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我是真的喜歡上她了！”——這是我輾轉反側一夜之後得出的答案。
“或許，我應該嘗試著向她正式表白，告訴她，‘我很喜歡她’，而不能一直在所謂的師傅和徒弟之間像遊戲般曖昧。”
“愛一個人，就一定要說出來。”這是同事阿華給我的忠告，“如果什麼都不說，即使一張薄薄的窗戶紙，也能隔住屋裡屋外兩個不同的世界。”
是的，我應該告訴“那時花開”，我喜歡她，希望她能給我機會。讓我能走進她的生活，在現實生活中，開始我們的戀愛故事。
同事們早就約好，今夜集體去買醉。一羣人簇擁著去了一家飯店，一陣推杯換盞後，不勝酒力的人已經開始迷糊，而酒力高深的亮仔還在高聲地招呼著，神采熠熠，光彩奪目。像這樣的場合，我雖不喜，但卻也不能完全不參加。所以，相對於他們的熱情，我更喜歡坐在邊上看。更何況，我一直不喜歡喝酒，與朋友聚會時，基本上都會堅持不喝。當然，更重要的是，我的心底裡，一直盤算著：就在今夜，我想告訴“那時花開”，“我真的很喜歡她”！我不願自己如此鄭重的表白，變成像是酒後的胡言亂語。儘管，我知道，若是多喝一點的酒，能夠讓我更有勇氣。
無巧不巧，那天晚上，大概八點鐘的時候，我突然收到了“那時花開”發過來的一條短信，只寥寥的四個字，“你在哪裡？”
我迅速地給她回了短信，告訴她我現在在外面和同事們一起吃飯。
“那時花開”沒有再回我，不過，我還是又給她回了條短信，“別那麼早睡著了，等下回去，我有話要跟你說。”坦白說，發這條短信的時候，我的心跳得厲害，臉也緋紅起來，好在大家都在忙著喝酒，所有人的臉上，都閃爍著緋紅的顏色。
等到桌上的酒瓶都已空了的時候，亮仔的聲音已經變得沙啞，連眼神也開始迷離起來。一場轟轟烈烈的同事聚會終於結束，大家鬨然做鳥獸四散，而我也趕緊踏上了歸去的路。吃飯的地方，距離我租住的地方並不遠，便決定步行回去。
夜風冷冷，遠處的霓虹不停閃爍，路上也不時有汽車急速駛過，車輪與路面高速摩擦發出尖銳的呼嘯聲，空氣裡則瀰漫著酒精和汽油的混合味道，寒夜裡，這依然跳動得節奏，讓我原本火熱的心越發激動。
我深深地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便從口袋裡摸出手機。手也不禁微微顫抖，撥錯了幾次號碼後，終於撥通“那時花開”的電話。
“這麼晚了，怎麼還給我打電話！”又聽見她的聲音，只是，她今夜的聲音似乎有點低沉，全然沒有了往日的輕快與空靈。
“你睡著了啊，懶傢伙！”我笑著說。
“沒有，我一直都沒睡。”
“那你是在等我麼？不好意思，大家難得相聚，他們今天心情很不錯，喝了很多的酒，一直鬧騰到現在，剛剛纔散場，我現在就在回家的路上呢。”聽到她說一直都沒睡，我便理所當然地認爲她是在等我，心裡自然高興。
“誰等你了，真是的！我只是睡不著而已。”
“是麼？那你爲什麼會睡不著呢，是不是有心事，哈哈，那你老實交待，你究竟在想什麼呢？”我終於掩飾不住內心的喜悅，大聲地笑了起來。我彷彿看見她正躺在牀上，睜大著眼睛，微笑著等我和她說話呢。
“沒什麼，沒什麼好想得。很晚了，你趕緊回去吧！我現在也想睡覺了！對了，你是不是喝了很多酒？”
“我可沒喝酒，記得你曾經說過，不喜歡喝酒的人，所以，我沒有喝酒。並且，今天對我來說，是個特殊的日子，更不能喝酒。喂，你在聽麼，我有話要跟你說。”
“有什麼話，明天再說吧，時間很晚了，我現在真的想睡了，眼睛都睜不開了。”“那時花開”像是伸了一下懶腰，跟著又打了個呵欠。
“那……好吧，你睡吧，不過我要先說一句話，你聽完之後就睡。”略略停頓後，我終於鼓起全身的勇氣，對著電話，顫抖著說：“我、我喜歡你，你，做我女朋友吧！”
電話裡一陣沉默，“那時花開”沒有吭聲，我的愛情表白便像是泥牛入海，無聲無息。我有點著急，跟著語無倫次起來，“你做我女朋友吧，我真的很喜歡你，你要是肯給我機會，我一定會好好珍惜的！真的！”
電話裡又傳來了聲音，卻不是她的，只是電話被掛斷發出的嘟嘟嘟嘟……寒夜裡，這聲音是那麼地刺耳！
我趕緊再撥打她的電話，電話被接通的剎那，我連聲道，“相信我，我是真的很喜歡你！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請相信我！”我急速地把腦中所有的話說出來，而且說得那麼大聲，我要告訴她，我是真的喜歡她，真的想和她牽手，真的想照顧她一輩子，不離不棄！
她還是沉默著，瞬時，整個世界都似停了下來，我屏住了呼吸，緊張地等待電話彼端的聲音。那一刻，我感覺自己未來的一生**上草簽，遞送在了她的面前，我期待著她能夠眷顧，能夠把我帶走，哪怕是讓我做牛做馬，只要能陪在她身邊，我都會心甘情願；那一刻，我感覺像是在人生的十字街頭，在經歷了漫長的思量後，終於狠心將一生的籌碼，全部堆在了輪盤上，此刻就忐忑、焦慮地等著底牌的揭曉，得到或者失去，就在她的一個動作之間、一句話之間。那一刻的沉默，像是經歷了一個世紀輪迴，感覺自己此前的二十多年歲月都沒有那一刻漫長。整個世界都似凝固了，身邊的一切都消失了，只有我立在風口浪尖，等待著命運的判決、她的選擇。
我從未想到過會被她拒絕，我覺得我們之間的交往已經足夠默契，不敢說心心相印，但也可以說是心有靈犀。我相信她不會拒絕我的。
等了許久，她終於說話了，卻只是淡淡的一句，“師傅，你喝多了吧！”
“沒有，請你相信我，今天晚上我一點酒都沒有喝，我很清醒，我從來都沒有這麼清醒過，我知道自己在說什麼，這不是玩笑，也不是酒後的衝動，更不是信口雌黃，我已經想了很久，我是真的喜歡你！其實，我早就喜歡上你了，可是我一直不敢告訴你，今天，你問我相信網絡愛情，我知道你可能感覺到了什麼。你知道麼，突然之間，我很害怕你會從我身邊溜走，所以，我覺得我應該告訴你我對你的感覺，我真的喜歡你！請你給我一次機會！讓我走到你的身邊，在現實中，我們好好地談一次戀愛！”
電話的那頭，還是沉默著，我開始緊張起來，頃刻間，內心好不容易積聚起來的自信與勇氣，都被她的沉默徹底摧毀！我開始不安，夜風也愈發地緊了，不由得打了一個寒顫。但我的手，還是緊緊握住電話，那是條與我未來的幸福相溝通的渠道！“請你相信我，我是真的！”我的聲音已經變成了一種苦苦的哀求，“我不要你的承諾，你也不用立即回答我，其實，你可以慢慢考慮。真的，今天，我之所以要告訴你，只是想讓你知道，讓你知道我對你的心意。求求你，給我一次機會，我會好好努力的！”
依然是讓人難捱的沉默，甚至，連空氣裡都瀰漫了沉默的味道。那一刻，我可以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卻聽不到丁點來自“那時花開”的聲音，哪怕是她呼吸的聲音。我開始恐懼起來，我彷彿嗅到了拒絕的味道。我不敢再有任何的想象，腦海中，一片又一片的空白……
等到最後，我所等到的，只是電話被掛斷的聲音。嘟嘟嘟……那急促的聲音，將我的心敲得粉碎！
我呆立在路邊，許久，腦中依舊是一片空白。等我終於回過神來，再撥打她的電話時，她的電話已關機！
後來，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回家的！一路上，腦子裡盡她的樣子，我喃喃自語，“她掛斷我的電話了！她掛斷我的電話了！……她是拒絕我了！她肯定是拒絕我了！”我心亂如麻，腦子裡更是若一團漿糊。以至於，在開房門的時候，我竟然拿錯了鑰匙，連捅了十幾下，鑰匙還是不能準確地插入門鎖。本能地拿出手機，想借著手機發出的微弱光線，分辨出究竟用哪把鑰匙打開自己的家門。在漆黑的樓道里，我總算打開了房門，可心門呢，又去哪裡尋找我的鑰匙！去哪裡尋找到能夠照亮我心靈的光源呢！
就這樣，我在心慌意亂中，又見到了她剛剛發給我的短信。
“對不起，我不能接受你的愛，我已經有愛人了，我不能夠！”
……
很黑的夜，我睜大眼睛，沒有任何睡意。電視屏幕不停地閃爍，但被我定格在靜音的位置上，所以無論它怎樣炫目，卻發不出半點聲響。閃爍的光量反射到天花板上，或明或暗，斑駁不已，又像是在鳴奏著某種詭異的旋律。
窗外有風在哀鳴，但光禿的樹枝卻獨自**，它們刷刷地掃過屋頂，又呼呼地劃過夜空，很是得意。
我的腦子裡空空的，閉起眼睛，躺在牀上，一動不動，如同一具屍體。儘管我的心跳還在繼續，呼吸也很正常，我可能還是活著，但我已不會去思考，我的靈魂早已別我而去，暗夜裡，看不到天空的蔚藍。
我的靈魂在漆黑的夜空裡，獨自流浪。沒有去天堂的路，連下地獄的門都無法看見，更不用說什麼天空中的蔚藍了、人間的鮮花盛開了！我的靈魂像一隻在草原上游蕩的獨狼，獨自走著，沒有方向。靈魂並沒有心，也不會有朋友，只能是孤獨的。在黑夜裡，我遇見了許多醜陋的鬼，他們婆娑的身影是那麼地詭異，他們不斷地竊竊私語，還不時發出猙獰的笑聲，像是在商量著將我吃掉。更讓我驚悚的是，他們竟然可以三兩成羣，甚至有一種親密。我的肌肉開始抽搐，面部開始猙獰。我覺著了失落、害怕，我的靈魂也害怕起來，急速地飛行，穿過草原，奔騰到海。海水也是一片漆黑，往日的湛藍，已完全被遮住，邪惡笑著的巨浪滾滾襲來，想要把我拖進它寬闊的口腹中，而惡鬼們則在陸地邊緣高聲呼號。無邊的海，蒼蒼茫茫，我飛了許久，還是飛不到彼岸，連可以駐腳休憩的地方都尋找不到。我傷心，傷心地大聲哭了起來。突然，我看見了天使，可愛的天使，長著一副藍色的翅膀，她正姿態優雅地飛著，我想得到天使的眷顧，哪怕是它肯看我一眼，聽我說一句話，給我指一點未來方向，可是，她並不回頭看我，只是自顧在前美麗地飛著，迅速從我身邊飛過，我使出渾身解數，用盡渾身的力氣，可怎麼也追不上她……
睜開眼睛，是無邊的黑暗，再閉起眼睛，依然是無邊的黑暗。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白天卻給了我白癡的腦袋，我黑色的眼睛又怎能看穿自己白癡般的人生！……我淚流滿面，眼淚順著眼角悄悄滑落，碰到體表沁出的汗水，立即溶在一起，又悄悄潛入我的皮膚，寒冷也就緊緊襲來。
“那時花開”，你在做什麼？爲什麼不給我機會？
我不相信“那時花開”已有愛人的說法，我對自己說，那只是她的藉口。我安慰自己，那只是她出於害羞，又或者是想考驗我，等到天明時，一切都會重新來過。陽光依然燦爛，天空依舊蔚藍，她會告訴我那只是一個玩笑，我們還是會在一起的，一定會在一起的。
眼淚一滴滴地流出，拿起手機，她說她有了愛人的字眼是那麼地刺目，尤其是愛人兩個字，好象在嘲笑著我。我肝腸寸斷，在文字面前，我知道她已經拒絕我了，我們之間應該沒有未來了。
可是，我很快又全盤推翻了自己的想象。那麼長時間地陪伴，儘管，只是在網絡上，可她還是給過我那麼多的問候、牽掛，而我們之間，也曾有過那麼多的歡樂。甚至，在無數得電話中，她的笑聲是那麼地燦爛……
她應該是喜歡我的，她就應該會給我這樣的機會。想到這裡，我又一次地拿起手機，撥打她的電話，可電話裡還是傳來對方已關機的提示聲音。
一夜無眠，等到八點鐘的時候，我紅腫著雙眼，給她單位打了個電話。
“喂，你好，請問哪裡？”是她的聲音，電話裡，她的聲音和我一樣沙啞。
“是我，早上好！”我掙扎著給自己的聲音添加一點笑意。
“哦，你還沒去上班啊？”
“我想你！我一夜都沒睡！”我直截了當地訴說心事，我不想再拐彎抹角，我像是受到了莫大的委屈，話一出口，鼻子就酸了起來。
“趕快去上班吧，要不遲到了！”
“我不管，我只想和你說話，我什麼都可以不要，就要聽到你的聲音！你不知道，昨天你掛了電話，我感覺什麼都沒了，連這個世界都沒了！”我的情緒又激動起來了。
“別亂說了，趕緊去上班，我還有事，要不，等會再說！”“那時花開”掛掉了電話。
擰開水龍頭，讓冰冷的水衝擊著白而發黑的面孔，想讓自己平靜下來。無邊的寒意循著臉上的血管，慢慢地向身體深處沁去，很快，就覺得了冷，連心也冷了起來，一直冷到麻木。
走到外面，才發現是一個陰天。雲層很厚，低低地壓在頭頂上，感覺要不是遠處高樓的塔尖支撐著，厚實的雲層隨時都會墜落下來。風緊緊地吹著，像是在呼喚雲層的墜落，呼喚雨雪的再臨人間。所有的人都裹著厚厚的棉衣，低著頭，急急地趕路。而我，卻似渾然不覺。心都冷了，還會懼怕什麼寒冷麼！
“對不起，師傅，其實，有許多事我從來沒有告訴你，也不敢告訴你，如果你願意，下午的時候，我會把一切都告訴你。”
看著“那時花開”給我的留言，我的心不停地往下墜落。
無心工作，連思想都停滯，我呆呆地坐在自己位置上，從早上到下午，獨自守侯著，大概三點鐘的時候，“那時花開”終於再次出現在了電腦屏幕上。
“我忙好了，師傅，你有空麼，還願意聽我講故事麼？”
“你說吧，我洗耳恭聽！”我無精打采地回道。
“師傅，我已經成家了。你不知道，其實，我早就結過婚了，還有一個女兒！我根本沒有資格接受你的愛！對不起！”
“你騙人！”我不相信她的話，“我們都認識這麼長時間了，你從來都沒和我說過這些事情，怎麼突然現在有了家庭、有了丈夫、還有了女兒！我知道我很唐突、很冒昧，甚至，嚇著你了，可你不能這樣來騙我啊！我不要你的承諾，更何況，我只是說‘喜歡’你，而沒有說‘愛’，我只是希望你能給我一次機會，讓我能走進你，讓你能接受我，那樣的話，我們便可以正式地談戀愛，甚至，慢慢地開始我們的未來！”
“可是，師傅，我說的是真話，我沒有騙你！我不否認我很喜歡你。喜歡和你在一起聊天的感覺，喜歡你的睿智、幽默，喜歡你的善良、誠懇。可正是因爲這種喜歡，讓我沒有勇氣告訴你我的全部，我害怕會失去你，失去你這麼好的朋友。平心而論，如果，最初的時候，我就告訴你，我是一個有夫之婦，還是一個孩子的母親，你還會願意那樣陪我、那樣幫助我麼！我承認，是我太自私、太過分、太貪心！所以，當你第一次在電話裡告訴我，說你想我的時候，我就覺得了危險、覺得了害怕，我想離開你，可是我做不到！我只能謹慎地和你保持一定的距離。我想我們只是在網絡上認識，並沒有什麼真實的生活內容，應該不會出現那樣的感情，可是，可是……”“那時花開”的情緒也激動起來，“當你昨天晚上對我說那樣的話時，我知道我錯了，我不能一錯再錯，不能傷害你！所以，我只能告訴你的真相！”
“是麼？”我還是認爲她在和我編織謊言。
“是真的，一切都是真的，我已經有了家庭、有了丈夫、有了女兒！”“那時花開”回答的很迅速。“我女兒叫憶風，今年已經三歲了！你要是還不相信，我可以帶她來見你！”
“你騙人！”我還是叫著，但已經沒了底氣。
“師傅，是真的，我沒有騙你，如果我騙你，叫我不得好死！”見我不相信她的話，她突然發起了賭咒。
“呸呸呸，烏鴉嘴！”我打斷了她的誓言。
“師傅，你聽了我的故事，就會明白的。”