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儂瞪大了眼睛,跟在船長身後小心翼翼地踏入了這個白玉造的宮殿之中。
“難怪要叫‘白龍島’。”船長冷靜地看著面前的景象,一邊撓著下巴上的黑鬍子,一邊笑道,“這裡就是海神的家?裝修倒是不錯,可也太冷清了。”
水手們一進到這座玉石的宮殿裡,就沒有停止過驚呼和讚歎,在前方領路的青年笑著回身,對衆人說:“這裡並不是我的家,只是個存放寶物的地方,傳說中的白龍號角,就在這座宮殿的下方。”
“白龍號角?”夏儂忍不住大叫。
對方笑了:“是啊,白龍號角。你想看看麼?”
夏儂看了看船長,腦袋很快被船長撓了撓。
“白龍號角當然重要,但是朋友更重要,我們不能爲了王國的一紙買賣就出賣朋友,反正也不缺這幾個錢,對我們而言,這四年轟轟烈烈的航程纔是最寶貴的,不是嗎?”
“是!”
“這就對了!”
宮殿裡迴響著船長爽朗的笑聲,緊接著,是更多人的笑聲。
那一天他們空手而來,空手而去,然而就在那天夜裡,海上忽起風浪,摧毀了一切。
夏儂看著手上的血跡,此刻血液早已乾涸,傷口也漸漸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不知何時落下的眼淚。
他終於想起來,自己是風行者號的一員,八十五年前的那一天,他們的船在離開了龍門島後,便受到了水怪的襲擊,一船的人死傷不明,當時他被淹沒在灌了水的倉庫裡,船尾裂開,到處都是鋒利的斷木,他被海水衝到船尾,鋒利的木頭割開他的腰部,那個時候他的身上全是血,意識不清,幾乎忘記發生了什麼。
不過有一點他想起來了,當時威爾跑到他身邊來,試了試他的脈搏,告訴他要活下去。
如果不是威爾將龍鱗給了他,他早就該在那一天喪命,而失去了龍鱗的威爾,只有半死不活地在深海等待下去,直到被賽亞斯和王者號打撈起,直到他們再次相遇。
夏儂猛地起身,用衣袖抹了把臉,開始向上尋找可能的出路,他不能再猶豫了,水怪冬鼓已經找上門來,沒有了龍鱗和號角的海神,不是海怪的對手。
塌陷而成的山洞上方有許多縫隙,夏儂看準了一個能夠過人的石縫,從石壁上慢慢爬上去,先將頭探入,再用雙手撐起身子,擠進了狹小的石縫裡,好在壓在上方的都是些大石頭,越往上爬空間就越寬廣,很快,夏儂爬出了石頭縫隙,來到了開闊處。環顧四周,他知道自己回到了宮殿下的隧道里,白玉的地磚就橫在上方的石塊之間若隱若現,夏儂開始踏著嶙峋亂石往回走。
沒走兩步,那震天動地的撞擊又開始了。
腳下的石塊晃動不止,從腳下開始塌陷,夏儂不敢再拖延,連滾帶爬地往前趕,他每往前一步,腳下的石塊就塌下去一塊,地勢越來越陡,前面的石路就像山壁一樣陡峭難爬,夏儂抓住石頭凸出的地方,四肢並用地攀援,好不容易爬到高處,先前踩過的地方又立刻塌陷。他擡頭看見終點就在離自己十米遠的高處,身後轟隆隆的聲音震耳欲聾,彷彿要將整座島嶼撞成粉末。如果不是宮殿牢固,這座海島或許早已不復存在。
“啊!”
就在夏儂即將夠到高處的巖石時,下方的石堆成塊塌陷了下去,一下便落入了無底深淵之中!
夏儂抓不到借力點,只能跟著一起下落。
這時,一隻手骨從上方伸了出來,一下扣住了夏儂的手腕,將他輕輕一拽,把他拉到了高處。
“威爾!”夏儂又驚又喜,一把抱住骸骨咯人的腰身,帶著哭腔喊道,“……我都想起來了!對不起!”
威爾一動不動地看著他,直到夏儂把手鬆開。
“……幸好你沒哭,否則就讓我失望了。”
“我不會再哭了,從今往後,只流血不流淚。”夏儂看著對方,一字一句說完,緊接著撈起了袖口,“你把龍鱗拿回去吧,還有這個號角,有了它你就能打敗冬鼓了!”
威爾默不作聲地接過了白龍號角,並握住了夏儂的手,烙印在夏儂手上的印記慢慢地滲透出來,變成幾道光飛到威爾的喉口。他抽出其中一道光,拉成線,捆在號角的尾端,系成圈,給夏儂戴到脖子上。
夏儂疑惑不解。
威爾緩緩站起身,全身的骨骼都咔咔響起來,鬆動的骨頭開始接合,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抽痛和難以形容的喜悅,隨著痛苦而來的,還有強大的生命力和魔力,事隔八十五年後,海神威爾,終於恢復真身。
“回去等著我。”他如此說完,便將斗篷後的披風拉扯下來,決然轉身而去,一個縱身,毫不猶豫地跳下塌陷的深淵裡。
夏儂心裡一驚,連忙伸出頭去看。
因爲海水的倒灌,深淵裡覆滿了水,卻不見威爾的蹤影。
頃刻之間,海水向上噴涌,龍身如一條白綢隨之躍起,引發無邊巨浪。
巨大的銀白巨龍向下一撞,撞出了一個缺口,白龍立刻頂著涌入的海水向海中游去。
…
“龍、龍神?”
“當然是龍神了,不然爲什麼會有龍鱗和號角這樣的東西?”
“原來是這樣……龍鱗就是龍的逆鱗,號角就是龍角骨制的號角。原來你是一條龍……太厲害了!”
“說的好聽,做龍可是很麻煩的。因爲身體太過龐大,在遊動時擔心會撞到其他的動物,更怕引出海潮,也沒法和別人交朋友,還是做人更自在一些,如果我沒有變**,也不會遇到你們,和你們成爲夥伴。”
“嘿嘿……幸好威爾你變**。”
…
夏儂順著來路,爬上宮殿,想順著宮殿返回陸地上。宮殿下的通道已經被海水灌滿,更是順著缺口慢慢地涌上來,連白玉甬道都要一起淹沒,再過不久,這座龍神的宮殿都將隨之沒入海中,不復見天日。夏儂拼盡全力,終於跑過了洶涌的海水,一路跑回了宮殿大門處。
大門外的深坑裡堆滿了屍體,而想要出去,必須要爬上那十幾米高的陡峭巖壁,就在夏儂無計可施的時候,一道繩索從上方拋了下來,夏儂驚喜地擡頭,見海登和幾名水手探出頭來,衝他大喊:“快!快上來!”
夏儂攥住繩索,雙腳踩在巖壁上,順利爬上深坑。他覺得全身充滿力量,或許因爲是一直壓在心頭的苦惱和十年的空白被一掃而空,讓世界都變得更加明亮起來。
“你們怎麼來了?”他問。
“當然是來救你的!事情威爾都已經告訴我們了!”海登大笑著說,“放心!沒有什麼困難是金銀號解決不了的,我們、再加上西海海神,還怕打不贏一隻水怪!”
夏儂用力點頭,笑了起來。
一羣人用了近半個小時才返回陸地上,一出山洞,就被眼前的景象徹底震懾住。
山一樣高的巨浪後面,一隻扁長的鱉型怪物被巨龍纏住,鱉怪巨大無比,震人心魄,雙方在水中撕扯纏鬥,引發的海浪一次又一次向白龍島襲來。
他們知道白龍島不久會被海浪淹沒,於是速速撤回金銀號,借海浪的勢頭遠遠地逃離了海島範圍。
夏儂站在晃動不止的甲板上,看著遠處戰鬥著的兩隻巨獸,回憶如潮水一般襲來。
那就是海怪冬鼓,很多年的那一天夜裡,冬鼓將他們的船掀起,將船尾咬爛,船長迎著風暴舉劍對戰冬鼓,卻被冬鼓狠狠地砸在甲板上,再也沒有站起來。
此時,天空中濃雲密佈,兩隻海獸被被困在巨大的漩渦裡,相繼發出雷鳴一般的呼吼,鱉怪甩動巨大的身子,一次次地撞擊白龍,鋒利的牙齒在白龍身上咬出可怕的血痕,原本熠熠生輝的龍鱗也在漸漸褪色。
是時候了。
夏儂舉起胸前的號角,對著號嘴猛地吹下去。
從號角中傳出的不是號聲,而是一種無形的力量。
他們看到白龍全身被一道從天而降的五彩光芒包圍,全身鱗片映出霞光,全身一震,朝天發出一聲鳴叫。
這個時候,海浪從漩渦的四個方向涌起,就像四隻通天水柱,倒扣而下,像四條白練一般將水中的鱉怪牢牢鎖住。
冬鼓被困在這水牢裡動彈不得,而白龍則飛身而起,在半空中一個傾身,吐出了一口綠色的火焰,直擊冬鼓的頭顱。
一聲淒厲的吼叫之後,海怪冬鼓身子傾斜,“嘩啦”一聲巨響後,它猛地跌進海水之中。
光芒漸漸消失,天空中的濃雲也慢慢地散去,翻涌的海面在一片沉默之中逐漸歸於平靜。
…
白龍島最終被海水淹沒,只餘下黑巖山的山頂還露出一塊僅供落腳的空地,平靜地懸於海面上。
夏儂從金銀號上爬下來,站在黑色巖石上,等待白龍向這裡游來。
龍尾在水面上消失以後,一個高挑的白髮青年破水而出,身上還穿著那件破破爛爛的斗篷,青年的眼睛是墨綠一般的顏色,面容穩重又帶有一絲溫暖。正如很多年那樣。
“給。”夏儂把白龍號角拿下來,想交還給他,卻被他推了回來。
“這是你的。”他說。
夏儂猶豫片刻,又將號角重新戴回脖子上,擡起頭看著對方,用眼神訴說著鄭重的道別。他們身邊的海洋一望無際,碧波千頃,舉目則是萬里晴空,水手的歌聲在身邊響起,伴隨動人的旋律。
這個長達一個世紀的傳說故事終於落幕,青年嘆了口氣,露出帶著半分落寞的笑容。
“冒險還沒有結束。”
威爾低頭看著他,瞇起眼睛笑著。
“你的冒險,現在纔剛剛開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