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意一睜開眼睛來,看見的是頭頂雕花的牀柱,掛著的簾帳是暖粉色的,她下意識地詫異了一下,怎麼自己會用上這麼鮮豔的顏色?
緊接著聽見外間傳來二姐邱玉蘿的聲音,她道:“……現在正是個好機會,不然留著她有什麼用?”
另一個人道:“你說得有理,但是這麼做了,難免會落人口舌,你知道外邊的人會怎麼說咱們?”
邱意意識到這個說話的正是她的母親。老夫人前幾年在花園裡被野貓子嚇了一回,就得了治不好的病,不僅下不了牀,神志也開始不清楚了,怎麼突然之間講話有條有理了?
緊接著她發現自己也不太對勁,低頭看看自己的手,白裡透紅,皮膚十分滑嫩,指甲還用鳳仙花染成了橘色,根本不是原來在婆家做慣了粗活滿是老繭的手。
這時聽得邱玉蘿又道:“您管別人怎麼想呢!再說了,外人估計都不知道咱們家還有這麼個姑娘,你看看她那副浪蕩樣子,哪裡像王府出身的女孩兒。”
老婦人想起邱意現今十六歲,跟她那個通房丫頭出身的親孃一樣,年紀輕輕就生得胸脯渾圓,走起路來一步三搖,偏偏又長了一張鵝蛋臉柳葉眉,眼波流轉之間不知道要勾了多少人的魂兒去,留著只怕遲早是個禍害,於是心下也動搖起來。
她點點頭,示意邱玉蘿不要再多說,“我心裡有數了,你不要在別人面前再提這個事情。”
裡面的邱意這時看見了鏡子裡的自己,算是突然之間明白了。裡面那個年輕漂亮的人正是十六歲的她,她使勁掐了一把自己,針扎一般的疼痛傳過來,她才明白原來這不是夢,而是活生生的現實啊。
原來蒼天也知道她死得不甘,給她一次重新再來的機會嗎?
門“吱呀”一響,老夫人和邱玉蘿進來了,看見她醒了,邱玉蘿把手裡端著的碗放到桌上,問:“五妹好些了沒?要是再不舒服可要說出來,別再憋著不說了,不然人家還以爲咱們家有誰欺負了你去,來,快把這藥喝了。”
邱意看著年輕了許多的二姐邱玉蘿,想到原來真是回到了這個時候。
雲王爺的爵位是世襲下來的,這麼多年過去了,雖然是個王爺的名頭,但是其實府裡上上下下過得並不是十分充裕,碰上收成不好的年份,還要找親戚接濟。即便如此也要維持著面上的王公貴族模樣,日子過得緊巴巴的。
當年雲王爺一連得了三個女兒,第三個生下來就夭折了。等到第四個又是個女兒,加上心情煩鬱,那年開春的時候就得了風寒,這病一鬧就是四五年,眼看著就要不行了,但是雲王府連個繼承香火的人都沒有。爲了不丟掉爵位,老夫人心一狠,找了府裡兩個丫頭給雲王爺沖喜,結果沒有治好是肯定的,而且老王爺還真就這麼一命嗚呼了。
所幸的是兩個丫頭肚子倒是爭氣,都懷上了,一個生了五小姐邱意,一個生了小王爺邱天賜。生兒子的丫頭母憑子貴,雖然沒能獲得個什麼名分,但是在府裡做了奶孃,成了雲王府的大功臣倒也是順風順水。
生了邱意的那個丫頭就慘了,生的時候大出血落下了病根,邱意還沒滿一歲就過世了。本來是個女孩兒就沒有人搭理的邱意,這下更是鮮少有人關心,在下人房裡長到十幾歲,有好些人還真不知道雲王府還有個五小姐。
這個時候正是前不久府裡嫁走了四小姐邱玉姮,世交陸家的夫人跟她兒子陸世南前來暫住,陪老夫人散散心。沒想到一同出去的邱意在衆人飲茶閒聊的時候忽然之間昏倒了,一問才知道這孩子一早上到下午什麼都沒吃,這才趕緊把她送了回來。
邱意適才剛醒,腸胃仍然有些絞痛,看著這一碗苦藥喝不下去。雖然她自己明白知道喝點清淡白粥就能解決的事情,沒必要吃藥,但還是不敢違抗二姐和母親的命令,皺著眉頭喝了下去。
老夫人看著她喝了藥,也就算盡了責任,點點頭離開了。
邱玉蘿卻是不著急。她跟一般人相比生得有些老相,雖然還是十幾歲少女,年華大好,高顴骨薄嘴脣總讓她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要大一些。其實她早已心許了陸家的公子陸世南,但是看他今天對妹妹邱意的態度,顯然與旁人不同,她心裡也就開始盤算起來。
把碗收起交給外間的丫鬟,她突然滿面笑容地對邱意道:“五妹前些日子不是想要進學堂嗎?要不明日就跟我們一起去吧?”
邱意心中一喜。邱家的孩子連同幾個地方鄉紳的子弟,都在邱家的學堂裡面讀書,男女皆可,她心中一直抱著想去裡面學習讀書的念頭,前些日子跟母親提了,卻被簡單地一語帶過了,還以爲沒有希望,沒想到二姐居然同意讓她去?只要邱玉蘿一開口,她就絕對能去學堂了。
然而還沒等高興勁兒過去,她突然之間意識到這個場面似曾相識,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前世就是因爲邱玉蘿把她弄進了學堂裡面,她才犯下過錯,導致母親下了決定把她嫁出去。
想到這裡,邱意拒絕道:“不了,我腦子不好嘴也笨,去了也是給王府丟人,還是不要去了……”
邱玉蘿卻容不得她說不,臉色一變,不耐煩道:“讓你去就去,多什麼話?你以爲你還有選擇的餘地?”
邱意被她一噎就不敢說話了。長期以來小心謹慎的生活讓她變得很會察言觀色,對於別人的要求也只敢點頭答應,從來不敢做違抗家裡人的事情。
邱玉蘿看著她的反應很是滿意,點點頭道:“那就這麼決定了,我待會兒就去跟母親說。”
看著她揚長而去,邱意禁不住害怕起來,難不成有幸重生一次,居然還是要走從前的老路?
邱玉湘午睡醒來,看見外間居然沒有人候著,心裡就有些不大痛快。
掀了簾子走到外邊,卻聽見外間丫鬟海桐睡的耳室裡傳過來細微的說話聲。
海桐的聲音有些尖,笑起來更是如此,她道:“……你就會說些漂亮話,那女人一開口,你就嚇得站都站不起來了。”
說完不知做了什麼下流動作,一個男人也笑起來,道:“你這小浪貨……”
知道里面在做些齷齪事情,邱玉湘的臉色霎時間變得鐵青。
她是雲王府的長女,本來身上背的責任就比旁人多些。原先還沒有小弟邱天賜的時候,她就下定了決心扛起王府的責任來,於是沒有出嫁,而是招了個上門女婿,名叫樑不凡。
他出身貧苦人家,但是從小飽讀詩書,雖然考了兩次科舉都不中,但是一直都刻苦讀書,希望靠自己的能力獲得一官半職。邱玉湘也十分支持他,一邊管理著家裡,一邊儘量爲他創造最好的條件讀書,兩次不行來三次,總有成功的時候。
隨著老夫人年紀越來越大,王府裡裡外外的當家責任慢慢都落到了她頭上,近些年邱玉湘的性格變得更加嚴謹起來,也越來越暴躁易怒,夫婦之間感情也不大好了。
她一直以爲這些都是小問題,畢竟在自己的相公心裡,考取功名纔是頭等大事,沒想到他現在居然跟自己房裡的丫頭私通?
她氣得腦子裡嗡嗡作響,當場就想進去弄死這兩個狗男女,然而怒火一時攻心之後,她反倒冷靜了下來。
這麼些年的家不是白當的,她很快就意識到現在如果撕破臉皮,最難看的反而是她自己,以後在家裡恐怕也難以樹立起威信來。
她退了兩步,坐到桌邊,給自己倒了杯茶,更加清醒了過來。
這兩個人敢在她眼皮子底下勾搭,想必在她不在的時候更加肆無忌憚。然而樑不凡是入贅進來的,原先家裡不過是個賣豆腐的底層人,海桐也不過是個小丫頭,想要懲治他們,對她來說不過信手拈來的事情。
她喝盡杯子裡的茶,又將茶杯放回原處,走進裡間裝作剛剛醒來的樣子,咳嗽了一聲。
沒多久海桐就進來了,面上看不出任何痕跡來,前一刻還在跟主人的相公纏綿的彷彿不是她。她掛起珠簾,問:“夫人醒了?給您準備的茶點早就做好了,現在給您端過來?”
邱玉湘看見她心裡又是火起,但還是裝作無意的樣子問:“你剛剛去哪裡了?怎麼沒有在外面候著?”
海桐心裡一跳,又覺得她應該不會發現,於是眼珠一轉隨口編了個瞎話,“我去幫忙收拾三姑娘那邊的房間了,一旦不住人,東西落灰就快得很。”
“你倒是管得多,那邊沒有人打掃,要你去插一腳?”邱玉湘諷刺地說道。
海桐只覺得這女人今天說話陰陽怪氣得很,心裡惱怒也不敢表現出來,笑著道:“那倒不是,只是順路過去看看,幫了點小忙。”
兩個人說話間,外面傳來有人請安的聲音,海桐過去開了門,領著人進來。
進來的老婦腦後梳了個大髻,樸素地插了兩支木簪,穿一身黑布衣裳,但是臉上卻是保養得益,說是二十來歲也怕是有人相信的。
她名叫玲娘,是小王爺邱天賜的乳孃,不過實際上卻是他的生母。講起來只是個下人,不過在王府裡地位倒是不一般。
邱玉湘暫時轉換心情,問她道:“玲娘過來是有什麼事情?”
玲娘撲通一下跪倒在地上,口中哀嚎道:“大夫人救命!不然老奴就是個死!老奴賤命一條沒什麼用,只可憐小王爺沒了娘,怕也是要跟著我一起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