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爾德王國,地處東倫**西北方,以海產和木材加工業聞名,兼有養殖業、遊牧業、製造業。傳聞,埃爾德王國第一大港的船隻製造技術是世界之最,再加上其作爲北方海上貿易的第一中轉站,每日??吭诤8凵系拇b數不勝數,埃爾德境內的流動人口更是數以萬計。正是這樣一個繁華的海港,讓夏儂足足停留了十年。
十年前,夏儂被人發現昏倒在海灘上,救醒後除了名字以外什麼也想不起來,這樣一個無依無靠的孩子,只能靠打零工爲生,直到後來被酒館老闆收留,在酒館裡長期幹了下去,在埃爾德一住就是十年。這十年間發生過很多事,有一些事對於夏儂而言還有些難以啓齒,他很少會和其他人說起。
酒館和海港隔了兩條街,清晨的街道人煙稀少,各家店鋪纔剛剛把門打開,陽光灑在沙石鋪就的大路上,晃眼看去,馬路上在盈盈閃閃地發光。各家各戶都還沉浸在初晨的懶散閒適裡,只有一家鋪子,此刻已經鬧開了鍋。
“辭職?你瘋了嗎,夏儂?”
“我沒瘋。”
年過半百的老闆頂著啤酒肚,站在櫃檯後面高聲大叫,店裡所有的夥計都停下了手裡的夥,好奇地往這處打量。
夏儂站在櫃檯前面,仰著頭,默默和老闆對視。
“那你跟我說清楚,辭職幹什麼?你找到新活兒了?”
“差不多……”夏儂答道,“我要走了,老闆,謝謝您收留我這麼長時間,將來我一定會報答您的,但是現在我必須要走了。”
胖老闆用鼻子發出了哼聲,不滿地上下掃視他,“夏儂,你在我這裡呆了那麼多年,一直都是老老實實的,怎麼這會兒說走就走?你要是不說清楚爲什麼要走,我是絕對不會放人的?!?
夏儂沉默了半晌,剛想說些什麼,忽然間酒吧的大門處傳來動靜,夏儂一個激靈,連滾帶爬地躲到了櫃檯後的桌子底下,老闆古怪地看著他,不明白他這麼著急忙慌是爲了什麼。酒吧的大門被推開,來者只有一個,老闆招手示意夥計去招呼客人,酒館裡的夥計幾乎什麼樣的人都見過,但是這位客人讓他們覺得很奇怪。
來人走到角落裡的一張圓桌邊,順手將身上穿著的曳地黑袍脫下來,放在桌子上。隱藏在黑袍兜帽下的是一張蒼老的臉,臉上佈滿皺紋,頭髮半灰半白,下巴上有零星的白色鬍鬚,個頭很高,但身子很瘦弱,彷彿風一吹就會倒下去了。老人家坐下以後,要了一壺小酒,接著一個人安安靜靜地喝,連話也沒說幾句。
夏儂見來人不是那羣可怕的海盜,也就不再躲了,他從桌子底下爬出來,對老闆說:“這事、這事我也說不清楚,我遇到了一個人,他說他認識我……”
“哦?”老闆驚疑,“那他是怎麼說的?”
“這……他只說他認識我,其他的還沒來得及說?!毕膬z躊躇了很久,鼓起勇氣告訴老闆,“現在、現在有壞人在追我,要是我還呆在埃爾德,那羣人一定會找到我的,所以我一定要走……他是這麼說的?!?
“什麼壞人?胡說八道!”老闆狠狠地敲了一下桌子,把店裡的人都嚇了一跳?!跋膬z,我告訴過你多少次了,不要隨便聽信陌生人的話,這樣你會被騙的!”
“可是真的……”
“沒什麼可是,回房間換衣服!看你身上臭的……”
老闆的話才說完,酒館大門再一次被打開,來人一股蠻力將門踹開,氣勢洶洶地走了進來。
老闆看傻了眼,這羣海盜昨天才來過,怎麼今天又回來了。
夏儂早已經在自己被發現以前鑽進了櫃檯後面,老闆用餘光瞥到夏儂蜷縮著的身子,瞬間就明白是怎麼回事了。原來,他被人追殺的事是真的。
“喲喲,幾位回來了?還是和昨天一樣,上酒?”
老闆迎上去,衝他們殷勤地傻笑,帶頭的船長伊伕力看都不看他一眼,擡腿踢翻一張桌子,衝手下大喊:“搜!一定要把那小子給我找出來!”
“哎!”
一大羣粗野男人開始在店裡搞破壞,老闆勸架的聲音被吼聲蓋過,店裡的夥計們都不知所措,害怕地躲進了角落裡,老闆見事態不妙,慢慢退回櫃檯邊不張嘴地小聲說:“從後門出去,快。”
夏儂猛地擡起頭,感激地看了一眼老闆,隨後貓著身子從櫃檯後的小門鑽出去,進入了酒館後廚房。酒館的後面通往一條窄巷,最多隻能容一人走,就算白天都看不到人,夏儂打開門逃了出去,沒走幾步,又擔心地想到,萬一伊伕力和他手底下的人不放過老闆和夥計們可怎麼辦,他並不想給老闆添麻煩,這麼一想,夏儂又猶豫著該不該就這麼走掉。
這時,酒館的後門被推開,酒館裡的胖廚子費格偷偷從門裡探出了個腦袋,遞了一袋東西給夏儂:“快!拿著,然後跑得遠遠的。”
“費格……這是什麼?”
“老闆給你的錢,你留在這裡不安全,先找個僻靜的地方躲一陣兒吧,這羣海盜太厲害,要不是在王國境內,恐怕連殺人放火的事都敢做?!?
“對不起……都是我害的?!?
“說什麼對不起!你被人追殺我們都……話說回來,夏儂,你爲什麼會被人追殺?”
“我……”
“哎喲!不說了!他們來了,快走快走!”費格“碰”地一聲將門合上,將後廚房裡的騷亂都隔絕在木門之內。夏儂緊緊攥著那一袋金幣,抑制住心底的喜悅和難過,轉身跑向小巷的盡頭。
街道上的行人漸漸多了起來,夏儂馬不停蹄地奔跑著,就在他將要衝出巷子的前一刻,一個黑影忽然擋在了巷子口,又高又大,被黑色長袍裹得嚴嚴實實。夏儂立刻停了下來,擡頭看了一眼這個人,小心地翼翼地問對方:“先生,能不能讓我過去?”
披著曳地黑袍的人伸出佈滿皺紋的手,將臉上的面罩扯了下來,竟然是剛纔走進店裡的那位老人家,他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出來了。老人目不轉睛地盯著夏儂看,讓他有些不自在,過了一會兒,在夏儂再一次想請他讓路時,老人卻忽然用嘶啞的嗓音,說了一句話:“身上,有不乾淨的東西?!?
夏儂愣了:“您說什麼?”
老人慢慢用手指了指夏儂的胳膊,露出了一個意味不明的笑容。
“海神的,詛咒。”
還沒反應過來這話的意思,身後的巷子深處就傳出了罵喊聲,夏儂回頭一看,有幾個黑影正朝著這邊跑過來,他片刻也不敢停留,只好推開老人跑了出去,老人讓出了路,回頭看著少年跑到大街上,沒入往來不絕的人流裡。
…
夏儂一路瘋跑,繞過了兩條街,一直跑到森林裡去。埃爾德王國附近的森林廣袤無垠,森林的盡頭不是海崖就是海灘,沿岸可以看到許多漁村,航船的影子輕易可見,因爲王國港的船位緊缺,沒有登記過的外來船隻一般佔不到船位,便只能選擇村子裡的小港停泊,但小港的碼頭多有礁石,不比得王國港更適合泊船。
威爾縮在房檐下,感受著初晨陽光的暖意。這間小木屋已經廢棄了很久,半邊屋子被火燒光,只剩下一些焦黑的木製傢俱。從海上逃回來以後,他們在某個海灘上登陸,很快在森林裡發現了這間小屋,夏儂說要先回酒館和老闆請辭,於是威爾便在這間小屋裡等著他,說實話他很怕夏儂不會回來,但是走之前夏儂答應了他,說自己一定會回來,這孩子是不會撒謊的,這一點威爾很清楚。
又等了一會兒,森林裡果然響起了腳步聲,威爾睜開什麼也沒有的眼睛,看到少年從森林裡跑出來,氣喘吁吁地停在木屋殘缺的房檐下。
“他們、他們找來了,我回酒館的時候撞上他們了!”
威爾的面孔糾結了一下,問道:“他們發現你了?”
“應該是的,但是我跑得快,他們不知道我往森林裡跑了?!?
“那就好。”威爾起身,活動了一下全身的骨頭,“伊伕力已經知道是我把你弄走,他們會不惜一切代價找到你,我們要儘快離開埃爾德才行。”
“離開埃爾德?去哪裡?”
“海上?!?
夏儂著急地問:“我們連一艘船都沒有,怎麼才能出海?”
威爾說:“當時是乘別人的船出海,到了海上再做其他打算。”
“可你這樣子,怎麼能上船去?難道要我先買個棺材把你裝起來?”
威爾隨手掀起斗篷,把身子套牢,再拿起一塊布矇住自己的下半臉,撿起一頂破舊的氈帽蓋住自己的上半張臉,又戴上了一雙破皮手套。只要他不把身子露出來,基本上不會露餡?!耙怯腥税l現了什麼,你就說我有麻風病?!?
“別說笑了,麻風病人會被燒死的!”夏儂說,“這樣也行吧……你千萬別被人發現了,我知道哪裡有船能帶我們出海。”說完擡手指向森林北面,對威爾說,“那邊有個小漁村,我以前在那裡住過一段時間,每年這個時候都有一艘貨船頻繁靠岸,我們就搭那艘船出海?!?
威爾點了點頭,跟隨夏儂走進森林。
暫且將時間倒退回六個小時以前,天色深沉,被海浪頻頻洗刷的黑色沙灘上,有一隻小漁舟擱淺岸上,滿身腐皮爛肉的枯骨拖著少年從船上走下來,一步步上了岸,潛入夜晚的森林裡??莨呛芸彀l現了一間無人的破屋子,放下少年,熟練的升起了火,一邊烤著一邊等待少年甦醒。
夏儂被火光晃得眼花,忽然一個激靈跳了起來,左顧右盼,發現噩夢還沒有結束,那具屍體仍坐在身邊,被火光照耀的臉龐更顯猙獰。
“醒了?有哪裡不舒服?”
夏儂的反應慢了半拍,愣了好久以後,才傻乎乎地說:“我……沒事。你沒事吧?”
“我?我能有什麼事。”
“哦……謝謝……你,救我出來。”夏儂不知所措地坐在地上,猶豫著問道,“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呀?”
威爾擡起手,指了指自己的胳膊肘下方,“你的這裡,是不是有一個記號?”
“是……”
“那是西海海神留下的記號,正如你之前在船上聽到的那樣,伊伕力和他的手下們想要找到傳說中海神的寶藏,又無意中發現了你身上的記號,認爲你和海神有過接觸,能夠指引他們找到海神的寶藏。”
“可我不認識海神?!?
威爾沉默了一下,接著說:“西海的海神自古以來就是一個傳說,早在百年前王國就曾經派航船出海尋找海神的秘寶,但都無疾而終,伊伕力能夠找到你這麼個線索,是絕對不會輕易放過的。”
“那我該怎麼辦?”
“照我說的做?!?
“那、那你說,我該怎麼做!”
威爾笑了起來,猙獰的嘴巴咧開一條縫。
“去找海神的寶藏!”
夏儂傻眼了,不安地問道:“找到了又怎樣,再說我又不想得到寶藏!”
“可我想。”
“???”
“傳聞西海海神有兩大秘寶,一個是傳說中的神藥,一個是白龍的號角,你看我現在這副樣子,人不人鬼不鬼的,要死不死,要活不活,如果沒有海神的藥,我絕對無法恢復原樣。”
這麼說來,夏儂才意識到威爾很不尋常。
“你到底是怎麼變成這樣的?”
威爾沉了口氣,帶著些怨念說:“很多年前,有一個**的巫師在我身上下了詛咒,那個詛咒本該會讓我死無葬身之地,我卻拼盡最後一口氣爲自己下了另外一個咒語,結果沒有死徹底,變成了現在這副樣子。我在棺材裡躺了很多年,要不是你和那羣海盜鬧騰,我也不會被吵醒?!?
“對不起……”
“既然覺得對不起,就和我一起去找寶藏,找到了分你一半,保你下半輩子榮華富貴?!?
“我不需要錢,就是……”
“有什麼就說,不要扭扭捏捏的?!?
“要是海神的藥真的那麼靈,你能不能分給我一點?”
威爾盯著他看了片刻,夏儂被看得窘迫起來,但到底威爾沒有問他爲什麼,而是很爽快地答應了下來。
於是,兩人達成共識,決定出海尋找傳說中西海海神的寶藏。
距離埃爾德王國主城北面五公里外有一座漁村,漁村北面是一個天然碼頭,水深足以停泊大船,當年夏儂就是在漁村的海灘上被發現,然後在漁村裡居住了有半年的時間,大部分漁民都已經不認識他,然而認識他的那些,在再次看到夏儂時的反應都有些奇怪。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身邊站了個包的嚴嚴實實看不見臉的高個子,而且現在還是夏天。在屋子外閒逛的老人小孩在看到他們時都忍不住好奇,漸漸地周圍聚攏起來的人越來越多,夏儂輕輕拉住威爾的斗篷,催促他快點走。
“他們看什麼?我們倆就這麼奇怪?”
“當然奇怪了,早知道就不從村子裡走了……”
匆忙躲過漁村居民的目光,兩人很快從村尾離開,再次進入森林,在森林裡步行不過二十分鐘,就到了夏儂所說的天然碼頭。海岸邊停泊著幾艘漁船,還有一艘很大的雙桅貨船,碼頭上有十多個工人正在裝卸貨物,船頭站著個男人,身穿皮靴和皮夾克,下巴蓄著鬍子,正在指揮工人卸貨。
“畢維斯!”夏儂朝船上的男**喊,衝他揮手。
“喲,這不是夏儂嗎?你怎麼來了?”男人低頭看到夏儂,雙手在船欄上一撐,直接從幾米高的甲板跳到了陸地上,穩穩落地。
“你能不能帶我們出海?”
“當然沒問題,你來的正是時候,卸下這批貨後我就要啓程前往龍門島。”
“龍門島?”一旁的威爾忽然發出了詢問。畢維斯這才注意到夏儂身邊站了一個古怪的人,全身上下都用斗篷裹著,連臉都看不到。
“夏儂,這位老兄是誰?”
“他是我的朋友,叫威爾,和我一起出海的?!?
“你們打算到什麼地方去?”畢維斯說,“最近海上總是無端起浪,尤其是龍門旌旗島海鏈以西的海域,幾乎每天都有船難,如果你們打算到那裡去……夏儂,我只是想提醒你?!?
夏儂還未來得及細想,威爾已經搶先回答道:“放心,我們不會去的,龍門島就是我們的目的地?!?
“那就好!”畢維斯大笑起來,揚手道,“上船吧,我的老朋友,船上很有多艙位,想住上層還是下層?”畢維斯抓住垂下的繩梯,兩三步便爬回了甲板,夏儂跟在他後面,一步一步踩上搖晃的繩梯,踩上船欄,俯身跳到甲板上。
“夥計們!收拾好了就出發!”
“是!”
夜裡,海風呼嘯,海面上的大浪一撥接著一撥,帆船在海浪裡飄搖,有好幾次從大浪底下險險躲過。深處在船艙中,能夠感覺到整個世界都在旋轉,夏儂翻來覆去吹不著覺,舷窗被海浪一陣陣地敲打,聲音如同猛獸的吼叫。
威爾躺在下鋪,知道夏儂一直沒有入睡,便問他:“夏儂,你暈船?”
“不、不是。”夏儂連忙說,“其實……不算昨晚在王者號上那一次,這是我第一次坐船,沒想到起風的時候船會這麼晃,可是、可是我一點兒都不覺得頭暈,我是不是天生就是當水手的料?”
原來是興奮得睡不著。威爾盯著上鋪的木板,月光將半邊牀染成海一般的藍色,隨著船體的晃動而光影變幻,“你怎麼知道自己是第一次坐船?”
“這個嘛……那就是我有記憶起,第一次坐船!”
“……這艘貨船的船長,和你是老朋友了?”
“對??!畢維斯干了十幾年的倒貨生意,去過西海好多地方,我以前總是聽他說起出海的見聞……對了,十年前我遇到船難的時候,就是畢維斯把我救起來的,當時我就倒在漁村附近的海灘上,要不是被人及時發現,沒準就沒命了。”
“救命恩人嗎……”
十幾分鍾後,睡在上鋪的夏儂發出均勻的呼吸聲,就算帆船以可怕的程度晃動也不會受到影響,威爾靜靜地躺了片刻,忽然起身,披上斗篷,悄悄走出了船艙。
貨船上唯一的燈火是從最上方的船室裡蔓延出來的,威爾悄悄來到船室門外,貼著門竊聽裡面傳來的說話聲。船室裡是負責守夜的兩個夥計還有船長畢維斯,這裡和海盜船上不一樣,船員們也喜歡喝酒,但喝得不多,也不興賭博,最多的娛樂活動,大概就是和同伴閒聊。
“老大,白天上船的那小子,就是之前那小子吧?”
“是啊。”
“您怎麼還讓他上船呀,那樣的人,您就不覺得瘮的慌?”
“什麼瘮的慌,你說這話就是嫉妒人家。我認識夏儂十年了,他是什麼樣的人我還不清楚?!?
“可是船長……他的底細咱們完全不清楚,雖說不是什麼惡人,但是我一想到他……”
“就是,船長,就算不管夏儂,那跟他一起上船的那個人也古怪的很,連臉都看不清楚。”
“你們慌什麼,反正是個人不就行了?!?
“您這話說的不對,就怕不是個人呢……”
威爾緊貼在門後,聽著這段對話,卻是面不改色。
“船長,海上當真有這樣的東西嗎?能讓人長身不老?”
畢維斯似乎沉默了一下,才說:“我原來不信,但現在想不信也不行了。再說了,大海如此神秘,我們到過的地方不過只是其中一隅,誰知道這世界上還有多少讓人難以相像的東西存在?!?
“您說的是?!?
“以後別再說夏儂的壞話,還嫌他不夠可憐?一個沒有記憶的孩子無依無靠過了十年,換你你行嗎?”
“是、是。”
威爾直起了身子,轉過身,悄無聲息地回到了黑暗中,朝他的船艙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