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眠兒在提到要去李家現(xiàn)在落腳處看一下時眼中無波卻非她刻意裝出來的，只是她的心裡確實沒有什麼波動，沒有快意，也沒有惡意，就像對待李天天一樣，她沒有恁多的恨意，許是想著之後的事情，想著她做下的決定，既然放開了，放手了，就沒有必要再揣著恨啊怨的。

這陣子她常想，對於李家，她其實也沒有必要刻意去記仇，把孃親的命算在他們頭上，不如直接算在自己的頭上。若不是自己爲(wèi)了圖一個自由爽利，拋棄孃親不顧，孃親也不至淪落那般境地。

爲(wèi)了能過得自由自在，她竟把孃親的命搭上，所以，她不能叫孃親的命白送了！

聽說下午李眠兒要去看李家一家人，周昱昭深深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然他沒有說話，不代表他沒有行動，下午李眠兒一上馬車，就見周昱昭騎著駿馬朝她這邊走來，看陣仗他這是要親自護(hù)駕的意思，還是要準(zhǔn)備給她撐門面的意思？

李眠兒抿抿嘴，也沒同他客氣，由他在車外跟著，也不嚷他進(jìn)馬車。

馬車一路朝著城西的方向行駛，進(jìn)得內(nèi)城，李眠兒這才意識到有周昱昭在旁邊護(hù)著的重要性。

僅看氛圍，這裡城與外城就天壤之別。外城多是平頭百姓以及商賈人家，而裡城原先住著的多是官宦之家，城門失守，皇城容量又有限，只要精貴至極的人才有資格避到皇城裡頭，餘下的仍還留在這內(nèi)城之中。

儘管有周軍四處巡邏，但難保沒有一些殘餘勢力趁亂揩油。所以，雖這內(nèi)城相較安靜，但這纔是問題所在。

畢燭信在車前當(dāng)副駕，帶著車從左拐右繞，大半個時辰後，總算在一條深巷裡頭的一戶門前叫停。

他待車一停。便自覺自動地上前叫門，李眠兒繼續(xù)留在車廂中靜候，只揭了一小角車簾從裡向外探看。

不一會兒，守門很警惕地打開一條門縫，鑽出腦袋來，一見是畢燭信，吐了一口氣：“是畢管事！您不是……”

畢燭信側(cè)眸看了眼身後的馬車還有端坐在馬背上氣宇高華的周昱昭，打斷門衛(wèi)的話：“你到裡頭通報一聲，就說九小姐來了！”

“九小姐？”那守衛(wèi)的瞥向門外停著的馬車，面上一驚。愣不打一個。轉(zhuǎn)身即跑進(jìn)堂內(nèi)去。

李眠兒瞧那門衛(wèi)年歲並不甚年長。不曉得他知不知道這“九小姐”幾字在李家代表什麼樣的意思，但看他那腿腳想必多少還是知曉的。

周昱昭面無表情地瞄了眼車簾，又舉目把李家臨時所住的宅子四周打量幾翻，然後盯向眼前的大門。因爲(wèi)他已經(jīng)聽到裡頭有凌亂的腳步聲由遠(yuǎn)而近。

動作還算利索！他心下冷道。

大門裡頭的動靜越來越響，李眠兒這時也走下馬車，周昱昭即時跨下馬來，打開車門，伸手?jǐn)v她下車。

也就在此刻，大門吱呀被打開。

門內(nèi)衆(zhòng)人入眼的便是一個英姿番茄的風(fēng)華男子立在車廂一側(cè)，抻著雙手從車內(nèi)攙下一個通身素雅妝扮的清美女子。

李眠兒就不用說了，走在最前頭的李青桐、李青柳、李青榕三兄弟一眼就認(rèn)出這男子便是大名響徹大江南北，威震四海的周昱昭本人。眼下，他正親手並臉上滿是關(guān)懷地將他們的九妹扶下車。

一切傳言得親眼所證，這兩年來他們的九妹當(dāng)真不離周昱昭左右。

見此，李青桐兄弟三人疲憊不堪的臉上不約而同跟著一鬆，大梁的君主遲早是要換人的。國公府已經(jīng)名存實亡了，變天后，這一家子人的性命和生計只在新帝一念之間。

不管怎麼說，九妹還是九妹，無論之前有過多少恩怨，一家人畢竟還是一家人，即便她改名改姓，但在這樣的關(guān)頭，起碼還能說上幾句話。

如今，她能主動找上來，多少表明她還惦著李家。

李青桐三個兄弟對李眠兒從小到大就沒有什麼瓜葛過，他們本就教養(yǎng)好，識大體，對於李眠兒這個深居簡出的妹妹幾乎沒打幾次照面，待稍稍有些面熱後，她整個人又消失了。

而打心眼兒裡，不管鍾夫人所出的嫡子李青桐，還是孫氏所出的李青柳、李青榕，對於這個九妹，他們更多的是欣賞和欽佩。這與李天天、李天嬌、李天靈幾個姐妹對李眠兒的感覺完全不同。

在看到最先衝到門外來的三個兄長，李眠兒怔忡了半晌，沒要多久，他們身後涌上來的一羣婦人就把她的視線重新吸引過去。

這會兒倒是李青桐的妻室陸氏走在最前頭，一旁則是老六李青榕的正室張淑芳，再一旁是老四李青柳夫人程氏，大少夫人方氏這下倒擠到了最後頭去。

李眠兒瞅了幾瞅才瞅見方氏憔悴的面容和不住躲閃的眼神。

李天嬌、李天靈自然不在這羣人當(dāng)中，按歲數(shù)早該嫁人了。幾個婦人身前身側(cè)立滿了孩童，最大不過八、九歲，最小的纔將能走路的樣子。

李眠兒不露辭色地看著門口一羣人，他們把這些小孩通通帶出來，不過是想著讓自己不看憎面看佛面，念在李家小輩的份上，在周昱昭面前替他們說幾句好話罷了！

兩下就這麼呆愣著，沒有主動開口，便是一向主張慣了的李青桐這會兒呆看著李眠兒和周昱昭，面上發(fā)窘，一時有些手足無措的樣子。

這哥幾個可都是才橫華溢的，就算深陷窘境，讓他們低聲下氣地求活路，即使是向自己的小妹，對於他們來說，都極其爲(wèi)難人的事！

唯有與自己最相熟的張淑芳幾次試著想跨前一步，卻見前頭幾個當(dāng)家男人都沒個動靜，遂只得按捺住性子原地立著。

李眠兒的視線在每個人的身上掃一圈後，就在大家以爲(wèi)她腳下移動，就要走上前來時，她卻一個旋身，動作無比輕盈迅捷地鑽回車廂。

車伕如同知道她的心思一樣，二話沒說，“駕——”策馬揚(yáng)鞭。

畢燭信一個激靈，拔腳退開，背對車廂，快速對著李青桐等人拱了一揖，然後轉(zhuǎn)頭飛身跳上馬車。

周昱昭側(cè)眸在李青桐幾個身上瞄了一眼，犀利的眼鋒直令在場幾個婦人膽寒，紛紛垂下眼去。

李眠兒從頭到尾沒有說一句話，他就更沒有必要說什麼了！跨上馬背，一夾馬腹，幾步追上前頭的馬車。

徒剩李家一羣人莫名其妙地站在朱漆門前。

“我就說那蹄子根本就是故意來顯威風(fēng)的不是……”本來一直窩在後頭的方氏，這時突然躥上前來，指著愈漸遠(yuǎn)去的車馬，恨聲罵道。

“大嫂——”李青桐厲聲打斷方氏，伸展兩臂，把大傢伙往門內(nèi)趕，待大門合上後，他才接著對方氏不客氣道，“都這節(jié)骨眼兒上了，你說這樣的話還有什麼意思！”

“大嫂，二哥說得沒錯！如今，九妹真是咱們李家一大家子最後的指望了！”李青榕不無淒涼地勸道。

“……”方氏被噎得吱唔，“皇上那裡，便一點兒轉(zhuǎn)機(jī)沒有了？”她還執(zhí)迷不悟，還在心存幻想，小心地試問。

“大嫂，你覺得就憑北邊那馬掌大點地方，大梁能翻得過身？”李青柳掉過身子，以輕之又輕但字字沉重的聲音對著方氏說道。

裡頭的人不過是輸?shù)眯挠胁桓省⒗^續(xù)茍延殘喘罷了！

大梁皇帝對李家的確不薄，但他們都是文臣，該盡的責(zé)任都已盡到了，倘大梁直是倒下了，他們也沒必要將這麼一大家跟著陪葬。

如果想要將李家香火延續(xù)下去，要麼逃出京城遠(yuǎn)走高飛，要麼主動討好周昱昭，選擇在他手下討活，然不管是前者還是後者，他們都要經(jīng)過周昱昭這一關(guān)，現(xiàn)在開封城裡三層外三層被周軍圍得水泄不通，這會兒想要舉家遷逃，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假如那小蹄子不但不替我們說話，反落井下石怎麼辦？”方氏臉色又變得潑辣起來，“你瞧她剛纔那樣，哪裡有半分幫忙的意思？”

“哼！大嫂真是年紀(jì)大了！”李青桐聽不下去了，方氏這兩年就因爲(wèi)寶珠生了男嗣，心胸容不下，把後宅搞得烏煙瘴氣，若不是看著兄長的面上，他早就對她不敬了，此時聽她又口出沒分寸之言，不由怒從胸來，“假若九妹當(dāng)真要對我們落井下石，你以爲(wèi)你能安然躲到這宅子裡來？大嫂，以後我們這一大家子的榮辱就依仗九妹了！這樣的話，大嫂莫要再說了！”

說完，他面無熱氣地瞥了眼方氏，帶頭往宅深處走去。

李青柳和李青榕兩人對視一眼，各自暗中一嘆，亦跟著踱開。

回武王府的路上，李眠兒沒有如同來時那樣四下裡張望探看，而是倚在車壁上，任各種各樣的思緒在腦中飄來飄去。

車外騎在馬上的周昱昭不時瞥向車廂，面上若有所思，他看出來他的眠兒這幾日心神不寧，似有不少的心思煩擾，是爲(wèi)著李家？還是爲(wèi)著即將到來的這最後一舉？還是爲(wèi)著舉事成功後的一切？

至於李家人，自己肯定是隨她的心意，她要如何便如何？至於最後一戰(zhàn)，待應(yīng)付掉長公主，該來的總要來的！而她若是爲(wèi)著入主皇城後的事情擔(dān)憂，這個……自己自會以實際行動寬慰她的心！

這麼一想，周昱昭眉頭舒展，轉(zhuǎn)頭看著北方，半瞇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