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好比就是一幕黑白的無聲電影,靜靜地開場,也靜靜謝幕。沒有音樂,沒有主角,沒有對白。什麼都沒有。
雲夕照也沒有再說話。在她略顯冰冷的心底,到底藏著多少秘密,她自己也不清楚。從五年前那三條可怕的語音短消息起,她就經歷著一場一直重複在腦海裡,揮之不去的噩夢。黎薔薇的死,彷彿把所有的一切都帶走了,再也回不到她的身邊。沒有快樂,沒有安寧。
只有黑色,只有一遍又一遍的嘶吼、狂亂、慘叫,還有響徹在腦海裡的絕望。
黎薔薇的死,他們都逃脫不了干係。
這是一個永遠不會醒來的觸目驚心的噩夢,在她眼前活生生的不斷上演。有些記憶被焚燒掉,有些記憶被埋在心底,到底哪些該保存,哪些該刪除?這麼多年過去,她這個傻瓜,還是拿不定主意。所以,只能選擇逃避。
雲夕照微微苦笑了笑。
她終究不是堅強的人吶,她也會累,也會逃避。或許有時候還只是個膽小鬼,不肯面對那些血淋淋的真相,於是躲在自己的世界不願醒來。
夜幕毫無預兆就降臨了,蒼穹星星點點的微光,微微閃耀在頭頂上。夜晚微涼的風迎面而來,吹散了夜空中漂浮的雲朵。
雲夕照緩緩走在回家的路上,低著頭,靜靜想著心事。
今天下午和蔡曉曉的談話已經讓她有些疲倦。現在,她很想早點回家,躺在真正屬於自己的牀上,好好睡一覺。微風輕輕拂來,她的長髮連同長裙一起飛散在空中。
夜晚的黑幕裡,有個單薄的背影隱匿在樹葉搖曳的陰影中,若隱若現。在不遠處的昏黃路燈下,一個修長的影子正靜靜倚靠在燈柱上,一動不動。寂靜得像一塊倔強的石頭,駐紮在那裡,彷彿幾個世紀沒有移動過。
直到傳來窸窣的腳步聲,那個身影才略微顫了顫。
雲夕照不經意擡起頭的時候,恰好對上那個人望過來的目光。
夜涼如水,四周一片靜謐。
雲夕照脣邊的肌膚微微動了動,好像有話要脫口而出,可是,卻硬生生地嚥了下去。
十米開外的歐陽樑轉過身體,直直地望向她,不顧她有些躲避的目光。
好久,不見了。
阿樑。
她靜靜望著他,眼底一片水茫。
蔡曉曉還是告訴他了呢,她回國的消息。
五年沒見,他好像長高了不少,看上去比以前更加高大俊朗,就連表情,也脫去了從前的貴氣和爽朗氣息,變得更加沉靜,更有男人的擔當。原本想盡量延遲的相見,現在就突兀地擺在她的面前,她突然感到一絲惶恐。該說些什麼呢?
“晚上好”嗎?或者,“你還好麼”?
雲夕照如水的眼眸定格在他高大的身影上,嘴脣顫抖著,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夕照。”
兩人之間沉默的氣氛被他低低的呼喚打破了,那聲稱呼,聽在她的耳朵裡,竟然有了些許疲憊後放鬆的舒適感。
雲夕照深呼吸一口氣,儘量讓自己的聲音平穩不顫抖:“……好久不見了,要不要上去坐坐?”
“好。”
他跟在她身後,進了雲家的院子,一直走到漆黑的大門前面。
多年未曾住人的房子,就連走廊的過路燈壞了都沒人修。在黑咕隆咚的房門口,歐陽樑聽見她從包包裡抽鑰匙的聲音,然後便是摸索著開門的聲響。
“夕照,鑰匙給我,我來幫你開。”
“不用了,我對得準鎖眼。”雲夕照輕聲拒絕了,手裡並沒停住動作。
他頓了頓,心頭劃過一絲悲涼。
他們之間,只剩下客套了。
隨著“喀拉”一聲響,門鎖被打開,雲夕照雙手推開門,嘴裡不忘招呼他:“進來吧。”
可是,隨即,周圍變得一陣靜謐。因爲,歐陽樑跟著她進去後,習慣性地伸手往牆壁上的電燈開關摸去,卻不料,她纖細的手掌也停留在那開關上。他大大的手覆蓋著她的手背,掌心灼熱的溫度隨著肌膚的接觸,一絲不漏地傳給了她。她沒有縮回手,他也沒有。
兩人輕微的呼吸回蕩在空蕩蕩的屋子裡。
如此近距離的接觸,歐陽樑站在雲夕照的身後,甚至聞到了她秀美的頭髮上散發出來的幽幽清香。喉嚨裡咽下一絲梗塞,他抿緊了嘴角。好久,好久沒有真真切切地觸到她的存在了。就算以前在夢中,也從沒像今天這樣確切地感受過……如果這真的是夢境的話,他寧願一輩子都不要醒來。
可是幸福往往這樣短暫,幾秒鐘後,掌下細小的手指動了動,房間裡頓時就一片光明。
雲夕照抽回了手,臉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潮紅,輕聲說道,“……你先坐坐,要喝點什麼?我纔回國不久,家裡沒有準備什麼吃的。”
歐陽樑沒有回答,眼睛環視著屋子裡的擺設。
這是她曾經居住了十七年的家,小櫃檯上的電視機,長方形餐桌下的坐墊,牆上掛著的西洋畫,甚至是茶幾上放著的小裝飾品,似乎都保留了她曾經的倩影,被原封不動地保存在這裡。他忍不住伸手撫著木質鞋櫃上一道細細的劃痕,心裡的哽咽如同魚刺一般,讓他無法呼吸。
雲夕照瞥了他一眼,隨即趕緊別過頭去。
歐陽樑眼神裡不自覺流露出的傷感和懷念,深深刺痛了她。她假裝沒看見他的動作,閃躲著目光,在門口放好了拖鞋,“歐陽學長,我拿果汁給你吧。”
歐陽學長?
她還是叫他歐陽學長!
歐陽樑的身體因爲聽到這句疏遠的稱呼而瞬間僵直,原本臉上閃爍著的情愫瞬間消失,他愣愣地望著她:“夕照,你能不能叫我‘阿樑’?”
雲夕照轉身背對著他,眼底宛若有著溼溼的**在打轉,定了定神,顧左右而言他:“……要不還是喝果汁吧?我拿給你,今早買的的鮮橙,我做好了果汁凍在冰箱裡了。”
突然,歐陽樑伸手拉住她的手臂:“我有好多好多話想跟你說,夕照。”
雲夕照深深嘆了口氣:“如果你不方便留下喝杯茶的話,就這樣吧。今天很晚了,歐陽學長還是早點回家的好。我們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也不太方便、”
歐陽樑的身體微顫,語氣裡帶著一絲沮喪:“……那好吧,我喝完果汁坐一會兒再走,我要大杯。”
雲夕照沒有回頭,垂著雙眸往裡面走去,可是手臂仍舊被牢牢拉住。她掙扎了一下,心底的悸動不由自主冒上來,冷聲道:“歐陽學長,請放開我!”
“你爲什麼要這樣對我?”歐陽樑低低問道。
她單薄的身影晃了晃,隨即站直了:“……過去了的,我不想再提。我跟你已經沒有任何關係了,再說這樣的話容易讓人誤會。”
“爲什麼?你告訴我原因!夕照,你去了美國以後,從來沒有聯繫過我,爲什麼?你連一絲絲的懷念都吝嗇給予我?”他的聲音開始顫抖,痛苦的壓抑終於爆發了出來。
“我說了不想再提,你沒聽到麼?”雲夕照轉過身,眼底是深深的倔強。
“……”
從開始到結束,我們都原本肩並肩走過的路,漸漸開始模糊。曾以爲我給你的是最好的全部,可是又漸漸發覺,原來,一切都只是一廂情願。
歐陽樑握緊了拳頭,手背上青筋暴起,“……既然是這樣,那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撂下這句話,便轉身打開了客廳的大門,頓了頓,手扶住了門框。靜靜的,半分鐘過去了,他靜止的身體終於向外移去。
……沒有,什麼聲響都沒有。
該死的,他真的好想聽到她的聲音,撕心裂肺地想。難道連一些客氣挽留的話,甚至一聲“再見”都不給麼?
沒有回頭。
歐陽樑驕傲的自尊又開始作怪,明明是那樣想留下,明明有很多話想說想問的,卻什麼也做不了。
房門在身後慢慢合上了,發出老舊的”吱呀“聲。
他立在黑暗的走廊裡,腦海裡一片空白。
真是可笑啊,夕照!爲什麼好不容易纔見到你,好不容易見到了,竟然是這樣的結果?要不是蔡曉曉私下裡哭著打電話通知他,她可能,就真的再也不願見到他了吧。心裡的疼痛瞬間蔓延了全身,他頹然地倚著牆腳蹲下,雙手抱住沉重的腦袋。
五年了,夕照,五年了,你知道我是怎麼熬過來的麼?
每天晚上連綿不斷的夢魘,每一次,都看著薔薇不甘心的雙眼在空中飄蕩,耳邊卻縈繞著“我們再也不要見面”的魔咒。
肆意瀰漫著的刻骨的想念,彷彿已經駐紮在心底,忘也忘不掉,甩也甩不開。
這就是我的悲哀,當初的謊言,換來如此的疼痛的代價。難道直到現在,你都無法原諒?還是,永遠也不會原諒?
門板的另一邊,室內燈光一片明朗,雲夕照靜靜站在門邊,細瘦的胳膊環住了腰身。眼前是一片模糊,耳邊似乎還回蕩著歐陽樑悲涼的聲音:“你能不能叫我‘阿樑’?”
淚水重新瀰漫了雙眸,然後,順著白皙的臉龐涔涔而下。
沒有啜泣,沒有嗚咽,這麼多年來,早就已經習慣了一個人靜靜流淚。
可是,心爲什麼還是這麼疼呢?
……
阿樑,真的,我們真的回不去了。
五年前就是這樣,現在,依然是這樣。
五年時光到底改變了什麼?
是你,是我,是所有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