不輕。頭上的灰髮多過白絲，脣邊始終掛著笑意，看起來和藹可親，彷彿鄰家老爺爺。
“給諸位介紹一下，他叫科本。如果他獻上的‘獵龍弩’真的有用，那他就是科本伯爵了。”太后把獵龍弩這個詞說得非常重，臉有得色。
“科本伯爵？”派席爾的臉漲成紫色，說話吞吞吐吐，“陛下，這……這位學士發(fā)下神聖的誓言，不據(jù)地，不取頭銜……”
“若你記憶不差，應該記得他已經(jīng)不是學士了。”瑟曦提醒對方，“學城剝奪了他的頸鍊，所以他也不用再遵循學士的誓言。”
派席爾期期艾艾，“可這個人……他不合適……”
“你還敢在我面前說什麼‘不合適’？”太后眼神充滿輕蔑，“那個女人帶著長翅膀的噁心蜥蜴要來篡奪王位，你倒是貢獻了什麼妙計良策？”
“陛下，我是大學士，勤勤懇懇……”
“好了，”瑟曦轉(zhuǎn)過身，裙裾在纖細的腰肢旁擺動，“科本，開始展示你的玩具。”
科本向太后行禮，又向諸位大人致意，然後帶著士兵們和幾個助手模樣的人走向訓練場中間。
太后昂首走到中間的椅子旁，優(yōu)雅地坐下。衆(zhòng)人也依照身份地位或坐或站，看著場中諸人忙忙碌碌。
亞麻布揭開，提利昂這纔看到士兵們擡來的是一個巨龍的頭骨。
巨大而空洞的眼睛彷彿正飢渴地瞪著他，匕首大小的黑色長牙有如鋸齒，猙獰恐怖。
另一邊黑布也被扯下。在科本的指揮下，一臺巨弩逐漸組裝成型。鋼鐵組件反射著幽藍的光芒，讓人不寒而慄。
“好大的弩！”懂行的騎士們讚歎不已。
這部弩機的尺寸就要比君臨城牆上常見的款式大出三、四倍。所使用的材料更是一眼就能看出來與衆(zhòng)不同。
本來略有些懷疑的提利昂頓時來了精神，好奇地打量起這臺恐怖的戰(zhàn)爭機器。
獵龍弩的賣相讓太后非常滿意。不過最重要的是接下來的試射環(huán)節(jié)。
士兵們從旁邊的木箱裡擡出一根足有兩碼長的弩箭，兩三人配合著把弩箭裝上弩機。
太后皺皺眉頭，“這樣操作是不是太麻煩了？”
詹姆輕輕一笑，“以弩炮這種大型武器而言，他們展現(xiàn)出來的速度已經(jīng)是非常快。”
“哼！”瑟曦用那雙澄澈的綠眸瞪了一眼她的弟弟與情人。
裝好弩箭，擺正龍骨，對準目標。一切準備就緒，科本轉(zhuǎn)身向太后請示。
瑟曦揮揮手。
提利昂的身體不由向前傾伏，雙手緊握成拳，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巨龍頭骨。
“嗡——”伴著一聲弓弦振動的聲音，弩箭突然從弩機上消失不見。
“碰”的一聲巨響，放置龍骨的靶子轟然倒下，紛飛的木屑中，巨龍頭骨摔在地上，翻滾出好遠。
巨大的動靜讓所有人都是一驚。太后及重臣們都忍不住霍然起身，連大學士都不例外。
“快！快點擡過來！”太后急不可耐地下令。
科本連聲呼喚，士兵們這纔回過神來，跑過去把擡到訓練場邊。
連太后與首相在內(nèi)，所有人忍不住涌上前，仔細觀察。
巨龍頭骨黑如瑪瑙，牙齒猶如黑鑽石製成的彎刀。
據(jù)說龍骨像鋼鐵一樣堅韌，但此時那隻弩箭卻從額頭部位深深插入，只留下不到半碼；創(chuàng)口處非常平滑，好似天然就長在龍的頭上。
毫無疑問，效果拔羣。
“這弩箭既然能射入龍的頭骨如此之深，其他部位更是不堪一擊。”情報總管眼中閃著驚喜的光芒，語氣更是誇張，“如此看來，龍便不再可怕，陛下。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聽著身邊如潮的讚頌，看著討厭的侏儒弟弟癡呆的目光，瑟曦露出自得的淺笑，彷彿是這一箭是她親手射出。
提利昂忍不住伸手去摸那骨頭，想判斷到底是不是真的龍骨。骨頭的感覺很平滑，既冷且硬，摸起來挺像真的。
他把目光投向科本，“我承認，這臺巨弩讓我印象深刻。不過龍可是長了翅膀，會到處亂飛。這樣一臺……獵龍弩恐怕很難真正獵到一隻龍，更何況我們的敵人有三隻。”
“您是睿智的，首相大人。”科本語氣謙和，“所以我獻上的並非一臺，而是三百臺，目前都已運抵君臨，只等安裝在城牆上。”
提利昂一愣，隨即用一黑一綠兩隻眼睛審視著科本。
高大的老者只是微笑。
小惡魔突然醒悟，猛然扭過頭去，只看到大學士低垂的頭顱，禿頂在陽光下閃閃發(fā)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