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她疑惑地看著辜騏,不知道他究竟意欲說什麼。
“沒錯。夫人有所不知,此物當年被家母隱放於佛堂,不料被家父發現,遂換了一枚。後來朱麻子向我索求此物,家母不知情之下,就把那枚假的給了我。”辜騏說到這裡,停下來,微笑著。
聽了他的話,喬若初更加迷惑不解。
這和他來見她,有什麼關係呢。
“朱麻子拿著那枚假的去了青幫,本來好幾年平安無事,直到青幫有人投靠日本人,將那枚假的玉含蟬獻出去,纔有人認出來。”辜騏的聲音更低更輕,出了他的口,只入了喬若初的耳,“許真希還活著,他投靠了日本人,如今正四處爲日本人鑑定玉器古物。”
一提到許真希這個人,喬若初立刻警覺起來。
這個人,就跟帶瘟的老鼠一樣,四處躥騰,林君勱數次追捕,都讓他逃脫,如今又和日本人勾搭起來,不知要禍國殃民多少次。
“許真希現在在哪裡?”當年喬若初被他害的家破人亡,這血海深仇,竟不得報。
“相城淪陷後,他不知道從哪裡鑽出來,做了維持隊的隊長,成日裡耀武揚威的,背地裡人人恨他,卻又不敢惹。”
辜騏唏噓地說。
聞聽許真希人在相城,喬若初懸起的心稍稍落下來一些。
“那麼辜公子是擔心他到重新來尋我嗎?”
世人都知道許真希想挖皇陵都已經成魔怔了。
“日本人覬覦中國文化不是一天了,就算他們不尋找皇陵施工圖,勘輿方面的,他們決然不會放過。”
辜騏和日本人接觸很久,他不關心政治,只是對這位曾經癡情的女子,莫名地好感。
也說不上來什麼原因。
日本人篤信風水一說,尤其相信中國從前的皇家關於龍脈的研究,他們軍方每佔領中國一寸土地,後面都跟隨著日本官方派遣而來的風水師,據說一發現某地有龍脈之氣,立即在地圖上標出,秘密送回國內封存。
不過這都是私底下的傳聞,到底有沒有這一回事,不得而知了。
但是,日本人覬覦《龍穴陵記》多年,這是不容懷疑的。
“謝謝辜公子提醒,不知公子可有良策應對嗎?”
喬若初問。
辜騏爲難地皺了一下眉頭。他們身後傳來若有若無的口哨之聲,柔柔的,像二八女子貝齒間發出來的。
“夫人,我今晚動身前往上海,不知何時能再相逢,保重。”他使了個眼色,神色如常,伸出手來和喬若初握手言別。
喬若初立刻會意,莞爾倩然,“辜公子一路順風。”
辜騏走後,喬若初將有點涼的雙手插到大衣的口袋裡,忽然摸到個東西,那感觸,對了,就是剛纔他拿在手裡的玉含蟬。
喬若初膽子不大,知這東西是古人下葬時期含在嘴裡的,無端感到毛骨悚然。
她不由得加快腳步,到了自己宿舍樓下,徘徊兩步又退了出來轉而向後面夕諾的住處走去。
敲了許久的門,裡面沒人應,許是夕諾不在。
喬若初失落地正要轉身走開,聽見“咯噔咯噔”有人緩慢上樓的聲音,她的心緩緩定下來,期待地望著樓梯方向。
“姚。”
“若初。你怎麼來了?”
夕諾低著頭,專注地一腳一腳往上走,冷不丁被人招呼,身體打了個趔趄。
“來找你尋本書。”
喬若初燦爛地笑著,眼睛裡卻流轉著微微的惶恐。
夕諾看在眼裡,不動聲色的掏出鑰匙來打開門,“來,進來找。”
一進去,夕諾和往常一樣,虛虛掩了門,拖著不太方便的腿腳去招待喬若初,“我腿腳近來靈活多了,你看出來沒有?”
總要有個開場白。
“是是是,看出來了。”
喬若初心不在焉地安慰著他。
“怎麼,有事?”
夕諾端了兩杯茶過來,兩個人面對面促膝坐著,他放低了聲音問。
“辜騏來過,他說相城從前的一個盜墓賊沒死,投靠了日本人。”喬若初擔心地說。
她真怕許真希哪天真的出現在面前,逼她交出《龍穴陵記》。
“有這事……”夕諾臉上的笑意頓時減了一半,喬家的事,他也有耳聞,只是沒想到還有漏網之魚。
他沉思了片刻,輕輕拍了一下喬若初的袖子,“相城那邊的情況,我們暫時不知。別人說的真假,也無處驗證。不必過於憂心。”
許真希現在有沒有還在覬覦喬家的東西,他不知道。但是辜騏,他都找上門來了,他的話,怎麼能信。
夕諾怕是辜騏使詐,給這裡來個敲山震虎什麼的,好讓喬若初暗地裡轉移東西,他們再趁火打劫,這種可能性不是沒有。
夕諾年齡畢竟長些,這種事情,他認爲自己比喬若初考慮得更周到。
“你看這個。”喬若初將口袋裡的玉含蟬掏出來放到夕諾面前,“辜騏給我的,我也不清楚他爲什麼要給我。”
“他這次來的奇怪,明著是告訴我許真希的事情,走的時候卻把這個悄悄塞到我的口袋。”喬若初覺得辜騏的行爲太過反常,卻也想不出來他爲什麼要這樣做。
這一枚玉含蟬,可是價值不菲。
這麼輕易地給了她,連招呼都沒打一個,是不是有點說不過去呢。
“玉含蟬,玉含蟬,他難道要告訴你什麼?”
夕諾拿起來反覆端詳。
極好的羊脂白玉貝。
喬若初搖了搖頭,她也想過這種可能,可種種猜測都不能自圓其說。
夕諾翻來覆去地揣摩,“你再想想,他有沒什麼暗示?”
把辜騏當時的情況回憶了一遍,她還是什麼特別的細節都沒想起來。
“他好不是一個人來見我的……”喬若初更加不解,“我當時好像聽到一聲口哨,他就告辭了。”
“口哨。”
“嗯。”
夕諾眼睛忽然一亮,慢條斯理問:“這樣若初,咱們不管這個辜騏有什麼目的,這東西,你打算怎麼處理?”
喬若初心裡早有一個想法,就是不知道會不會給自己找來麻煩,試探著問:“捐出去,換了錢用於抗戰,如何?”
“對。我也想說這個法子。”
夕諾思忖,這東西也不是辜家的。
許真希的人把它從老祖宗嘴裡扒拉出來,本身就是孽,不如用得其所,了結這子孫不肖之罪過。
“中央政府門口成日擺著募捐箱,明同我去吧。”
喬若初想盡早將這枚玉含蟬出手。
次日上完課,喬若初和夕諾先去茶具店買到一套紫砂仿古茶具,路過中央街道的時候,喬若初拿出一些錢,塞到募捐箱裡,不經意往裡面瞥了一眼,見裡面躺著不少金條之類的貴重物品。
她欣慰地出了口氣,還是有人爲抗戰慷慨解囊的。
過了幾天,《中央日報》發文說有人匿名向政府捐了一件價值連城的玉器用於抗戰事業,爲此,政府謹代表前方浴血奮戰的將士,向這位匿名捐獻者表示感謝。
見諸報端,喬若初注意到了“浴血奮戰”一詞,想到林君勱,接連幾日,她都精神恍惚。
歸國後她親歷武漢戰區日軍瘋狂的空襲,親眼看著豐神俊朗的丈夫在一場鏖戰下來之後,清點陣亡官兵名單時候的形容枯槁,那種狠絕的眼神,很好地告訴她什麼是浴血奮戰。
“姚,也不知道君勱在江西那邊怎麼樣了,你陪我去買幾件冬衣寄過去吧。”喬若初下了課,和夕諾走在中央大學的小路上,憂心忡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