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哪位？”電話那頭，傳來略帶疲憊和滄桑的聲音，顧鋮聽出來，那是父親的嗓音。
“喂？請問是不是打錯電話了？”察覺到話筒裡沒有迴應(yīng)，馬育林又握著電話問了一句。
“是我……”顧鋮終於開口，“爸爸”兩個字如鯁在喉，糾結(jié)了許久，還是沒能喊出來。
“你……鋮鋮？”電話那頭顯然遲疑了一會，接著嗓門擡高了幾分，“是你嗎？鋮鋮！剛纔在書房沒有聽到電話鈴聲，出來看到有一個未接電話，號碼是鎮(zhèn)上的，還想著是不是你打來的，還是說別人打錯了。沒想到，真的是你，怎麼樣？最近還好嗎？學(xué)習(xí)上有沒有放鬆？缺什麼跟爸爸說。”
顧鋮輕輕地倚靠在電話亭的玻璃門上站立著，微微有些心酸。在他記事以來，父親大抵是第一次像這樣，一口氣對著自己說出這麼多的話——可能因爲(wèi)隔著長長的距離，有些話在電話裡，比面對面來的更容易說出口吧。
“我挺好的。”顧鋮清了清嗓子，“你呢？在老家還好嗎？天冷了，照顧好自己。”
“哎！哎！我一切都好，每天都吃得飽穿的暖，你不必擔(dān)心。”馬育林聽到顧鋮的關(guān)心，打心眼裡樂開了花，雖說他這個兒子，從小和自己便不甚親近，話語也不多。可是看得出，他心腸很軟，也是個懂事明理的孩子——這多半是顧俊芳的功勞。他如是想著，畢竟這麼多年以來，對於兒子，對於那個家，自己是愧對他們分。不論作爲(wèi)父親亦或者作爲(wèi)丈夫，都是不合格的。
“啊對了。”馬育林來不及高興，對著話筒輕聲問到，“給我打電話是不是有什麼事啊？生活上遇到什麼困難了嗎？怎麼突然用外面的電話打給我？是不是有話不能當(dāng)著你媽的面說？也是，我家的男子漢長大了。”
顧鋮握著話筒靜靜地聽著父親說的話，不由得有些惆悵，他竟不知道，從前那個沉默寡言的父親，突然間話語多了起來——或許是因爲(wèi)寂寞？
“哦，沒什麼事。”顧小心地琢磨著措辭，“就是昨天聽媽說，你給我打電話來了。所以打過去問問，是不是你找我有什麼事。”
“嗨！沒什麼事，”顧鋮聽著話筒那頭的父親輕笑了一聲，“昨兒個收拾閣樓，現(xiàn)了一個小木雕，還是你小的時候，我雕了送你的。後來回家忘了帶，你還哭了一路呢。你還記得嗎？”
顧鋮心中一動，怎麼不記得？應(yīng)該是他五六歲？或者更小一點的時候。也差不多是這個時節(jié)，同宗的一個爺爺輩的老人去世。他便隨著父母一起回到鄉(xiāng)下，在那之前，對於父親的老家，他也只在母親的口中聽說過——只記得說，那是個窮鄉(xiāng)僻壤，兔子也不屙屎的地方。
回到父親老家的顧鋮，對著破舊的房子，陌生的面孔，他顯得很是無措和害怕。只緊緊地跟在母親身後，怯怯地望著嘈雜的人羣。
就在這時，突然身後有個小哥哥走過來，拍了拍顧鋮的肩膀：“喂！你叫什麼名字啊？過來跟我一起玩！”
“我……我……我不認識你。”顧鋮漲紅了臉，直往後躲。
“哈哈哈！大笨蛋！”那個男孩指著顧鋮大笑起來，揚了揚手裡的木雕小兔子，挑釁地對他說，“土包子，你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嗎？聖誕節(jié)！你聽都沒聽說過吧？！看看這是什麼？這是聖誕老人送我的禮物，只有乖孩子纔有！”
在這個陌生的地方，顧鋮本就有些害怕，被那個孩子這麼一說，他更是“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愛哭鬼！”見顧鋮哭了，那個男孩撇撇嘴，叫罵一聲，悻悻地離開了。
“怎麼了怎麼了？”合著哀樂聲，母親這才聽到顧鋮的哭聲，蹲下身子問，“怎麼哭了？誰欺負你了？”
顧鋮揉了揉眼睛，指著剛纔的那個男孩，抽泣著開口：“他……他……我想要他手裡的小兔子……”
“哦！鋮鋮不哭。”母親看了一眼，混亂的場面，無暇顧及顧鋮的小性子，只好敷衍地安慰一聲。“待會讓爸爸給你做一下。去，找你爸爸去，媽媽得去幫忙了。”
顧鋮就這樣被打了去找父親，他小心翼翼地走到父親跟前，紅著眼睛開口：“老爸……”
父親那時正在和本家的一個叔叔聊天，見顧鋮過來，一把拉過他的胳膊，招呼著：“來鋮鋮！叫大大。”
“大……大大好。”顧鋮怯生生地喊到。
“嗨！你家的孩子？”那人笑瞇瞇地看了顧鋮一眼，轉(zhuǎn)頭對著父親說，“怎麼長得跟個女娃娃似的，可不像你。”
“孩子小。”父親訕訕地陪著笑臉，“大了就好了。”
“哎？我聽說孩子隨他媽媽的姓？嘖嘖嘖……”剩下的話，不說也知道是什麼。
“不管他姓什麼，都是我的孩子。又有什麼關(guān)係？！”在顧鋮的印象裡，那是父親第一次火，紅著臉語氣生硬，起身拉著他的手就離開了，“兒子，我們走！”
顧鋮見父親黑著臉，只當(dāng)是自己惹他生氣了，眼淚又順著臉頰流了下來，卻又不敢哭出聲，哽咽著小聲地對父親說：“老爸，對不起……我不要聖誕老人的禮物了，你別生我的氣。”
“你說什麼？”父親停下腳步，蹲下身子望著他，“爸爸沒有生你的氣，是生爸爸自己的氣。你剛纔說什麼禮物？”
顧鋮於是斷斷續(xù)續(xù)地將剛纔的事情告訴了父親。
“啊這樣啊……”父親聽完，笑了笑，“那我的寶貝兒子想要什麼小動物呢？爸爸給你刻個大老虎怎麼樣？”
“我要一條龍！”顧鋮仰著小臉奶聲奶氣地說，“我和爸爸都是屬龍的，我要一條龍。”
“哈哈哈！好好好！”父親將顧鋮抱起來，扛著肩頭往看房子走去，“爸爸給你刻條長長的龍。”
顧鋮依稀記得，父親在閣樓上，整整待了一下午，栩栩如生的一條大龍就刻好了。他永遠忘不了，自己拿到禮物時候的那種心情——比收到聖誕老人的禮物還要開心。
“鋮鋮？你在聽嗎？”話筒那邊傳來父親抱歉的聲音，“是不是爸爸說了許多過去的事，你不愛聽了？”
“沒有。”顧鋮連忙接話，“我聽著呢。”
“哦那就好。”父親聽了他的話。如釋重負。沉默了一小會，接著開口，“昨天……昨天我本打算打電話跟你說一聲，聖誕快樂的。又怕你笑話，好在你並沒有接到。其實爸爸心裡覺得挺對不住你的，常常忘了你的生日，也不清楚你的喜好。唯一記得的這個節(jié)日，從前還拉不下臉來，給你送上禮物和祝福。你肯定怪過爸爸吧？唉！怪我也是應(yīng)該的，我……”
電話裡，父親還在滔滔不絕地說著，顧鋮在這頭握著話筒，卻是早早溼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